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發生在去年夏天,張牧用沾有肉湯的饅頭將一只流浪狗引進了一條一頭封死的巷子。那條狗骨瘦嶙峋、整條脊椎如幾乎戳皮而出的尖刺般清晰可見,那樣子就像才搭好表皮沒來得及塞好填充物就上場的傀儡,渾身上下滿是因饑餓而扭曲、擰縮的褶皺。它瘸著一條腿,餓得發慌,舌頭不住地搖晃,一跳一跳緊跟著它的食物。此刻,肉湯的香味已令這只可憐的生物徹底喪失了理智,它全然不顧后果,步步跟進,而它的前方,那個一臉微笑卻令我感到異常驚悚的家伙正手捏著饅頭,一步一步朝后退著,我想,要不是它殘了一條腿,他定會遭殃,他會被這只餓昏了頭的惡狗撲倒在地,一口咬斷手指,連著那塊沾有肉湯的饅頭一塊咽進肚里。
他退至巷口,停住了腳步,看著那條緊跟而來的餓犬,伸長了舌頭,滿是笑意。突然,他一個轉身,將捏在手中因興奮過度以至于變形的饅頭輕輕地拋了出去。剎那間,原本因緩慢的步調而幾乎凝滯了的空氣開始加速流動。我看見那個饅頭從他的細長手指間一躍而出,在空氣中輕輕拉出一道弧線,緩緩上升,似乎又頓了數秒,接著,重重地跌落在地面上,翻滾,向前,直至因力量的消隕而猛然止住。頓時,我感到四周的空氣變得迅捷,疾速朝巷內涌去,而那只狗就仿佛是瘋了似的朝著巷子一沖而入,連原本垂下夾在兩股之間的尾巴此刻也猛地伸直,整個身子就如同出弓的利箭,筆直地射向靶心。就在那一瞬間,我覺著它分明沒瘸,它的那條殘腿,此刻正急促而又用力地蹬在地上,支撐起所有因加速而陡然增加的重量急速前進,而先前的那副殘敗景象也只是幻覺,它不過是一個騙子,一個老道的懂得如何利用自身來博取同情心的騙子。
它飛快地向前沖去,以至于幾乎撞在了張牧的腿上。這似乎嚇了張牧一跳,他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顯現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我想,他一定是低估了這只可憐生物因饑餓而爆發出來的力量,就如同沿著阿拉斯加河流逆流而上的瘋狂的大馬哈魚,為著目的不顧一切,直至耗盡最后的力量轉而歸于沉寂。
它猛地停住,一口咬住那塊在地上經歷無數翻滾而滿是灰土的饅頭,接著,就如同因冬眠而過分饑餓的蟒蛇一般企圖將饅頭整個吞下,但,很快,它又吐了出來,并伴隨著一陣類似咀嚼以及虛弱而發出來的低囔聲。
此時,張牧轉而恢復平靜。他看了看那只不知是因興奮還是饑餓而不住發出低沉聲響的生物,嘴角揚起一絲笑意。他轉身走到巷口,從事先放好的背包里拿出一根鐵棍,在手中輕輕敲擊,并伴隨著一聲冷“哼”,似乎滿意于手中這根鐵棍的分量。接著,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并如同賽前熱身那般揮動著手里的鐵棍,朝我不住比劃。
很快,那只餓狗就將饅頭吃得丁點不剩,而張牧也停了下來。他沖我笑了笑,接著,側過身去,將手向上挪了挪緊緊抓住鐵棍并死死地看著那條餓狗。此刻,那條因咽下食物而感到稍稍滿足的餓狗終于意識到了事態的不對勁。它停止了嘟囔,轉而警惕地看著張牧,嘴里發出陣陣低沉的叫聲。它的尾巴重重地垂了下來,壓低身子,整個兒往前傾,仿佛是要積蓄全身的力量以應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任何事情,而張牧表面上只是靜靜地佇立著,眼神中卻滿是殺意,蕭殺之氣溢滿而出,瞬間便將整條巷子都包裹得嚴嚴實實。
這場面令我無法呼吸,我看見張牧猛地朝前沖去,對峙的局面瞬間打破。那條狗下意識地往后一縮,但很快就發現自己避無可避,可它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張牧便已沖到眼前,接著,手中的鐵棍就已經砸了下來。
