鐵馬冰河
一:
我獨自站在麓山路和木蘭路相接的地方。風在不停地吹拂,樹枝搖動。外側是呼嘯而過的車輛,車燈在漸濃的夜里朦朧得像遠方的火焰。
沒有等公交車。我邁動步伐走了起來。
這是一個暖冬,現在又是傍晚時刻。到處都浮起了白色霧氣,地面濕漉漉的,踩上去有點滑。路途有點長,預計到達目的地還有三十分鐘。霧水撲在臉上,鏡片白茫茫的??床磺逯車木拔?。
我拿下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上。重新看清周圍之后我頓住了。世界忽然安靜下來了,沒有車輛,沒有樟樹,沒有樓房。一股冷意從天空之中降下來了,我感覺……。
“將軍,我們已經踏上蘇爾里草原了,距離冰河還剩十五里?!?/p>
沉厚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心一驚猛然轉動眼睛。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面容冰寒如鐵,臉上還帶著一道長長的刀疤,從左眼起豎到下顎。他身穿著一套銀色的鎧甲,我知道那是鋼鎧。是由精鋼鍛造出來的。
“將軍。”他重新喊了一句,我已經醒過來了,知道他是我的副將。
漠北的霜風在呼呼吹著,發絲在天色里凌亂。我握向腰間的長劍,手一緊,說:“派遣五百步兵渡過冰河,用之前運來的巨木搭好供銀騎兵渡河的橋?!?/p>
“是?!彼卮稹I硐碌难┌咨珣瘃R猛然奔出,踏破覆蓋在地面的霜雪朝著北方而去。
我終于得以移開視線掃向四周。
到處都是一片蒼茫的景色,天空暗沉沉的又壓得很低,大有黑云壓城之勢。遠方吹來冰一般的風,蓬草隨處滾動,銀色的大旗在獵獵作響。這里已經是蘇爾里草原的邊緣地帶了。
身后響著密集呼吸聲和鐵甲觸碰聲,我轉身朝后面看去。那里是一片閃光的銀色,靜靜地屹立在這片草原之上。冰寒,鋒利,肅殺。讓人感覺那是一把把插入大地的刀劍。我看著這虎一般的軍隊,感覺到胸中有巨浪翻滾,它們撞翻了礁石沖上了岸,最終從我的從嘴唇吼出。
“方陣變為雁陣,全軍做急雁陣推進,騎兵居中先進,步兵居后兩側跟進?!?/p>
響亮的聲音在遼闊的草原上傳散,我呼出了一口大大的霧氣。身下的赤紅龍血馬邁出了鐵蹄,踩破那層薄薄的冰霜。
身后的銀色軍隊開始動了起來。從我之前所在的地方開始有戰馬沖了出來,跟在了我的后面清一色的銀。很快的,騎兵跟進,步兵重新列隊,整支軍隊呈現急雁陣突進。
沉重的鐵蹄混雜著腳步在蘇爾里草原上震動著。飄飛的蓬草被踩入地下,冰霜被踏壓成水。銀色的軍隊朝北前進,冰冷的弓弩和鋒利的長戈在烈風中刺向蒼穹。
距離冰河還有十五里,我心里想到。揮動手中的長鞭,龍血馬通人性一般前蹄踏空,馬鬃高揚起來,朝著前方天空發出高傲的嘶鳴。
二:
“將軍,木橋已經搭起,可以供騎兵渡河。”白色的影子重新回歸,副將在我身邊說道。我看到了那座搭起來的巨大木橋了,就架在白色的冰河上,將冰河橫腰斬斷。
冰河是蘇爾里草原上唯一的河流,河寬四百米左右,自東向西流。每至冬季,冰河皆會冰封。此外冰河也是漠北人阻隔東域人的最后防線,歷史上東域人和漠北人開戰,最后東域攻進漠北都是被冰河擋住。
“將軍真是神算,料到冰河今日凍結,才會將巨木一起運來?!备睂⒖粗蔷薮竽緲?,神色欽佩。我沒有理會,問:“冰河凍冰有多深?”
