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
文/黃琰
當然,選擇權在你。大樹的耳邊留下這么一句話之后耳邊傳來掛機的“嘀嘀”聲。
但總覺得心里陰云驅散不開。
雨快要停了。
大樹看著雨水順著屋檐上垂下的一個破塑料袋滑下來,要落不落的懸在那里。
壹.
太陽很大,透過餐館的門照到大樹的背上,t恤已經被濕透又干掉的汗弄出白色的鹽漬。
吃完面,大樹的視線凝聚在碗底的5小塊牛肉上。10塊錢的大碗牛肉面比8塊錢的小碗多一塊牛肉多一點面。平攤叫什么,對,性價比,其實差不多。以后可以偶爾點大碗的。好歹更頂餓。
4、5、6。今天27號,離手術時間還有兩天。拿不到錢和來不及可以畫等號。掰著手指數數,拇指上那條沒愈合的血口提醒大樹時間確實很緊。這是那個倒霉的小孩留下的——被綁架的人果然大部分都和電影里說的一樣不理智。那支劃傷大樹的自動鉛筆已經被折成兩半,但漆黑的鉛芯也深深扎進大樹的肉里。
練過10年拳擊有沒有用?沒有。
為什么?因為你下不去手。
不能付諸實行的能力或者想法再好也是狗屁。
大樹掛了綁架對象家里的電話,按著一顆像瘋狂演奏中的小提琴弦一樣顫抖的心走進銀行。
24小時自動存取款廳里燈光打在防滑大理石地板上,溫柔如大樹夢中情人的眼眸。這很好,他心里頓時安穩了幾分。他走進去,值班室的保安正伏在桌子上睡覺,這也很好。大樹飛快按下那一串數字,鈔票從機器里面出來的聲音格外好聽。
提著飽滿布袋的大樹轉過身,保安已經醒了,非常認真的盯著大樹,忽然沖大樹笑了笑。大樹的眼睛不自覺躲閃的往下一瞥,看見保安的雙腳邊多出來一只腳。
比大樹迅速思考的大腦更快的是大樹的表情,在大腦做出決定前已經沖那個“保安”給出最溫和的一笑。
保安收斂笑容正準備站起來,腳邊多出的那只腳顫動了一下,一個人的身體滾出來。大樹控制自己不去看,裝作沒有看見。那個人也穿著制服。
大樹渾身上下千萬個毛孔忽然緊縮,一顆冷汗從額頭流下來,掉在他的睫毛上,他不敢眨眼。因為保安的手放在制服大衣的口袋里,口袋里有什么,大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和預想的不同,保安沒管那個人,繼續向大樹走來:這么晚來取錢啊。大樹點頭,使勁抓住手里的布袋,裝作不經意的把布袋提手帶子在手上繞了一圈,抓得更緊。
保安卻徑直走向了門口,大樹心里自動放映了無數**片槍戰片中經常出現的場景——**老大背對主角走到一半忽然轉身開出致命的一槍,然后英勇的主角雖然躲閃卻還是不幸中彈,最后在情人的懷里流血身亡。可惜自己沒有躲閃的身手,而情人還在醫院等著救命錢。
外面的陽光比燈光耀眼,卻比燈光容易讓人心悸。自動感應門緩緩打開,大樹看見倒映在玻璃門上保安的臉在皺眉。千鈞一發的呼吸。大樹拿布袋護住胸口,想了想最終又背到身后,用身體護住了錢。他想起夢中情人病怏怏躺在診所病房的樣子,頓時心如刀絞。有了這些錢就可以轉到大醫院去了。
為你,被子彈打成篩子也甘心。
“砰!”
貳.
那滴雨終于掉下來,掙脫了屋檐。也許在地下的水洼里會打出挺好看的水花或者水圈,可惜看不見。
4、5、6。今天是第七天。
大樹想下床上廁所,想想決定算了。他坐起來,正對著床的是一面巨大的鏡子,是自己家。大樹極其認真的打量正對床的鏡子里自己的臉——深重的黑眼圈提醒他有多么缺乏睡眠,或者說睡眠質量有多低。
這事情把他折磨得幾近崩潰,不想卻不自覺的去回憶那一天
大樹在保安拿出口袋里的東西之前走向他,故意讓保安看見自己口袋里幾乎同樣形狀的凸起。但是保安還是把手緩慢的從大衣口袋里抽出。大樹的呼吸也隨著保安那只手緩慢抽出而逐漸變得緩慢甚至要停止。
“要煙嗎?”保安這么問大樹。
“不用,謝謝。”大樹把自己刻意抽出一半的手放進去,笑笑回答。
“你有沒有火?”
“沒有。”
大樹的手自始至終背在身后抓緊那一包錢。
走出銀行,對面大樓反射的太陽光線直直照進大樹的眼睛,他直奔小診所,迷迷糊糊的沒有注意身邊一路上的人不對勁的地方。
把錢給了他那個溫柔得讓人無法設防的夢中情人之后,大樹回家。快走到家門口時他從口袋里掏出給那個倒霉催的人質小男孩買的玩具手槍。忽然發現家里的鎖是開的。
他忽然意識到孩子可能不見了。綁架對象不見了。他打開門。
叁.
