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肩部和臉頰夾著手機的同時雙手還得飛快打字，這的確需要一定的技術，肌肉酸痛難忍。尤其是當臉上皮膚開始感到發燙時，我不清楚是因為通話太久手機溫度躥升，還是現在的通訊技術已經發達到了可以讓手機另一端人的怒火直接噴泄到我這頭了。

　　“你有沒有在聽啊！？”手機里的分貝再次上升，以至于旁邊辦公桌的同事都開始用視線詢問我了。

　　“我在聽啊……”抱歉，其實我沒在聽，只是因為如果這份兩萬字的報告我再不打完，那今天的加班時間將要和明天的上班時間成功對接。

　　“我是你女朋友誒，竟然有一個月沒有見面……工作、應酬、還有你爸媽，我排在哪里啊？見你一面怎么那么難！”

　　“呃……抱歉，伊依，春節快到了，年末公司非常忙，大家都加班。”一邊用軟化的口吻安撫對方，我一邊用手勢讓同事把材料遞給我。

　　“切，工作，都是工作，那你和工作結婚去好了！和你約會，你要工作；我生日，你要工作；好不容易盼到一天你沒工作，你要陪你媽逛街！我問你，你媽，工作和我，哪個重要？”

　　“當然你重要了！”

　　我脫口而出的回答讓伊依稍微緩和了口氣。

　　“那還差不多……那你該怎么做呢？”

　　“繼續加班，我這邊還……”

　　話沒說完，手機里的忙音已告知我：回答錯誤。

　　在這十幾億人口喜迎春節的時刻，估計只有我想對這節日破口大罵。公司一年的剩余工作累計竟然會在年底爆發，上層工作計劃的失誤不得不由我們底層員工買單，因此當我沒日沒夜加班到吐血時，不忘心里暗自祝福已經在夏威夷海灘上和比基尼美女嬉戲的老總被大白鯊一口吞了。

　　如果不是因為好幾天沒回家爸媽擔心得實在受不了，我想今晚我會選擇在公司再熬一夜，因為部長在我們離開時告訴我們，進度太慢了。在那一刻大腹便便的部長和舊社會包工頭在我腦海里形象重疊了。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后，父母用來迎接我的不是安慰的笑臉，又非擔心的問候，而是嚴肅的死靜。

　　“怎么了，爸媽？”

　　“你媽把鉆石項鏈掉了。”我爸冷冷地說完，自顧自走進屋內。

　　母親顯然對父親埋怨的態度不滿：“我又不是故意的，它自己莫名其妙不見了！”

　　我沒記錯的話，那條鉆石項鏈是父親在母親50歲生日時從香港買回來的高價首飾，價格起碼五位數，而且開頭不是一二三四五。

　　“媽，肯定又是你戴出去顯擺了，跟你說了戴圍巾的時候別戴項鏈，很容易掉的。”

　　“你怪我？是我的錯嗎？”

　　“不不，我只是說這種中看不中用的奢侈品……”

　　“你說什么！”

　　我犯了個嚴重的錯誤，在母親氣頭上時說錯話，看來我忘了我家是專制統治制度了，而我母親就是當仁不讓的武則天。

　　用了最后一絲力氣爬上床，我的上眼皮立刻親吻起我的下眼皮，以至于我開始思索我上次睡覺是在什么時候。沒洗澡、沒吃飯，我也顧不得了，沉重的睡意實在是能軟化人的神經。手機不停發亮才使我發現伊依的未接來電和短信已經充斥了我的手機。

　　我是很想回復她一下，安慰她，只是在我掃了眼諸如“怎么不接電話”、“我很擔心你”、“生氣的是我，竟然還不理我”之類的話語時，文字徹底把我催眠了。

　　上一次有做夢的睡眠是什么時候？我不知道。我只曉得此刻再不起床去公司，那今天部長的臉色會比辣椒還難看。一早老爸就開始嘮叨，因為年夜飯要和媽媽家一起聚，老爸覺得自己本家那邊說不過去，很是不爽。可惜他的抱怨除了加重我的精神負擔外別無益處。

　　如果不是一路上零零散散的紅色點綴，我都快忘了要過年了。我突然有個愚蠢的想法，如果不過年，或許我的生活還可以像平時那樣，雖然忙碌但還有條不紊，我也可以有條理處置工作，調節父母矛盾，還有陪我可愛的女友。想到這里我咬牙切齒起來：誰發明了過年這種愚蠢的節日？

　　我拿起手機想給伊依打個電話，借此緩和下兩人的關系，可惜我路途上的閑逸時間結束了，回過神來我已經到了辦公桌面前。

　　人往往只有在冷靜時刻才會格外理智，因為人一般不會知道自己失去理智時會多可怕，所有的道德規范約束會在一瞬間灰飛煙滅。就拿我舉例子，我是個多么老實和善的人，怎么會被關進拘役所？因為我用血淋淋的教訓證實了一個道理：沖動是魔鬼。

　　我低估了伊依的憤怒，現在想想是可以理解的，長期對女友放置Paly，如果她不是足夠愛我的話估計現在已經躺別的男人床上了，女人對感情的細膩顯然和我最近繁忙工作而缺少跟她的交流相矛盾，結果就是在辦公室里通過手機我們倆大吵了一架。

　　“你理解過我的感受嗎？”

　　“那你理解我的感受嗎？”

　　“分手吧！”

　　“分就分！”