我幾乎尖叫,而它挨了那記鐵棍“嗷嗷”亂叫的樣子令我的整個心都揪了起來。我感到胃一陣抽動,差點就嘔了出來,而那只狗在挨了這一記悶棍后,尖叫著朝后推了幾步。此刻,它的整個身子都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抖動起來,嘴里攪拌著疼痛以及憤怒,聲音變得無比低沉。它身體不住搖晃,顫顫巍巍地朝后退著,盡可能地躲避著張牧那如驟雨般的攻勢。而此刻的張牧就如同揮舞著鐮刀、瘋狂、肆無忌憚而又滿面獰笑的魔鬼,又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彈一般疾速朝著那條瘦弱、傷殘、連稍稍消化食物恢復體力的權利都沒有的可憐生物直撲而去。
很快,那只可憐生物就已叫魔鬼逼到了墻角。此時此刻,它已退無可退。這時,我看見它倏地停了下來,接著,身體猛地往下壓去,渾身的力量瞬間積蓄到了一點,那條斷腿往后猛地一抽,跳起來就想要咬住李的手,可是,它才跳起來就又被張牧一腳踹在了肚皮上,整個兒扭動著飛了出去,“砰”地一聲撞在了水泥地上,滾出去好幾米遠,緊接著,又發出一聲悶響,猛地撞擊在了身后的墻面上,直撞得它腦袋翻折過來,身上的皮毛也因為劇烈的摩擦而滿是血跡。這次的撞擊似乎耗盡它本就不多的體力,它此時癱倒在地上,血不斷從它的傷口往外溢著,原本便已飽受傷痛的那條腿此刻也徹底斷了,不住地抽搐著,就仿佛是被一根極細的繩子拉扯著的在暴風雨中翻滾的風箏,隨時線斷而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的心在此刻早已被擰得幾乎要將喉嚨刺破,一股極為難受的感覺充斥著整個胸腔,仿佛隨便要將我的心肺都炸出來。我看著那只可憐的生物躺在地上幾乎奄奄一息,本能地想要走過去,但,此時此刻的我卻什么也不能。我看到張牧佇立在那里,就如同一個渾身上下染滿鮮血的儈子手一樣佇立在那里,這嚇得我一動不敢動,仿佛我就是那只可憐的生物,正癱倒在墻角拼命地想要將滿嘴的鮮血重新咽回到肚里,而死亡、恐懼和憤怒早已將它包裹的嚴嚴實實。我朝前挪了一步,看見它緩慢地站了起來,整個身體就如同掉入激流中的枯葉一般不住搖晃。它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那個魔鬼,抬起頭顱,咆哮著露出滿嘴的尖牙,發出低沉而又敏銳、憤怒的叫聲。
它嘗試著將自己調整到一個有利的角度,但那條斷了的后腿卻不聽使喚,幾乎使它再次摔倒。我想,它一定是知道自己的處境,這是無論何種生物都該有的本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能激發出來的最為強大的力量,它們會奮起一搏,用盡最后的力量去挑戰死亡以及無邊的恐懼。這股力量促使著它再次站了起來,并如同壓到極限的彈簧般一躍而起。我看見它的那條斷腿狠狠地撞擊在了地面上,發出如骨頭破碎一般的聲音,接著,李抬起來的那條準備再次踢向它肚皮的腿被一口咬住,但,它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其他動作,就被張牧一腳踢得再次飛了出去。張牧這次的力量明顯大于上次,以至于這只可憐生物直接飛到了墻上,發出一聲就仿佛是用鐵錘砸斷一根干硬的骨頭以及骨骼摩擦而至的“咯嚓”悶響。
張牧的褲腿被咬開了一個口子,鮮血將小腿染得一片猩紅。他皺了皺眉頭,伸出手中的鐵棍輕輕戳了戳被咬傷的部位,接著,就像一只被徹底惹惱了的野貓那樣尖聲笑了起來,轉而冷冷地“哼”了一聲,直駭得我頭皮發麻。他看了看那只此刻癱倒在灰塵中拼命想要站起來的生物,松手將鐵棍扔在了地上,伸手從腰部的皮帶上抽出那根將近兩尺的鐵釘——那東西一直都被他別在皮帶上,以至于在他原本雪白此時因汗液而變得陰沉的張牧恤上戳出了一個大洞。
