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八小城

　　文/魯一凡

　　公元前7世紀，古巴比倫人建造七星壇祭星神，猶太人帶其傳入古埃及，之后傳入羅馬。其以星神來命名七日，古中國稱之七曜。七曜集日月金木水火土。七日為月亮一周的四分之一。日曜照耀大地，沒有人承認第八天存在，對于我們來說，稱為廢黜之日。

　　那我們一直留在這里？

　　鍥樓頂的洞口被樹枝遮住了，出去就能看見銀河了。

　　我偷看一眼師傅織的時間，已經有兩米長了，一直流到腳尖。我們坐在傾斜的廢墟石間，往下能看到無數的小人在搬運石頭，能看到烏鴉的巢穴被掉下的碎石砸掉了一半。

　　我們每個星期只有一天，星期八，排除在七曜之外的世界，譯為孤獨。我叫酶莉，我們自稱孤獨的小人。

　　在我把他帶回村莊之前，我已經把偷來的時間藏好啦。

　　奶奶說，我們體內一出生就有孤獨的癌，因為星期八的空氣里都是這種細菌，所以我們群居在一起，如果看到獨立生活的小人，不是快要死了，就是找死。有人說我們并不是真心相愛，但那又如何。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利益服務。

　　我的師傅是村長，村長負責織就時間，這是村民們賴以生存的東西。師傅上懂天文，下知地理，據師傅說，村外的人都用一種銅板來作為時間。師傅一定活了很久很久。大家都靠師傅的時間來延長自己的壽命，他們用自己農場的資源來換取，大家一直勞作，孤獨的小城才一直延續至今。師傅不但可以針織現在的時間，就連過去和未來的時間也可以，不過，那可是相當貴的，需要有很多很多資源來換取。所以大家才會一直勞作，也正因為這樣，孤獨的小城一直延續到了現在。師傅說，過去和未來的時間棉絮很珍貴，不可以在里面胡作非為，只能看看。我問，那還要它干嘛呢。師傅說，大家也許覺得自己活不到這么久，想看看未來的模樣吧，說不定能看到自己孫子之類的。

　　這么一想，我覺得很有道理。

　　一輩子活著只是為了活著嗎？

　　我從小便不安分，我偷了師父的時間，做了一名職業小偷。我想等我以后出名了，就會有很多很多人來找我幫他們偷東西了。

　　不過幾個月前，在幫師傅送貨的時候，我偷偷溜走了。師傅讓我送的貨通常都是幾個小時最多三天這樣的時間，可是師傅拿貨的時候給錯了，他散光很深，把一坨一年的時間送給了我，我就帶著這一年時間逃走了。師傅到處抓我，奶奶飛鴿傳書給我，再不會來就不認這個孫女。

　　這幾個月偷得東西倒是沒多少，怪人倒是挺多。我碰到這個奇怪的小人的時候，他在一堆石縫間，茅草屋的棚頂，木質的屋，他坐在門廊上敲敲打打，這屋子下面還有四個輪子。看到我以后愣了一會兒，動了動耳朵：“你，是，誰？”

　　小屋飛在半空中的時候我還是很驚慌，我覺得他的掌舵水平特別差，所以我問他“你叫什么名字”，這樣下了陰曹地府我也能去找他，他說，我叫……叫……永不孤獨的……小人。

　　我當場就哭了，他是用耳朵說話的小人。

　　很小的時候我曾經聽師傅說過，永不孤獨的小人住在很遠的地方，他們獨自生活。

　　為什么他們不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因為他們是異類。沒有人應該不孤獨，我們天生就應該生活在一起。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成為永不孤獨的小人，肩膀上的時間一點點輕了，因為一個人在外，我體內的孤獨細胞越來越多了，如果沒有時間，我會死的。師傅的針線活真差，這些時間總是會偷偷溜走。我趴在窗口，我們搖搖晃晃地開到空中，我說，慢一點！慢一點！

　　但是永不孤獨的小人很有自信的樣子，他有點害怕，躲在小角落里。噢，我討厭他的大耳朵，這真是我遇到過最奇怪的人，他用耳朵說話，用嘴巴收聽，看起來很遲鈍。最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居然有七個字。要是我以后嫁給他，是不是奶奶要叫我，永不孤獨的小人.酶莉？想的有點遠了……

　　他把屋頂上的茅草撇開一點：“你……你看……星星……”

　　我把頭伸到外面，果然是漫天的星星，可惜，都是沒有名氣的。

　　“要是我們也有星期一星期二，一定能活得更久。”

　　“活著……活著就好。”

　　“你懂什么，話都說不清。”我把他的腦袋按下去。看了一會兒星星，我突然又把他的腦袋提上來，湊著他嘴巴問：“大耳朵，你有秘方么，給我好不好？”

　　大耳朵說自己沒有秘方，他很羨慕能和大家生活在一起。

　　托他的福，我這兩天病情好了很多。我們飛行在天空中，感覺隨時要掉下去，大耳朵說，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是一件很郁悶的事。他的耳朵和嘴巴吵架了，他們胡作非為，現在他又和別人不一樣了。

　　我湊近他的大耳朵：“其實我也別人不一樣，我是個很壞的小姑娘，長輩都拿我沒辦法……其實……我也很想和普通的大家一樣。”