雨落在塑料花盆和陽臺上不銹鋼晾衣架的聲音完全不一樣,之前都沒有注意到過。大樹怔怔地想。
不論是沙是石,落水一樣沉。大樹想起這一句電影臺詞來。那水呢,一滴水落進不一樣的另一種水里怎么才能掙脫出來。
大樹眼神呆滯地看著坐在床邊的這幾個人你一段我一段的傾吐他們說的“真相”。
那個禿頂老男人和穿著圍裙胖婦女分別說自己是他的父親和母親。卷發上束了一條粉紅波點發帶的女青年把臉湊到大樹的鼻尖上仔細端詳他,然后哀哀的嘆氣。他們說這是他的畫家妹妹。還有醫生叔叔,哲人舅舅,和所說的妻子。
他們說他失憶,受到巨大打擊后得了精神病伴隨的記憶受損。
“我不認識你們。”大樹的話他們就像沒有聽見。
“你怎么會什么都不記得了呢,是因為發現小孩不見了,還是因為發現你的夢中情人卷款逃走背叛了你?”
“你那個夢中情人所謂的絕癥都是假的,是變種人耍你的把戲,明白嗎?她其實已經不是她了,真正的她已經被殺了,你明白嗎?你怎么連那些喪尸一樣的人都信。他們耍你的。”
“妻子”淚眼汪汪的伸手摸了摸大樹的臉,眼里充滿愛意:“我不怪你,雖然你為了那個女人這樣。你能想象嗎,我一覺醒來發現一切都變了,和喪尸電影一樣。原先那些人都被殺掉了,不知道哪來的變種人取而代之。他們和原先的那些人都長得一模一樣。你遇見的那個保安,還有你哥哥——也是變種人,我們把他打死了。那個小孩跑了,但是你那個夢中情人的變種人被我們抓住了。”
房間門窗關得死死的,密閉空間里對著床的大鏡子里照出身邊這些人的倒影,顯得更加擁擠。大樹吸一下鼻子,空氣里面隱隱約約有腐臭味,像什么東西爛掉了,又有什么東西緩慢的滋生。
“陽光太刺眼了。”胖胖的“母親”看了看窗外,拉上窗簾。
“當然,選擇權在你。愿不愿意記起來要看你自己,我們再愛你也不能代替你做選擇。精神病這種東西確實很麻煩。”“叔叔”喝了一口手里端著的茶。
“先吃飯吧。”“母親”出去了一下,手里拿著碗走進來。“看,你喜歡的燉雞塊。”
大樹聳肩:“碗是空的。”周圍如之前一樣傳來嘆息。
“病得不輕呢,已經看不見東西了。”他們用一種同情的語氣感嘆。伴隨著窗外光線忽然變暗,顯得更加沉悶。
雷聲混著一聲女人的悲鳴傳來,悲鳴里蘊含的痛苦可以刺穿大樹的天靈蓋。坐在大樹床邊的人一瞬間全部沖出去,然后是一陣碰撞打斗的聲音。
門突然打開,門把手在墻壁上敲出一個小坑之后終于停止顫動。一個衣衫凌亂的女人爬到了大樹房間的門口,頭發油膩,滿臉血污,眼睛紅腫到幾乎不能分辨樣貌。她嘴里被塞了東西,但是大樹能聽到她在對自己說話,聲音含混不清。低頭看見她被困住的手腳淤青深重,大樹攥緊拳頭,心里猛的一跳。
“放了她吧。”大樹舔舔嘴唇干裂的口子,血絲在舌尖留下一抹腥甜。
“她不是人,這個城市沒有人了你還不知道嗎?她要是回去變種人里面了會告密的,會把我們殺掉的,你到現在還不信嗎!”“父親”說。
“放她走!”大樹忽然爆發,把自己嚇了一跳。“也放我走吧。”等了一會以后,大樹說。已經是七天里的第不知道多少次。
“你需要治療,你記憶和體能都沒恢復呢。”“醫生叔叔”說。
肆.
大樹聽見急急的雨珠斜斜打落在窗戶玻璃的聲音,聽了很久,聲音越來越小,然后窗外開始明亮。他忽然又想起那一天,推開門所看見的一切讓他同時感受到恐懼、擔憂、緊張、傷心等等世界上所有能被認知的負面情緒。他閉上眼睛,心情變得狂躁,想毀壞所有的所有。最終卻無法動彈。
四肢被綁住是一種什么感覺,大樹以前從來不知道,最多只在拍電影的時候象征性的做戲。他睜開眼,看了看倚在門口絕望地嗚咽的女人,又看了看自己被捆住的雙手。
“當然,選擇權在你,你是可以隨時走的,家人不會攔你啊。”畫家妹妹坐到床邊,把手輕輕放在大樹肩膀上。大樹聽著“妹妹”的話,感覺到繩子在腳踝皮膚上摩擦出的傷口傳來痛感,不由的笑了。他轉身,反手伸進枕頭下面,抓住那個枕在頭下的棒球棍。
“砰!”