它拼命地叫著、扭動著、抽搐著,瘋狂地撕咬著地面,發出“咔嚓、咔嚓”的撞擊聲,身體弓起又伸直,四肢死命地拍打、敲擊著水泥地。它渾身上下的力量在此刻仿佛要溢滿而出,使得整個身體都開始轉動起來。它的眼神里充斥憤怒和痛苦,然而,絕望的氣息卻也彌漫而來,越來越多,幾乎掩蓋就要住著它那瘦弱而又渺小的身軀。
接下來的事情令我連隔夜飯都嘔了出來,那哀號聲令我心臟幾乎跳停,時至今日我都難以忘記那根鐵釘從它的頭顱中穿過,從一邊的眼眶插了進去,刺穿了頭骨,從另一面透了出來。它的頭部瞬間就被涌出來的鮮血染成了黑色,混合著迸裂出來的晶狀體以及流淌的腦漿,一直延伸到了牙縫里。那個魔鬼絲毫沒有要將鐵釘拔出來的意思,他緊握一端,用力將另一端透過那可憐生物的頭骨筆直地插在了地上,這使得那條狗的整個頭顱都被死死得釘在了地面,并促使它的身體開始發瘋般地扭動起來,脖子扭轉過來折疊在了一起,肚皮翻開,四肢朝上,全身抽搐。他站了起來,一腳踩在它的脖子上,它的身體猛地一縮,撞在了李的另一條腿上,接著,傳出一陣“咔嚓”的悶響,而這時它的叫聲已不像是由喉嚨發出,更像是某個極遠角飄來的微弱的不幸求救聲,但我想,它恐怕連哀叫的氣力也快要竭盡了。我看見它的身體反復扭打重重地撞擊在李那條鮮血直流的腿上,頭顱則被他的另一只腳狠狠地踩住,而那根鐵釘就仿佛是一桿標旗一般豎立在那個眼珠迸裂幾乎就要掉出來的眼眶里。它的腦部嚴重受損,意識正飛快地流失,軀體只能本能地反復扭打。它的那條斷腿的傷口再次裂開,嘴角的血液攪伴著唾液沾上地面的灰塵染紅了一片,頭部黑色的液體黏稠得仿佛凝固了一般,而下頜在遭受了一系列撞擊后已然變形,幾乎如同一般折斷的匕首般沖著上腭斜插而去,很快,除了它那條斷腿仍因為筋脈的抽動而不住抖動,它的整個身軀變得一片死寂,如同一條掉進沸水的金魚般悄無聲息,隨著沸水上下翻動,連可憐巴巴的痛苦也叫沸騰聲給淹沒了。
他猛地將鐵釘拔了出來,幾滴參雜著鮮血的白色液體掉落在地上。它的腦袋被猛地提起又重重地撞回到地面,一股液體如承受著高壓般從那個黑洞洞的窟窿里噴涌而出。它的脖子幾乎斷成了粉末,脊椎在無數次的扭打中已然變得畸形,而它的那顆被抽出來的眼珠則如同糖葫蘆般插在鐵釘上被李舞動著甩來甩去。它的雙嘴不自然地張開,舌頭從中斷裂,一截仍舊停留在嘴里浸泡在不斷往外流動的血液中,而另一截掉落在了它的耳朵旁,叫灰塵包裹著分不清顏色。它的四肢攤開,原本伴隨著身軀的扭打而不斷揮舞的尾巴癱軟縮成一團,一股渾濁的液體將下身浸濕,灰塵打在上邊,毛發一簇簇卷縮起來,散發著陣陣臭味。
張牧對著它翻轉過來的原本灰白此刻血跡斑斑的肚皮狠狠地踹了幾腳,意識到它已全然沒了動靜,于是,俯身下來,握緊鐵釘在地面上用力地擦著要將那顆惡心眼珠給刮了下來,并在一陣使人頭皮發麻的“嚓嚓”聲中,將刮落下來的眼珠一腳踩碎。
他似乎是厭倦了,又站了起來,轉過身來看著站在巷口的我,“把那把刀遞給我。”他指著巷口的那個黑黝黝看起來無比沉重的包。
他的話是那般的平靜,就好像我們只是在陽光明媚的午后散散步、曬曬太陽,而他也只不過是多走了幾步,身上出了一點讓人厭煩的汗液罷了。可是,我此刻整個人都已經傻了,只知道機械性地轉頭、低頭。我的腦袋里“嗡嗡”聲一片,就好像一只手順著胸口從衣領里伸出來一把勒住我的脖子,勒得我根本無法喘息。我看到整個巷子仿佛都在越來越快地繞著我轉動,我覺著我就要死了,而那個男人,那個令我毛骨悚然的男人,會在下一分鐘,就如同對付那條流浪狗一般將我弄死,那根鐵釘會穿透我的頭顱,我的脖子會被扭斷,骨架會在他的獰笑聲中被一根根拆散,而我因為極端的恐懼,甚至連一點哀嚎的聲音也無法發出。