　　這里我要嚴重警告下，分手后手機千萬不能亂扔，不單是因為經濟損失，還可能扔中路過的不明真相的部長，他會認為你對工作不滿而對上司發難，而你會把過去對他的不滿一起爆發出來，直接結果就是火上澆油后用武力解決事端。

　　情緒上的大起大落使得此刻的我能夠以清晰、客觀的視角去回顧這幾天自己的生活。難以否認，各方面沉重的壓力沖垮了我羸弱的心理防線，喊著“你這條老總腳下的狗”拿部長練升龍拳只是一個事情的誘因。此刻我暗自慶幸，沒拿拳頭對準我愛的人真是太好了。

　　我是不是不夠成熟，所以不會安排我的生活？顯然在面對各種矛盾和挫折的情況下，我像是一個九門全掛、不敢回家的學生。

　　工作？估計丟了吧。不過也好，這下不用忙了，我可以安心補眠了。部長？都打了他一頓了，我也不恨他，事實上交過手后才發現，他最強的招數是瞪人。父母？好吧，的確讓他們費心了，他們最近也不開心，母親的項鏈遺失，還有老爸頭痛的年夜飯安排……他們來給我送被子和衣服時也沒多問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互相的體諒。

　　“我們三人來看看，你最近那么不順其實可以和我們說說，也好來寬慰你下。”

　　“對不起，爸媽。”看著他們離開的蒼老背影，我的愧疚踢走了原來的郁悶、不滿。

　　伊依？好吧，這或許是我最大的損失了，就算我再怎么阿Q也不能否認我失戀的事實。回想起學生時代兩人純潔的愛情，一起逃課去約會……我更感慨工作后殘酷的現實。我也很想陪自己的女友，可如果不努力工作，沒有物質基礎，怎么能給她確定的未來？沒有一個丈母娘肯把女兒嫁給一個沒前途的小子。但事實是，因為我愛她，所以為她忙碌，反而失去了她。

　　想到這里，我怎么也走不出去了，感覺有一個叫做生活的迷宮困住了我，我像個可憐的小白鼠找不到出口。真希望拘役時間能延長，我能不用出去面對這個事實。

　　三天的安靜思考讓我平和了很多，我開始意識到不該讓太多任務占據我的生活，那會壓垮我的精神。事實上生活上的爛攤子需要我去解決，我需要放緩心態。

　　出乎意料的，母親心情好多了，因為項鏈找到了。天知道她是怎么把項鏈掉在了點心盒里的，如果不是我嘴饞了去翻，估計項鏈一直找不回來。

　　我實在受不了母親變臉般的心花怒放，她直呼：生出這個兒子來真是太好了。

　　我的價值就是這個？！

　　休息后的第二天我被叫回了公司，本以為要被開除的我見到了從夏威夷急忙趕回來的老總，還有眼睛不一樣大的部長。

　　“這次由于公司的計劃失誤讓大家春節前辛苦加班真是難為大家了！年輕人因為工作繁重情緒失控也是可以理解的嘛！”老總在總結會議上如此說，還理解般地看了我一眼，“為了感謝大家，這次年終獎金全員加贈20%！”

　　眾皆歡呼。

　　一場會議下來，我沒等到對我的辭退決定。

　　會議后部長單獨把我叫出去了。原以為他要找我單挑報仇，沒想到他竟然遞給我一根煙。

　　“呃，抱歉部長，我不抽煙……不不，我也不吃糖。”

　　“那個……抱歉啊，不知道你和女友分手了，之后我才知道的。”

　　我用看傻瓜一樣的表情質疑他的話語，他竟然跟我道歉？

　　“不過打人終究是不對，我是你部長，不會跟你多計較，但影響不好啊，所以你寫份檢討書給我！”

　　這種拿著胡蘿卜和大棒的方式算是一種體面的和解吧，我也給他個臺階下，向他道了歉。

　　“年輕人沖動我理解，只是，呃，以后別動手。”他摸了摸還腫著的左眼，心有余悸。

　　下午早早下班。

　　“今天怎么下班那么早？”

　　“今天大年夜啊！上午來上班已經很給公司面子了！”

　　“不錯了，逢年過節加班算三工。”

　　“上午總結會議值我三倍工資？！”

　　年夜飯最后用一種圓滑的方式處理了，母親決定讓娘家、婆家人一起吃飯，這樣就沒了兩難的選擇，顯然老媽因為找到項鏈心情大好，只是老爸還愁眉苦臉。因為請客吃飯的巨大開銷掏空了他的私房錢。

　　中國人理想的春節，就是和親人們一起歡聚。席間的各種笑料和寒暄，還有老老少少的齊聚、觥籌交錯的暖意，讓我多少領會了春節的魅力。人們總是在忙碌著，但可能不明白為什么而忙。我想，或許就是為了像這片刻安逸而忙。

　　回家路上，看著路邊有人點燃爆竹，在夜空中迸發、閃亮、炸響，春節的氣氛在這一瞬間最濃。

　　老媽突然問：“你沒和伊依聯系嗎？”

　　“我和她已經分……”

　　“上次我們三人一起去拘役所看你，她留在門口，都來了也不去見你。你們是不是鬧別扭了？”

　　我瞪大眼睛，想都沒想拿出手機，手指熟練敲出熟悉的號碼。幾聲嘟嘟后，接通了，她卻不講話。我吸了口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是下了這輩子最大的決心。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