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里?斯托卡

　　文/劉礫

　　stalker

　　['st?:k?]

　　名詞，釋義：潛行而近者，高視闊步者，跟蹤狂。

　　我從小就有預感，我會被跟蹤狂撲倒在地。他壓著我，將我的手腕摁得死死的，伸出粘稠的舌頭塞進我嘴巴搗來搗去，在我耳邊發出惡毒的喘息，我會看見他在高處俯視著我，露出一副勝利者般的微笑，然后掏出人類歷史中最丑惡的器具捅進我的體內……在很多很多個夜晚，已經數不清次數，我被夢中這恐怖的景象驚醒，冷汗浸濕了衣褲。

　　我仍記得當我滿心歡喜想弄清自己名字的涵義時，結果得到的卻是如同童話里睡美人一樣的詛咒。而麻里?斯托卡這名字就是紡車的錠針，無論公主多么謹慎，厄運還是會在未來的某一天降臨。我有時會不自覺的在心中責難父母，為何身為英裔法國人的父親要同身為日本人的母親結合，又為何要選在中國將我誕生，這簡直就像個滑稽的玩笑，只是在玩笑的結尾，小丑從鋼絲上跌了下來，摔得粉碎。

　　然而十數年后，我才發現它或許還有另一種解釋……

　　“麻里，是麻里嗎？”我從商場走出來，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的父母和身邊的朋友并不稱我麻里，他們大都叫我mary，取麻里這個名一半因為我母親想讓我記住自己的日本血統，另一半則是因為在中國別人叫起來比較順口。說來好笑，我的家在中日法文化的包夾之下，竟是用英語溝通，我父親來到中國半輩子也沒能說好普通話，倒是母親的英文越來越流利了。我回過頭，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出現在眼前。

　　“是我呀，高中，12班。不記得了嗎？”見她滿臉興奮的說著，我也作出驚喜的樣子，雖然其實只勉強記得是高中時的同班同學。

　　在她的邀約之下我們走進商場附近的一間咖啡廳，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結婚之后我的性格變得開朗了許多，不像以前那么畏懼他人，面對多年不見的同學，竟也能聊天敘舊了。

　　“想不到會在這里遇見你，你現在活潑好多，簡直就是兩個人，穿著打扮也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的你好美。”面對她的稱贊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也是呀，大家都比以前漂亮多了。”我向店員點了一杯拿鐵咖啡，那種濃厚的甜味現在成了我的最愛。

　　“以前你總是畏手畏腳的，總像在害怕什么一樣。”我的同學回憶到。

　　“因為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會遇上跟蹤狂。”我不加掩飾的說出來，對現在的我來說這個話題只是過往的幼稚罷了，甚至還有些有趣。

　　“怎么會？”她驚訝的說道。

　　“你知道斯托卡，stalker，就是我的姓氏在英文里是什么意思嗎？”

　　“什么意思？”她饒有興致的把頭伸到桌子中間。

　　“我很小的時候在字典里查到，stalker指的是潛行而近的人，也就是跟蹤狂！從那時起我就一直認定自己會在未來的某天遭到跟蹤狂的襲擊。竟連名字都有這種含義，我覺得自己受到了魔鬼的詛咒。”我用玩笑似的口吻說道，讓人想象不到當時的我是多么的恐懼。服務員走過來將咖啡放在我面前，我嘬了一小口，果然香甜怡人。

　　“的確，對小孩來說這種東西最有影響了。”她用手撐起下巴仔細想過一會兒，朝我點點頭。

　　“因為確信自己受到了詛咒，我完全生活在恐懼之中，在學校時，大家都很熱情的向我搭話，可是我卻不敢作出任何回應，在我眼里，他們中的某一個人可能就是那殘暴兇狠的罪犯，終有一天會向我伸出魔爪，我只能拼命的逃跑，一刻也不敢停下。”

　　“恐懼總是難以捉摸的，一個人所畏懼的事物在另一個人眼里可能一錢不值。就像密集恐懼癥這東西，沒有患病的人怎么也不懂一大堆同樣的形狀合在一起怎么會讓人害怕，可事實卻是，我連看到剝開的石榴都會心悸，難受，呼吸困難。”她叉起一小塊提拉米蘇放進嘴里。

　　“我在高中就像個怪胎，還以為沒人會記得我呢。”我笑了笑，“可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不受注意的環境會給我很大的安全感，我甚至刻意把自己打扮得比較難看，那時的我對漂亮衣服完全沒有向往，只想到一穿上它就會遭遇不幸，雖然現在看起來或許有些滑稽，當時我的心情卻沉重得很。”