此刻,我只能本能而又極端恐懼地死死盯著他手中的那根鐵釘,前一分鐘才從那可憐生物的腦袋里拔出,上邊還沾著血,血還沒有凝固,下一分鐘,就會插進我的腦子,透過頭骨。那絕不會比一列三十節的火車不斷碾過,直到將整個頭顱碾得粉碎來的好受,我的腦子將沾上每一個車輪,在震天的轟鳴聲中直到將腦漿灑遍每一段鐵軌,而整個世界都會是金屬摩擦骨骼的響聲,碎骨和腦漿將融為一體,而前一分鐘,我還在親眼目睹一場罪惡的殺戮,那已經是一具尸體,靈魂已遭扼殺,鮮活的生命也已湮滅。
他是個魔鬼,我的腦子里反復地響著這句話,你不該目睹他的兇殘,你的下場,只會比那只狗更為凄慘。
“刀在那里。”他看到我毫無動靜,又將聲音加高了些許。恐懼瞬間戰勝了我的猶豫,我只能顫顫巍巍地將那個包打開。
那把刀靜靜地躺在黑色的包里,長度超過一尺,上邊滿是銹跡,但刀刃鋒利,顯然是才經過打磨,也許是匆忙,也許是他刻意如此,但我分明覺得那片銹跡更像是鮮血干涸凝結而致的痂,而之所以沒被擦去,不過是他那殘忍秉性的又一扭曲。我抓起那把刀,刀很沉,刀背寬而結實。我緩緩地站起來,看著他,看見他正用力地將粘在鞋底上的碎眼珠摩擦干凈,嘴里不住的發出令人感到怪異的聲響。我想,我該將這把刀沖著他扎過去,刺進他腦袋,我該狠狠地擲過去,對準他那張猙獰可怖的丑臉,將他的整個頭顱剁個粉碎。但很快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源自于死亡的恐懼瞬間便將我推到了現實。
他接過刀,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那樣子就像是在看一個臨陣怯戰的懦夫,只那一眼,就已令我不寒而栗。我想跑,但我不敢,我害怕因為某個不經意間的舉動將他惹惱——他的殺意根本不需要理由,他殺這條狗就沒有任何的理由,而它也早已成了一具尸體,無論它的那條腿因何而斷,那渺小身軀里本就不多的熱量都終將散,而斷裂的骨骼以及關節都將變得僵硬,血液也會流盡,蛆蟲會從那個黑洞洞的窟窿里爬出來,爬滿整具尸體,臭氣將彌漫整個街區,幾天幾夜都無法散去。
一個月前,這條狗開始活躍在這片街區,那時它的腿還沒有斷,也與世無爭,見到人總會遠遠躲開,靠垃圾桶、臭水溝以及下水道里人類丟棄的食物過活。有時我甚至能遠遠地看見它趴在街道上曬著太陽,既安靜又祥和,那給我的感覺竟不像是一條流浪狗,仿佛是旅途中稍稍停歇的行者。然而,這里的人都討厭狗,尤其是無人看管的流浪狗。這些狗甚至能令他們聯想到所有骯臟的字眼——它們兇狠、丑陋、渾身上下都彌漫著一股惡臭,它們一無是處,除了帶來病菌和散播疾病。他們厭惡它們,恨不得殺光這個城市所有的流浪狗,再將它們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
后來,等我再看到這條狗的時候,它就已經瘸了。我能想出一萬個理由來解釋它為什么會瘸掉,這個地方有那么多的流浪狗,以及那么多對它們充滿仇恨的人。它們和他們一樣兇殘、嗜血,哪怕只是一塊腐肉,都能引得它們互相撕咬,甚至將對方咬死。對于此,我并不驚訝,但,就在這時,它的性情大變,變得兇狠而又殘暴。它不再趴在街道上安然享受它的太陽,而是沖著路人瘋狂吠叫,它甚至會隨意打翻垃圾桶,將桶內的各種發臭的尸體拖拽到街上,尸體腐爛的臭味順著風吹滿整條街道。而就在前一天,我還看見一位清潔工因惱怒而沖它大打出手,而它則直接咬住他手中的掃帚拉扯撕咬,嘴里發出低沉的聲音里滿是憤怒和不滿。它要是沒瘸,就一定會跳起來一口咬斷那家伙的脖子,將他撕爛,就像對待那些腐爛的尸體一樣拖拽跑滿整條大街。我想,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張牧萌生了要將它干掉的沖動。
