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二十四

　　家里炸開了鍋。韓靜的消失被冠上了很世俗的名稱：離家出走。韓靜二爸出動了警力，首先從陸秀陽著手，這是他很慣用的邏輯思維方式。

　　小島還沉浸在節日的喜慶中。陸秀陽帶著幾個兵孩在部隊門口貼好對聯，掛上了燈籠。集體的溫暖驅散了不在家過年的失落，可畢竟這個節日是屬于家人團聚的，兵孩們很想家。

　　每年春節，部隊都會組織活動，周邊的老百姓會來參加，今年也不例外。陸秀陽忙完自己負責的一項活動，就回宿舍了。越是熱鬧的場景他越覺得孤單，他幻想著自己回到了家，或者在這些人里邊突然看到韓靜。他站起身來望著窗外，似乎看到了韓靜在沖自己微笑，他不由地微笑起來……

　　門被推開了，沈剛走了進來，“秀才，怎么一個人呆在這兒？走走走，跟大伙兒一起聊聊天。”

　　“我休息一下，一會兒下去，你先去吧。”陸秀陽說道。

　　“真的不去嗎？”

　　“一會兒就來。”

　　“可是大家都在等你。”

　　陸秀陽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好吧，走。”一群兵孩圍在一起坐著，他們談得很起勁，陸秀陽和沈剛坐到旁邊。不一會兒顏小宇跑了過來。“班長，有人找你。”

　　“誰找我？”

　　“不認識。”

　　“人在哪兒？”

　　“后門口呢！”

　　陸秀陽腳步匆匆地走向門口，難道是別的連隊的戰友？他猜想。遠遠的他看到幾個陌生的身影。身影靠近了陸秀陽，亮出了證件，“警察！”

　　“我是韓靜二爸，我們來了解一下情況。”韓靜二爸上下打量了一遍陸秀陽，他很想當場損損這個當兵的孩子，可是想了想自己的身份，還是忍住了。

　　“難道出人命了？不，不可能！”陸秀陽的腦袋瞬間否定了掠過的這個想法。

　　“是這樣的，韓主任的侄女失蹤了，我們來了解一下情況，看她是不是在你這里。”一個警察說道。

　　“靜兒不見了？她不是在家嗎？怎么會不見了呢？”陸秀陽很著急。

　　“我們調取了她的通話記錄，她最后聯系的人就是你，我們懷疑她的失蹤和你有關系。”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陸秀陽想了想說道，“如果你們的主要目的是調查靜兒的失蹤與誰有關系，你們應該趕緊回去問問她的家人。如果你們想找到靜兒，就趕緊上路吧，別費工夫了，靜兒根本不在這里。”

　　那伙警察在潿洲沒有找到韓靜，便離開了。陸秀陽的心再也沒有平靜過，他體會著最大的恐懼。韓靜在家用手機總是偷偷摸摸的，有時候很久才能發條短信給陸秀陽，陸秀陽一直以為韓靜只是不方便用手機才那么久沒有和自己說話的，誰知道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陸秀陽好擔心好著急，他一遍又一遍地撥著韓靜的電話號碼，一遍又一遍的失望。他在等待中煎熬，在等待中祈禱，這個春節過得好慢！

　　親情已經不在，愛情還怎能再去追尋！既然選擇離開，那就離開所有吧，包括自己的心，像大自然中任何一個物種一樣去生活。韓靜沒有選擇呆在城市，城市里做什么事情都要證件，這將會給韓靜營造一種逃犯的感覺。

　　換了好幾輛客車，當最后一輛車經過一片荒灘時，韓靜下了車。下車的那一瞬間，韓靜還在下決心，一定要將自己視為大自然中的一物。荒灘漫無邊際，荒草已經干枯，一排排的風力發電機隨風轉動著。

　　到處都是一樣的景色：荒草、小小的山丘，還有遠處模模糊糊的風力發電機。天空的顏色有些暗淡，那是冬日慣有的樣子。韓靜邊走邊看，試圖找到一個適合棲身的小窩。“師傅，我現在離你很近了吧。”韓靜自言自語地說道。她經常這樣自言自語，平時都是默默地說，現在她無需顧忌什么了。