“稟將軍,已探查冰河凍冰接近五尺,足夠承載步兵從兩側渡河。”
我雙目瞇了起來,身下的龍血踏了踏蹄子,“全軍分散,騎兵從橋上渡河,步兵雙足裹布從兩側冰面前進。騎兵渡河后立刻朝東西散開,步兵原地整頓。”
“注意不要太靠近,也不要讓戰馬落如冰河。”我停了一下又接著說道。
副將得令,舉起令旗策馬沖向前方。軍隊動了起來,騎兵快速變化呈現一字陣形前進。在逐漸灰暗的天空下靠近白色的冰河。嗒嗒嗒的聲音響起,他們的銀色戰馬踩上了木橋。
我在騎兵的最后面,眼睛看向冰河的那端?;颐C5倪h處草原依舊寂靜一片。銀騎兵已經渡過了冰河,東域的馬終于首次踏上了漠北的心腹之地。
“將軍,為什么步兵要原地整頓。渡過冰河不是恰好可以突擊漠北人嗎?”我身后一個黑衣武士策馬靠近,壓低的聲音里充滿疑惑,“要是被他們發現我們的話,我們停留在原地不是等著他們來進攻嗎?”
那是我十九個黑衣武士中的一個,他們只聽從我的吩咐。每一個都騎著戰馬,帶著長刀,擁有以一敵百的戰力。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笑,“那就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膽量了?!?/p>
說完這句話后我臉色冷了起來。武士沒有再接話,這不是他們該問的。我手舉起做出了一個手勢,十幾個武士頓時繃緊。拉動馬韁跟在我的身后踏上木橋。
呼嘯的烈風越發鋒利了。風里夾雜著白色的細細霜雪,夜色已經臨近,溫度在下降。
“報……?!?/p>
赤色龍血剛剛踏過冰河,前方就有一陣急促的聲音傳來。那是一匹黑馬,黑馬是我軍斥候的標志。
“怎么了,快說?!鄙硐慢堁~出幾步,我看向那個士兵。
“將軍,漠北人來了。他們發現了我們?!蹦敲勘﹂_合紫色的唇,他的肩骨上正插著一支漠北人的狼牙羽箭,“我們偵察的小隊已經全部死了。”
“他們距這里還有多遠?”我繼續問。不過已經沒有必要問了,因為空氣中傳來了激烈的馬嘶。大地震動起來了,在蒼茫草原的盡頭出現了一線黑色的浪潮。所有人都震驚起來了,可以感受到大地在顫抖。我們的馬也呼吸混亂,不安起來。
那是漠北的黑騎兵,漠北人最強的軍隊。每個戰士都配有黑色的重鎧,四尺的戰刀。曾經就是這支黑色軍隊征伐東域,一直掃向南方的大海。無人能夠御其鋒芒。
沒想到,在渡河后的第一時間就遭遇到了他們。
“將軍,那是漠北人的黑騎兵。他們怎么知道我們來了?”副將在旁邊叫喊,虎一般的目光掃向四周。我知道這樣的情況最有可能的就是內奸,不過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給我安靜?!蔽颐嫔腿灰怀粒饝刈×怂姆剑膀T兵按照原計劃東西突進。步兵給我就地列陣,由雁陣改為魚鱗陣。沿冰河河岸阻擋,一定要擋住才行?!?/p>
“是。”副將以嘶吼聲回應,白色的駿馬沖入亂軍。軍令傳響四周,河岸上的士兵接到命令開始整頓起來。所有人都回歸了各自的區域,巨大的魚鱗陣背著冰河逐漸成形。
三:
“魚鱗陣,魚鱗陣,盾牌長戈居前,弓箭手緊隨其后列陣,把長戈都給我舉起來……”
副將在霜風中奔馳,虎一般的吼叫使慌亂的士兵安靜下來。東西兩方已經傳來了激烈地廝殺聲,那是銀騎兵和漠北人交戰的聲音。難以想象后果會是怎樣,也許我們的銀騎兵會全軍覆沒。
“將軍,魚鱗陣已經成形?!备睂⒉唏R回來了。龐大的銀陣在陰晦天色下安靜如水,每個銀鎧士兵都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目光朝向前方。他們即將面對漠北人的強烈沖鋒。
我視線投向前方,黑色浪潮已經距離不到一里了,煙塵飛揚起來。我可以看到漠北騎士那兇狠的臉,他們叫囂著,在馬上揮舞著戰刀。眼里充滿了濃濃的殺氣,他們是天生的戰士。
