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上官封
軌道震動,誰能抵達誰的岸,魚缸中的水岸。
蓮花盛開,佛教語:“諸天人民以至蜎飛蠕動之類,往生阿彌陀佛剎者,皆于七寶池蓮花中化生。”
地鐵駛過,世界轟然寂靜。
[蓮花路站入站口]
劉離從短褲口袋中拿出透明的塑膠卡套,藍白色的交通卡反射柔和的日光。
人潮擁擠,進站的轉欄滾動后發出“咔咔”聲。
站內圓形的藍色遮陽頂向內包裹軌道邊的空間。
劉離推了推眼鏡,左邊一個挎著黑色單肩包梳著三七開發型的男孩手中拿著一個魚缸,兩條紅色的金魚自在游動。
“這天氣在這里等地鐵悶得像在魚缸里。”右手邊一位戴著黑色墨鏡的中年婦女用尖狹的嗓音抱怨道。
劉離的目光從左邊男孩手中的魚缸移到了他臉上,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男孩沖著他傻氣地微笑。
[蓮花路站→錦江樂園站]
那個梳著三七開的男孩,在黃昏的樓道里對劉離說:
“你好,我叫夏添,住你隔壁的,剛從外地搬來。”
劉離伸出自己的右手,眼神清澈:
“你好,我是劉離。”
“我爸媽給我兩張錦江樂園的票,我不熟悉這邊,一起去么?”
“行。”
交換了聯系方式后,兩人跑上樓梯,各自打開自己單元房的門。
“周六九點,蓮花路地鐵站一號口見。”
“好。”
劉離輕掩門扉,身后傳來“呯”的一聲。
[蓮花路站→上海南站站]
只是隔了一道門,他們上網聊天。
“你一個人住?”劉離喝著冰可樂敲打鍵盤。
“是啊,忙,你呢?”
“我爸媽是做研究的,都工作到晚上才回來。你爸媽做什么工作?”
“不告訴你。”夏添添加了一個鬼臉表情。
“你在哪上學?”
“不和你一個學校。”
然后劉離打開視頻。
那邊的那個梳著三七開的男生,喝著藍色的罐裝咖啡,對著攝像頭傻笑。
“上海南站挺不錯的,我從那兒坐火車來上海的,晚上的景色挺漂亮。”
“是啊,南站是這幾年新啟用的,去那兒坐車的人應該挺多吧。”
“沒錯,我喜歡南站的夜景,但很討厭那擁擠的人潮。”
[蓮花路站→漕寶路站]
他們坐在一起吃冰棍,橙子味。
“這冰棍不錯吧,這天真熱。”劉離扶了扶眼鏡。”
“我想告訴你個秘密。”夏添咬了口冰棍。清脆。
“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吧,我會替你保守秘密。”劉離用手重重地拍了下夏添的肩。
夏添起身沉默,把吃完的冰棍棒子扔在地上。
“其實我有病,我有妄想癥。晚上經常失眠。”
“嘿,那只是你亂想的而已,你應該去醫院看看,配點藥。”劉離撿起地上的冰棍棒。
窗外,蟬聲劃破寧靜的夏夜。
[蓮花路站→上海體育館站]
漂白粉,水的咸腥味道。
夏添游泳,身手矯捷。
劉離不會,浮在淺水區,傻笑。
誰都無路可退,誰是誰的岸。
兩人相視而笑,當空的烈日透過游泳館的玻璃窗灑下來。
夏添開玩笑似的把劉離按到水里,接近窒息的剎那,劉離產生幻覺。
救生員的哨聲驚醒了水藍色的白日夢。
[蓮花路站→徐家匯站]
“我有妄想癥。”夏添低頭沉默。
“只要有什么不開心的事都說出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劉離在港匯廣場的噴水池前提著新買汗衫的購物袋對夏添笑著說。
“是么?”夏添接過劉離手中的購物袋。
“對,你爸媽知道么?”