　　這么多年以來，師傅一直默默地陪著韓靜，才使得韓靜心無畏懼的到處行走。師傅是她小學二年級時候拜的，也不管老天爺同意不同意，韓靜硬是要做他的徒弟。“讓規制般的人性去見鬼吧！”韓靜拉緊了衣領，朝荒灘深處走去。

　　韓靜走了好遠，直到看不到有人或者車輛經過的地方。她找到一個隆起的山丘，山丘旁邊有個天然形成的避風港，山上面還有小樹，韓靜決定將這里打造一番，作為目前的棲身之地。

　　韓靜撿來了一大抱荒草，厚厚地鋪在地上，又在鋪好的草上面蓋了一層塑料，之后又在塑料上面鋪了一件衣服。接著她刨了一個坑，最下面鋪上了干草，上面壘著干樹枝，她點燃了干樹枝，一股濃煙散了開來。

　　“要是有洋芋就好了，還可以來個燒烤洋芋。”韓靜抱著背包坐在小床上烤火。住的好解決，吃的可不好辦。雖然自己帶著一些吃的東西，可那又有多少呢，沒幾頓就吃完了。“所以要在食物快要吃完之前找到有人家的地方，誰也不能剝奪大自然的物種獲得同類幫助的權利嘛！”

　　總是燒樹枝也不是個問題，韓靜決定四處看看，看能不能尋覓到點什么。韓靜擔心自己迷路，便將塑料和衣服都收了起來，背著背包走路。她找到了很多大大的草根，目前為止很令她滿意。她又看到了風車，遠遠的風車很漂亮，像是守護荒原的神靈。韓靜決定到旁邊看個仔細。

　　走到風車旁邊的時候，韓靜像是看到了鬼怪一樣，恐懼到了極點。風車的桿兒好粗好大，風葉呼呼地轉著，好像要倒下來那樣，那個龐然大物把韓靜嚇壞了。她撒腿就跑，越跑越害怕，總感覺有個什么東西跟著她。那個東西好像離自己越來越近，它馬上要伸出它那被黑色包裹的雙手了。韓靜猛地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轉過了頭，黑色的夜像包裹尸體的帳一樣將身后包裹。

　　韓靜大口地喘著氣，跑向閃著微微火光的小窩。這一夜，韓靜沒敢閉眼睛。

　　一大早，韓靜就上路了，她再也不敢呆在這個地方，尤其是那些風車，她總是要繞到看不見它們的地方才敢繼續往前走。她的方向感很不準確，在她的意識里，右手邊永遠是前方，永遠是東方，左手邊永遠是西邊。比起太陽的位置，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覺。

　　走了好久，遙遠的路程讓她有了軍人的感覺，天還是那么高，地還是那么遠，心純凈的如同天邊上的那朵云，恐怕沒有什么感覺和精神比現在更深遠的了吧！韓靜想起了李曉誠，想起了很多追兵的女孩。她笑了。

　　“她們都模模糊糊的追求軍人的精神，可那種精神又是什么呢師傅？她們看到的只是一個普通的人而已！”陸秀陽和小島上面的兵孩們的身影走進了韓靜的腦袋，“他們清澈的如同一汪清泉，透明的如同一塊冰。可是還是不能跟天邊的云相比，那是經歷和懂得之后的悠閑！”

　　村落的輪廓從光禿禿的樹桿下面隱約了出來，韓靜有些興奮，她快步向村莊走去。快到村子旁邊時，韓靜又猶豫了，去要飯么？這個問題難住了韓靜。也許可以用勞動來換取一點干糧，可是現在正是過年的時候，哪有什么活可干呢！韓靜想起了小時候，那時候家人還都在農村，村里也會遇到要飯的人，大家都像防賊一樣防著那些流浪的人。