我情不自禁想要伸手摸一摸它,但很快就打消了這一念頭。我努力地想要轉過頭去,卻忍不住盯著它的腦袋,盯著它變形的下頜以及那個洞,那個彌漫著死氣的黑窟窿。
“戳死他。”我心里反復念著這樣一句話,“戳死他——將他的腦袋插穿——”我幾乎吐了出來,我看見那里邊有一條蠕動著的如白色腦漿般的嗜血蟲,它爬了出來,狠狠地咬了我一口,罪惡感如蟲噬般痛苦地涌上腦門。這時,我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充斥著殺戮和令我感到不寒而栗的眼睛。
“哼…哼…。”我還沒能反應過來,就看見張牧手中的刀飛快地劈了下去,接著,一聲“咔嚓”伴隨著一股腥臭朝我直撲而來。我看見它的腦袋被砍了下來,一陣拉扯,與身體徹底分開,幾條肉絲伴著血在地面滑過,血從切口處涌出,接著,我嘔了出來。
我吐得一塌糊涂,而張牧開始瘋狂地笑了起來,他的聲音猛地鉆入到我的腦子里,將我的腦漿攪拌得幾乎凝結。我感到胃一陣抽動,像是被只粗大的手用力握住,酸水伴隨著腥臭味順著食道直涌而出,我感覺我的膽都被撐破了,膽汁涌進了血管,苦味充斥蔓延到了整個身軀。我感到一陣暈眩,眼淚流了出來,嘴角的唾液又將苦味以及酸味、腥臭味帶回到嘴里。我的胃幾乎爆裂,跳起來瘋狂地撞擊著肺部,全身上下不自覺地抽動,兩腿發軟,不住地顫抖起來。
“接住。”他的聲音再次襲來,緊接著,我感到小腿被狠狠地砸了一下,砸得我整個人幾乎散架,仿佛骨架正分離瓦解和清空的胃擰縮在了一起,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然而,當我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東西砸在我腿上時,我卻又再次地嘔吐起來——那是具失去了頭顱的尸體,被塑料袋包裹著,露出那個原本連接著頭顱此時血淋淋無比恐怖的窟窿。這時,我發現自己已經沒什么東西可吐了,陣陣的干嘔幾乎將我的胃撕開,而我的手插在腰部,指甲深深地摳進肉里。我感覺自己的手正插進腹部,深入到胸腔,將五臟六腑全都拉扯出來,血液甚至于正從肚臍處噴薄而出。
我先后吐了三次,才鼓足勇氣伸出手來捏著袋口將尸體扯進塑料袋里。我努力不去想它,卻分明感受得到袋子沉重的份量,“尸體”二字沖撞著腦門,只是已經吐無可吐了。我緩慢的站了起來,想要離那堆嘔吐物遠點。
他又拿來了一個大的袋子,將包裹著尸體的塑料袋裝了進去。他用手撿起那顆破碎的頭顱,順手丟進了袋里。
接下來的場面我不想再多講,因為我感覺整個身體都已經不屬于自己,但我無法回避,只能跟著他,穿過大街小巷,去了江邊。江上的風很大,到處都是尸體腐爛的臭味。他爬上了目所能及最大的那塊巖石,用手中那把滿是銹跡的刀將無頭尸體肢解、分離,接著,將內臟拋進水里。它的肚子空無一物,各個器官干癟癟地像是模型,散發出來的腥臭味也叫大風卷裹著吹向遠方,那邊是工業區,黑壓壓的灰塵遮住整個天空。他干完手中的活,站了起來,看著遠處發了會呆。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繼續面無表情,接著,一腳將尸體剩下的部分踢進水,發出“撲通、撲通”的響聲。我看見鮮紅夾雜著暗黑的血肉在水中漂浮,一會兒浮起,一會兒而又叫微浪翻滾得下沉。
我感覺自己的內心已經哭泣到嘶啞了。我看到他從巖石上跳了下去,而我卻不知該怎么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具尸體漂向遠方——孤獨地游蕩在江上無盡的黑暗與寒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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