“我不清楚。”夏添的目光黯淡。
劉離用手輕拍夏添的肩膀,示意他已經走過了地鐵站入口。
晚上,他們聯網打魔獸。夏添贏了,干脆利落。
GG,劉離打完兩字,退出,沒有道晚安。
那夜,他們兩個都沒有入睡。
[蓮花路站→衡山路站]
陽光穿過衡山路樹葉間的縫隙。
灑在地上。斑斑駁駁。
一個衣著整齊的英俊男人,開著一輛奧迪A6,停在劉離和夏添吃飯的西餐廳外。
他的身邊,伴著一個年輕而妖艷的女人。
女人紅艷的嘴唇抽著細長的煙,覆著五彩斑斕指甲的手指輕彈指尖的煙灰。
夏添嘆氣,沒有說什么。
“叔叔阿姨好。”劉離沖著兩人地招呼道。
總是有什么遮蔽了誰的眼睛。
或許,誰一直在重復著某種錯誤。
[蓮花路站→陜西南路站]
劉離家突然停電。他去找夏添。
夏添找來工具,小心翼翼地修理供電箱里的電路,。
“你該學會的,男人都該會的。”夏添的話有點假正經。
“物理沒學好。”劉離傻笑。
聽到短促的腳步聲,夏添向樓下看去。
“老媽?”夏添驚訝地叫道。
劉離很興奮,夏添的媽媽要回來了?
劉離和夏添轉身跑下樓。
樓下只有寧靜的夏夜。
劉離手握爸媽給他的兩張國泰電影院的門票,向樓下的夏添走去。
[蓮花路站→黃陂南路站]
劉離清楚地看到夏添的書桌上,一張女子的黑白照片。
那個接近四十歲的女子,笑容很慈祥。
夏添對劉離說:“我愛的父親和母親,絕對的。”
“你的父親……究竟?”
“生意人,他一定會再找女人。”
劉離沒有提及夏添的母親。
黃陂南路地鐵站入站口的燈光華美,照亮一整個上海的繁華。
夜晚,兩人一起觀看的球賽,歡呼或是沉默。
劉離切了西瓜,兩人的嘴邊都是紅色。
誰在誰的國度,孤獨得好專注。
[蓮花路站→人民廣場站]
“我以后發病的時候,你會覺得我很變態吧。”夏添趴在外灘改建后的防汛墻上。
江風陣陣。
“我們只是太習慣平淡的生活,如果我走了,忘了我這個朋友。”夏添轉過身,江風吹亂他的頭發。
劉離沒有看著夏添,對岸高樓林立,華燈照射冰冷的水面,顯得波光粼粼。
繁華而蒼涼,劉離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詞匯,來形容這座城市。
忘掉過去。
忘了自己。
地鐵里的空調聲很安靜。
[徐家匯站→蓮花路站]
徐家匯的地鐵,人潮擁擠。
防護門讓地鐵像個巨大的玻璃缸,人們像是離開水的魚。
他們在蓮花路站下車。
夏添沒有搭自動扶梯,面對著地鐵軌道,詭異地微笑著。
劉離驀然轉身。
身后有的只是尖叫聲和地鐵駛過空洞軌道的呼嘯聲。
[蓮花路站出站口]
夏天就快結束了。
夏添家的那兩條金魚,翻著白肚浮于水面。
夏末的蓮花路站運行依舊。
夏日的陽光照射依舊,蓮花路站是露天魚缸,所有人,都只是,魚缸里的魚。
夏光中的劉離,走出地鐵站出口,沿著蓮花路行走,回家。
[某地鐵站安檢處]
如果一切都是徒勞,
那么我們看見的即使是現實,觸及的也是幻覺。
原來我們都觸及魚缸的邊緣,卻無處可抵達。
只是我們都在找,我們心甘情愿去靠岸。
僅此而已。
《群芳譜》說蓮:“凡物先華而后實,獨此華實齊生。百節疏通,萬竅玲瓏,亭亭物華,出于淤泥而不染,花中之君子也。”
每個人,敲擊魚缸的底部,想要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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