　　那是回族人特有的村落，既干凈又整潔。時不時的有包裹著頭巾的回族女性穿梭在村落間，韓靜躲到了一旁，生怕被別人看到。她繞過了村莊，沿著小道繼續向前方走去。

　　路過一片莊稼地時，韓靜發現了幾個洋芋蛋，那是秋收時落在地里的，經過了霜殺和雪泡，恐怕已經變了味，可韓靜還是很想將它們撿起來。韓靜看了看周圍，沒有什么人經過。她飛快地跑進地里，撿起洋芋蛋就跑，她感覺自己在偷竊，心砰砰地跳個不停。

　　光有洋芋蛋還不行，水上哪兒找去？這里的荒灘只有枯草和干土，根本就沒有流水的跡象。以前她跟哥哥跑車路過這里，在她的記憶里，這里沒有河流經過，也沒有什么動物出現過。

　　雪水可以喝，可是這里根本沒有一點積雪，到處都是昏淡的荒灘。韓靜決定往回走，回到那個村子里去，要飯張不開嘴，要口水總還是可以的吧。韓靜遠遠的站在村子旁邊，以防止別人發現她在觀察這個村莊。等了許久，她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走出了房門，站在沒有圍墻的院子里。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韓靜快步向女孩走去。

　　“你好。”韓靜平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說道。

　　顯然韓靜的突然出現嚇到女孩了，她看了看四周，努力的回想剛才有沒有人經過哪條路，可是她想不起來。

　　“我能不能討點水。”韓靜有些尷尬。

　　女孩抬頭看著韓靜，韓靜的目光停留在女孩的臉上，女孩羞紅了臉。女孩長得很漂亮，是回族人特有的美。“你等等。”女孩轉身跑進了屋子。不一會兒她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羊奶出來了。

　　韓靜看了看那個刻有漂亮花紋的碗，沒有接，“我我是漢族的。”

　　女孩立刻明白了韓靜的意思，“那這個碗送給你好不好。”

　　韓靜羞得臉通紅。她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大口的杯子，“可以倒這里邊嗎？”女孩接過杯子，將奶倒進了里邊，瓶子還空一大截。“再等我一下。”女孩拿著杯子跑進屋子，不一會兒便拿著滿滿一杯羊奶出來了。

　　“你是哪兒人，要去哪里呢？”女孩雙手抱著杯子，并沒有遞給韓靜。

　　“我是各個地方的人，要到各個地方去。”

　　“你真幽默。”女孩羞怯地說。“那你來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么？”

　　“我沒有什么事情可做，要說做什么事情的話，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韓靜指了指女孩手里裝著羊奶的杯子，笑著說。

　　“你好奇怪。”女孩不敢抬頭看韓靜，可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欲望卻促使她的目光往韓靜身上落。“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了，你是一個獨自旅行的人。”

　　“算是吧，只是我的旅行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去哪里。”

　　女孩抱著杯子，仍然沒有想要還韓靜的意思。韓靜意識到女孩的目光有些不對勁，一種犯罪感涌上她的心頭。“今天謝謝你。”韓靜看了杯子一眼，提醒女孩自己該上路了，女孩這才遞過水杯，目光里充滿了不舍，韓靜的犯罪感更深刻了。

　　“我可以送送你嗎？我在家正呆得無聊呢！”女孩說。韓靜默許了。女孩跟在韓靜旁邊，一直悄悄地看著韓靜，她繞了很遠的路，走了半天卻還在村子周圍轉圈。

　　“你回去吧。”

　　“嗯。再走一小段路我就回去。”女孩說。

　　就這樣她們又在村子邊上轉了幾個圈。

　　“你還會再來這里嗎？”女孩問。

　　“應該不會。”

　　“那么多村莊，就算你來了也認出我屬于哪一個了！”

　　“我會記住你的，你很漂亮，也很善良。”韓靜將衣袖向上卷了一下，從手腕上解下一個很中性化的手鏈，遞給女孩。這個手鏈是二爸送給韓靜的，純銀的鏈條還鑲著幾顆小鉆。

　　女孩接過手鏈，眼睛里含著淚水。她很想說出幾個字，可是每當看著韓靜時，她那羞紅的臉龐和急速跳動的心根本無法讓她說出來。她呆呆地看著韓靜的背影，所有的不舍凝聚成了一個黑點，延伸到了視力達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