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殺星人

　　文/陳志煒

　　宇航員們回到了地球，給我們帶來了許多禮物。

　　最后一只飛船降落了，他們從船艙里搬出幾個生物觀察缸，里面裝著皮膚皺巴巴的小生物。

　　“它們是自殺星人。”船長說。

　　不久，自殺星人的飼養權就被玩具公司買斷了。它們的基因被稍加改造，一出生腳底就長出了α、β和γ，α溫順而憂郁，β懶惰而沉默，γ則活潑好動，每種性格的自殺星人又有二十多種不同的膚色可供選擇。不過，雖然他們外形千差萬別，但體內最重要的基因被完好地保留了下來，正是這些基因使它們在出生十個月后，開始想方設法自殺，比如把手指伸進電源插座啦，比如吞下一整把叉子啦，比如……呃，我們就此打住吧。

　　玩具公司給自殺星人的蛋印上精美的花紋，在便利店、超級市場、火車旅館，任何你能想象到的地方銷售。豪華版的自殺星人玩具，包括一枚精選出來的優質蛋、迷你床具、健康食槽以及一本三百多頁的《自殺星人養育手冊》，整套售價，不比一只品種純正的牧羊犬低。最便宜的簡裝版，則把蛋一打一打地裝在盒子里，擺在柜臺上供人挑揀，價格并不比普通雞蛋貴多少。

　　購買自殺星人玩具的，有孩子，也有大人，他們看到自殺星人愚蠢地死去之后，開心得哈哈大笑。當然，還有一批大人，比如人類學家、生物學家、天體物理學家、經濟學家、醫生，他們常常邊飼養邊填寫著實驗記錄，以嚴謹而科學的態度來要求自己。

　　為了讓這個故事更像故事一點，我們就以一個小男孩來結束吧。

　　小男孩站在超市外，看著自殺星人折價銷售的廣告，口袋里是他這個禮拜的早餐錢。他把早餐錢全部省下來了，正好能買一個打折出售的自殺星人。他家雖然不富裕，也不算貧窮。他們之前也買過一個自殺星人，很快就死了。他的父母笑得那么開心。他從沒有覺得自殺星人有什么不對或者可笑的地方，他覺得可笑的倒是那些大人們，就像他那喜歡以己度人爸爸媽媽一樣。

　　男孩以后也許也會成為詩人，成為音樂家，成為畫家，變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追求一些普通人價值觀之外的東西，然后被別人分類成α、β和γ。

　　他也許不會自殺，但是毫無疑問，他變成了自殺星人在這個世界上的巨大投影。

　　而世界依然這么運轉著。

　　對不起，這個故事本不該這么結尾的。

　　太空船

　　有一對父母，他們把孩子生下來后，才發現他竟然是一艘太空船，閃著好看的金屬光澤。

　　于是，他們乘著它離開了地球，到達月球、火星、木衛二。他們采集礦石標本做衰變測試，也在遙遠的星球上發現了外星人的化石，巨大的脊柱連著幾枚肋骨，略微露出地面，就已經高過他們見過的任何地球建筑。所有的星球都只是暫時駐足，宇宙廣闊，行程不停。窗外的美景幾乎都來不及欣賞。單調的星空，一旦真實地置身其中，就會被深深震撼，沉迷其中。當然，遇到意外，他們也不得不找個類地行星迫降。飛船停穩后，爸爸開啟太空船的自檢測系統，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媽媽則穿上宇航服，到船艙外。隔著好幾重的玻璃，媽媽看著太空船大大的眼睛在微笑。

　　系外小行星帶。新生恒星群。雙星系統。周邊逃逸著大量X射線的未知地。宇宙深邃廣闊卻又擁擠。

　　終于有一天，他們厭倦了滿眼星體的單調。

　　他們回來了。他們又去了巴黎、倫敦、夏威夷、維也納。當然，不再乘著太空船。他們有私人的飛機，私人的飛行員，私人的機場。可落伍的地球人到現在還沒造出像樣的太空船，他們便靠自己孩子賺錢。太空船從一個展館運往另一個展館。前來參觀的人擠垮了地鐵，城市交通甚至因此癱瘓。他們的孩子也被氧化得失去光澤，變得脆弱無比。

　　最后，他們厭倦了賺錢，厭倦了不停更新信用卡上的數字。他們把太空船以歷史的名義捐給了博物館。當然，要是科學家需要借去進行科學研究，也未嘗不可。誰讓當時世界上只有這么一艘太空船呢。而他們是世界上最貨真價實的宇航員。

　　游客來了，又走了。

　　晚上博物館的燈關了。

　　最后的最后，太空船一個人在展品臺上，覺得挺冷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