下一刻魚鱗陣中的弓箭手拉滿了弓,強勁的力道將無數銀色長箭送入天空。長箭破開了凝霜的冷風刺向天空后又射入大地。如同灰色天幕落下的雨點般地籠罩住漠北的黑騎兵。尖利的箭簇穿透了黑騎兵的鐵鎧,扎入血肉。漠北人的陣形亂了,沖擊在最前方的騎兵割麥一般倒下。
不過這是不能夠阻擋他們的,他們首領在亂軍中咆哮。是那個披著黑色大氅的男子,黑騎兵的首領。他揮舞著月牙彎刀,喊出山一般的號令。他們很快地重組了隊形,終于越過我們的銀色箭雨撞了上來。
黑色騎兵終于和銀色大陣撞擊在一起,漠北的大馬猶如猛獸踏碎燕尾形的盾牌,潮水一般撞進了魚鱗陣之中。長戈四處揮動,金鐵交鳴,整個大陣都被撼動了,我感覺到我們在倒退。
“將軍,魚鱗陣阻擋不住啊。漠北人的戰馬太兇猛了?!备睂⒃谖疑磉吪e刀,臉上帶著血。他剛從前線退先來的,血腥味很重。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整個魚鱗陣已經被黑騎兵沖退了。原本我們是在岸上列陣的,現在后方已經退回冰河上了。絕不能同時踏上冰河,不然冰河一塌我們會全完的。
“不許踏上冰河,撤退回河岸上,沿冰河防御?!蔽依渎暤馈H欢丝绦蝿菀呀洶l生了巨大的變化,漠北人后撤了幾百米重新列隊沖來了。黑色重鎧互相拍擊,第二輪進攻海嘯般襲來了。
魚鱗陣破碎了。一隊黑騎兵長劍一般沖進大陣。從魚鱗陣的中心朝著四周廝殺開去。整個大陣開始呈現奔潰的趨勢。另外漠北人的弩箭也從兩翼襲來,他們擺出了彎月狀進攻姿態要將我們圍上了冰河。
我居于軍隊的中心,目視向四周。眼睛里銀色的戰士被長刀砍倒,鮮血染紅無數馬蹄印的草原。在黑騎兵的強勁沖擊之下,我們有近一半軍隊被逼上了冰河。不過幸好步兵腳下裹著布,不至于滑到。
“朝東突進,絕對不可以踏上冰河?!蔽乙琅f面不改色,長劍已經拔了出來?;靵y的銀色軍隊開始朝著東邊移動,可是依舊有越來越多的戰士倒下。
四:
“冰河碎了,冰河碎了?!辈恢勒l喊出來的這么一句話。
我向身后看去,裂縫在冰面上出現了。由于士兵不斷的集中踩踏,冰凍五尺的冰河終于承受不住了。冰塊開裂露出恐怖的黑色縫隙,碎裂聲在混亂的廝殺聲里依舊清晰飄過耳邊。
“將軍,黑騎兵的第三輪進攻就要來了?!备睂⒃谇胺睫D頭看向我。他面色緊繃,我們已經死了太多人了。漠北人的第三次進攻我們可能會全線潰敗。
在前方,黑色的軍隊已經重新聚集起來了。面朝著我們,再一次揚起戰刀。這是漠北黑騎兵的常用戰術,先是將敵軍困住,然后再一次次發起沖擊,每一次沖擊都要殺死一部分敵人,最終全部殺死。就像狼一口一口吃掉牛一樣。
漠北黑騎兵就是憑借著這個戰術聞名的。
“全軍撤掉魚鱗陣,變為錐形陣以最快速度沖向東河岸。”我迎著烈風舉起長劍,又轉向后方的一名黑衣武士,“給我拉緊弓箭,發信號。”
黑色狼群般的騎兵再一次沖擊而來了。他們踏過了銀色的鋼鎧,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他們確實抓住了戰機偷襲得手了,在我們剛剛渡過冰河的時候就選擇攻擊我們。
不過,他們還是會輸。
之前還混亂的軍隊再次聚集到一起,并且在黑色騎兵沖來時以錐形陣快速沖向了東方河岸。身后的冰河已經徹底裂開了,五尺高的冰塊碎裂開去,互相撞擊露出大大的黑色窟窿。很多來不及撤退到岸上的士兵都紛紛落下,掙扎了幾下就不見了蹤跡。
隨之而來的還有那黑色的騎兵,在他們猶如黑色的狼群撲上來的同時,我們已經撤離了原來的地方,他們的撲了個空,而前方是破碎的冰河。
號角聲在空氣中響起,那是漠北人停止前進的信號。不過已經晚了。
密集的黑色騎兵沖向了河岸,又不得已拉緊馬韁轉向東方。后面的騎兵沒及時轉動方向,龐大的軍隊最終以甩尾的姿態撞入了破碎的冰河。雄壯的漠北大馬嘶吼著踩上冰塊,巨大的重量壓來,那一瞬間就引動了冰河的全面坍塌。