　　大耳朵臉紅了，我這才意識到，噢，那是他的“嘴巴”呀。

　　“大耳朵，以前還有一只小豹子跟著我呢，他也是人變的。他老子拿了一卡車的現在時間給師傅換了一個小時的過去時間，結果他把時間放出來的時候，正好是西方女巫在城里搗鬼的時候，女巫把他變成了一只豹子，于是以后，他就一直這個樣子了。他老子的老子看到孫子變成這樣了，氣得孤獨癌一下子進了晚期。我那會兒跟豹子勾搭上的時候，特別感謝他老子。不過后來，那小豹子被我師傅半路抓走了，因為他太顯眼了，不知道他會不會做叛徒把我供出來……”我慢慢睡著了，在夢里我好像對大耳朵說了這段話，醒來以后我發現，美夢成真了。

　　孤獨的小人們圍著永不孤獨的小人左看右看，我被奶奶綁在家里，奶奶說，師傅要對我家法伺候。

　　大家都很鄙視我，帶了個智障回來。孤獨的小人們是很驕傲的，對于他們來說，大耳朵是個奇怪的東西。更何況，我心驚，他是用耳朵說話的。我從屋里偷偷看到，大耳朵臉紅紅，不知道該做什么，他很喜歡村民，傻呵呵地住下了。第二天他們就開始盤問他秘方，可是大耳朵就是不說話。

　　“怪胎！和我姐姐一樣怪！“

　　臭小子，等我被放出來一定抽死你。

　　奶奶果然把我放出來了，不過我是間諜。

　　“大耳朵，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你。“

　　“沒……沒……”

　　“行了，話都說不清楚。大耳朵，你的秘訣到底是什么？”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我不太想讓他們知道。

　　大耳朵搖搖頭：“他們要……利用……我，你也……要。”

　　他沉默了一下：“那我……告訴……你……好了。誰叫你……親過我……”

　　“我哪有？你自己嘴巴長在耳朵上，我跟你說話不小心碰到的。”我瞪了他一眼。

　　他害羞地摸摸頭，我這才發現他的頭發也很可愛，一根根豎著，眼睛亮晶晶的：“我天生……反應遲鈍……大家……都不喜歡……我。其實自己的指令到達……到達器官……需要0.03秒。有……光速那么……快。可我……需要三分鐘。”

　　“……”

　　“我一直被人排擠，媽媽帶我……走了……媽媽……死的時候……把我的……三分鐘奪走了。“

　　“我的器官因為……沒有這三分鐘，不聽話了……他們可以……自由運作。但是他們……搞錯了……我管不住他們……他們還一直……吵架。我不孤獨……我都煩死……了……嘴巴跟耳朵……吵架了，后來……我就只能……只能用耳朵說話了，而且……也不靈活……不過……”他笑起來，“總比……你說一句話……要等我三分鐘才反應過來……好……”

　　每一天都是星期八，什么時候才能看到七曜星呢？像是被排擠出來受到詛咒的星城，永恒的，孤獨之城。永遠都沒有被外界理解過，孤零零的，努力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迫不及待想得到愛和庇護。與此同時，不斷地排擠他人，形成了自己獨有的第八天。每一天都是星期八，什么時候才能看到理解自己的目光？

　　“器官……不是……奴隸，是……朋友。”

　　“酶莉……是……朋友。”

　　他說完，把耳朵湊近我的耳朵，輕輕碰了一下。

　　我對村民說，因為永不孤獨的小人自己對自己說話，所以他一直不孤獨。所以他的耳朵發育地特別大。

　　可是我錯了，大家依舊很討厭大耳朵，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大耳朵躺在屋里，再也沒醒來。弟弟和他的小朋友拿著我爸爸的農藥灌進了大耳朵的耳朵里，他們想讓他失去聽覺，那樣他就也會孤獨了。

　　憑什么？憑什么你可以一個人享受，我們卻要永遠地活在孤獨的陰霾之下？

　　我摸摸大耳朵的腦袋，本來我想告訴他，明天我們就一起走，坐上你破爛的飛屋，我給你三分鐘，讓你可以成為和我們一樣的人。

　　我帶著大耳朵的尸體去了飛屋找到了還剩下一天的未來時間。我把門窗關好，把屋頂蓋好，才把未來時間放出來，房間里的空氣被染上了麝香和烏檀木的味道，我看到了師傅，現在時未來，師傅不會怪罪我了。

　　師傅對不起，我只是想要自由。

　　“師傅，請你剝奪我感官傳遞的0.03秒。”

　　“為什么？”

　　“麻煩你了！”

　　我的手臂機械地抱著大耳朵。現在我和他一樣了，我們在未來，是一樣的。

　　被偷走的時間，沒有摻染過恨，即使前途渺茫是不是也想找回來？

　　不被理解的人，不被理解的事物，怎么樣才能卑微地生存下去呢？

　　只是希望日曜能抬頭給我們一粟光層，我承認星期八的存在，這樣。為什么他們不愿意呢？為什么我們不愿意呢？

　　為什么有些存在被稱為畸形，有些被稱為特別呢？有依據嗎？沒有嗎？

　　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找不到答案。

　　我的器官會自己運作，他們和我一起控制我的身體，于是我便不會孤獨了。更重要的是，我們都是特別的。如果你還活著，我想說，就算一輩子只親親大耳朵，我也愿意。

　　星期八，廢黜的時間，在房間里盲目亂撞。那0.03秒突然飛出了我的身體，興奮地渾身顫抖，它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