伍.
雨聲被一系列的大動靜蓋過去。
“畫家妹妹”倒在地上。敲暈她的警察迅速的把她反手在背后銬住。沒有懸念的一場搏斗,床邊的那些“親戚”被破門而入的警察銬起來,推到墻角。
相機攝像機先對著大樹和警察,然后對著隨后進來的一群醫生。“親戚”們被打了麻醉藥,都沉沉睡去。
倚在門邊的虛弱的女人終于支持不住昏倒。警察從她身后的墻邊拖出一具已經發臭的男尸。在他那部電影里演他哥哥的人——那天大樹推開門的時候他還是活的。本來是約好三個人一起出去喝酒,讓他們先到自己家等著的。那天沒等大樹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綁住了,這群瘋子。
“幸好那個跑脫的小男孩記得你們這的路,但是還是找了很久。大明星都喜歡買這種隱蔽的住宅啊。”年輕的警察臉上搖著頭,接過大樹手里一直舉著不知道往何處放的棒球棍扔到一旁,邊給大樹松綁邊嘆息。
大樹被警察抬出房子的時候經過客廳,電視機里的劇情暫停在自己從銀行取完錢逃過保安之后回家推開門發現綁架對象不見的情節。大樹盯著茶幾上那張印著“《克隆人攻城》高清DVD”和“主演:張大樹,宋冰冰”的DVD封面,深深的一直看到它消失在視野里。
陸.
住在高層樓房能比矮房子里的人更早知道暴風雨要降臨。大樹看著一大片烏云密密的壓過來,蓋住越來越多的天光。他覺得再也不想住回到那個偏僻的房子里去。
“影星張大樹宋冰冰被精神病人綁架,失蹤七天飽經折磨。——是劫持?還是甜蜜度假?”“紅極一時的科幻片《克隆人攻城》中講述了男主角在面臨心上人的背叛和全城被殺的雙重打擊下仍然突圍而出,最后及時挽救其它危城的故事。而日前,飾演男主角的張大樹與飾演女主角的宋冰冰遭遇了真實的‘危機’,被六名從精神病院逃脫的病人綁架。據悉是由于醫院看護人員不慎,給病人播放了《克隆人攻城》,導致病人角色代入……”“六名病人究竟如何飛躍醫院圍墻,又如何找到張大樹的隱蔽住宅,請關注我們專題片的下集——富在深山有‘遠親’……”。
大樹疲憊不堪的關上電視,最近的新聞狂轟濫炸都是關于自己的。茶幾上一大疊報紙的頭版頭條也無一例外——就好像用了張大樹的名字報紙就會賣得特別快一樣。
手機在沙發上震動,大樹轉過臉,想了想還是接了。
“喂?”
“喂!這下你可又火了!”公司老板的嗓門跟以往一樣大。
“嗯。”
“怎么?不高興?”老板放低了聲音。
“遇見這么個事我能高興?”
“哈,這是好事啊!你知道我給了那精神病院的院長多少錢嗎?這就是個炒作的好題材啊!打同情牌知道嗎?你都不知道我昨天去看那幾個瘋子,我靠不知道他們怎么弄的,還真以為自己是你親戚呢!”老板興致越講越高。
“你就為了拿我賺更多錢害死了個人?”
“不是說了為你好嗎?你知道這跟著來的片約有多少了嗎?”電話那頭老板的聲音變得模糊。
“我不想演了。”大樹覺得頭痛。
“這么好的機會你別拿我好心當驢肝肺。反正合約也還有5年你也掙脫不了。我們哥倆何必搞這么難堪。”老板特地把聲音提高一個八度。
“當然,選擇權在你。”老板撂下這一句,掛了電話。
柒.
“他還是那樣嗎?”禿頂的保安看著手里提著盒飯的走過的年輕護士。
“是啊,總以為自己是演那個克隆人動作片的明星,拿監視窗當電視,還覺得我們才是神經病。也不知道每天把個礦泉水瓶捂在耳朵邊上自言自語在講些什么。”年輕護士停下腳步,聳了聳肩。手腕上系的粉紅色波點絲帶也抖動著。
“把他的樓層調高了嗎?”保安抬抬起頭,對面精神康復醫院大樓的玻璃反射的陽光一如既往的強烈。“上一次要不是我同事臨時有事等人所以沒走,我一個人還真制不了他。”保安轉過臉沖護士一笑。
“哎,我們也不知道他口袋里哪來的磚頭啊。現在在那里。”護士順著保安的視線朝上指。“不知道還得跑出來多少次,真是麻煩你們了。”護士沖保安微微鞠了下躬。
“沒事的。”保安擺擺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降溫啊,又緊急停電,這天熱得沒法過了。”
“聽說這個月都不會降水啊。”護士望著藍得過分的天空嘆了口氣。
捌.
看著樓下正在對話的保安與護士,大樹忽然覺得似曾相識。
難道他們又跑脫了?
大樹抬頭看天色,陰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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