無數黑騎兵落入了冰河之中,有的在河岸撞到前方的同伴,戰馬撞倒翻向空中。黑騎兵的陣勢終于亂起來了。
與此同時,一聲清澈鳴嘯在天空中響起。那里亮起了火光。那是一支燃燒著煙火的羽箭,是由我身后的黑衣武士射出的,那是對冰河對岸發出的信號。
很快的,唰唰唰的破空之聲就響起了。岸上的人紛紛轉動視線,聞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那是從冰河的那一邊傳來的。是空氣被撕開的激烈聲音。陰暗起來的傍晚天色里看不清是什么東西,直到那東西將一個個漠北人釘入地下,才看清了是什么。
那是一支支長矛般的巨箭。從冰河的對岸飛來的。它們穿越了高空,插入了漠北人所在的區域。七尺的巨箭帶著強勁的力量,連漠北的戰馬都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那,那是穿云巨箭。將軍,原來是這樣啊。”黑衣武士長在我身邊感慨。
“是啊,穿云巨箭。射程剛好是四百米到四百五十米之間,剛好可以覆蓋住冰河河岸。渡河之前我就安置好了穿云巨箭的機括隊。等的就是這一刻?!蔽医忉尩?。
這就是我要將漠北人引到河岸來的目的,要的就是用穿云巨箭來對付他們。天色灰暗,他們根本看不清對岸的情況。只要將他們引來河岸進入穿云巨箭的射程,他們就必死無疑。
當然,我們也死了好多人。
五:
“報,西方銀騎兵已經突出重圍。進入敵軍后方,東方銀騎兵仍在和敵人交戰中。”一匹黑色戰馬從混亂的戰場上弛來,帶來了東西兩邊的最新戰況。
“黑騎兵已經被困住,漠北人的已經失去了他們最后的防護。”我聲音淡漠,這個結果在我的意料之中,“命令西方銀騎兵直接進攻漠北人的蘇爾里大城,到時漠北人東方的軍隊必定會回守蘇爾里大城,所以命令東方銀騎兵一定要纏住他們?!?/p>
我繼續說道。戰況已經完全扭轉過來了。黑色戰馬再次沖入灰暗的夜色,消失了影子。
“全軍列陣,做半月陣合圍剩余黑騎兵。務必全部絞殺?!蔽铱聪蚰且呀浰o幾的黑色騎兵,面色猶如刀鋒。
銀色軍隊在蕭瑟的夜里圍向黑色騎兵。鋼鎧在沒有月光的夜里依舊閃閃發光?;鸢讶紵似饋恚漶R的騎兵直接被步兵殺戮。很快的,銀色長戈就刺穿了最后一個黑騎兵。
“報告將軍,黑騎兵全部絞殺完畢?!备睂⒁皇治盏?,一手舉著火把。臉上都被血染紅了,不過這掩飾不了他眼中的振奮。
我沉默了一下,目光看向黑暗的遠方,發出了最后的命令,“全軍推向蘇爾里大城?!?/p>
說完這句話之后,我就感覺到胸口一陣的疼痛,副將和身邊的黑衣武士都圍上了上來。他們張開嘴大喊著,“將軍,將軍,你沒事吧……”“媽的,怎么還有活的,殺了那個漠北人,快殺了他?!薄敖o我殺了那個漠北人……?!?/p>
我低頭,看向胸前的那支狼牙羽箭。又看到了那個半跪在尸體堆中的漠北人,他手里握著弓弩,上下開合著嘴唇。我認出他在銀色刀鋒斬下前說的那句話。
“只要殺了你,我們漠北人就可以延續下去?!?/p>
緊接著紅色的血飛濺起來,他的頭顱落入地下。不過我也在這一刻看不清了,我跌下了赤色的龍血馬,撞擊在紅色冰霜的大地上。頭上是黑色的天空。
六:
我重新看清了一切。飛馳而過的車輛,香樟樹,還有高立的樓房。我用手整了整眼鏡,重新走動,絲毫沒有感覺到什么異樣。
我知道我不曾活在一個世界里,我是一個擁有很多個世界的人。
我知道我不曾活在一個世界里,我是一個擁有很多個世界的人?!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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