　　“現在的你這么幸福，早就不在意那些了吧。”她嘟起嘴指向我左右的無名指，“這戒指想看不見都沒辦法呢。”她故意作出嫉妒的表情開玩笑道，那上面是結婚時丈夫送給我的鉆戒。

　　“可是，我和我丈夫的相遇就和這詛咒有關。”

　　“是嗎？”她放下叉子，等我繼續往下說。

　　“一年前，晚上我一直在公司寫文案，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如果要趕末班車回家的話只能走一條夾在醫院和民居中間的小巷，可是那條巷子很窄，燈又不大亮。原本，在晚上走沒什么人的大馬路對我來說已經是一種挑戰了，更別說詭異的小巷。可是如果不走那條小巷，就只能搭乘出租車回家，和陌生人一起在封閉的空間里。對我來說，無論哪一個都是極大的折磨。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走那條小巷。出租車的車門可以由司機控制，想到這點我就沒法接受。”

　　“我仍記得那條長巷的樣子，左邊是粗糙的米色石壁，細碎的石英灑在上面發出點點星光，右邊則是灰磚砌成的石墻，表面光滑而冰涼。巷子里沒有像馬路上那樣的路燈，只有稀疏幾盞壁燈貼巷道橫豎交錯地方的墻面上，壁燈的光并不算亮，所以燈與燈的中間位置會有一條黑暗的縫隙，就像阻隔兩個光明國度之間無法跨越的深淵。我害怕極了，左手緊緊抓著挎包的肩帶，不管怎樣就是想用力握住什么，右手隨著步伐一下一下劃過墻壁，每次摸到它心里就會安穩一些，這種感覺，懂？”

　　她安靜下來，沒有作出任何舉動，眼神中流露出憐惜的目光，恐怕在某個夜晚，她跪坐在人走茶涼的房間里時也有過相似的感受。

　　“忽然，一種緩慢而有節奏的聲音出現在耳邊。是鑰匙！一大串掛在一起發出“噌……噌……噌……”的響動，微弱而清晰的持續著，不知是在前方還是后方。我一面快步行走，一面頻頻朝身后望去，可是那聲音依然在那里，“噌……噌……噌……”既沒有靠近，也沒有遠離。我用手掩著嘴幾乎要哭起來，心里不住的想，‘那個詛咒要來了，那個詛咒終于還是找到我，向我實現諾言來了。’我覺得自己仿佛身處地獄之中，無數的使徒跟在我身后，它們不緊不慢的邁出腳步，伸出長舌**嘴邊的涎液，緊盯著我的身體，只等我停下的那一刻。而我卻無路可逃。我想大喊，可人在極端恐懼的時候身體卻越發不受控制，我張大嘴巴只有喑啞的呼吸和沒人能聽見的嚶泣從喉嚨里傳出。

　　“這時，一團黑影出現在前方，絕望頃刻蔓延到全身。我甚至不覺得那是人，我知道，那是在我身邊耽視太久太久的詛咒向我復仇來了。”

　　她聽著，露出一副這種事怎么會能輕松講出來的表情。如果只說到這里，還真是個無法讓人安心入睡的故事。

　　“一個男人手里拿著酒瓶挪動著搖搖欲墜的身軀離我越來越近，我瑟縮在墻邊用皮包遮住自己的身體動也不敢動，心中祈禱那男人會無視我的存在繼續走下去。可是，當在最最接近我時，他停了下來，鞋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音消失了，周圍一片寂靜，黑影籠罩我的全身————‘啪！’一只粗糙的手掌輕而易舉的打落我手上的皮包。我不敢與他直視，身體倒下癱坐在地上，兩手奮力撐著地面向后退。他跨開一大步狠狠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向他那邊拖，另一只手則伸向我的胸部。整個過程他一個字也沒說。就在我的世界完全落入漆黑時，一束光射進黑暗當中，一只較為細嫩的臂膀出現在我肩頭抓住了男人的手，沒等醉漢反應過來，一塊石磚在他頭上炸開，他重重倒下，暈厥在巷子里。我回過頭，一道無法更加美妙的聲音流入耳蝸，‘已經沒事了。’那聲音這樣說道。”

　　“然后呢？”她臉上又重新出現那種迫不及待的欣喜神情。

　　“然后，然后一個月之后，我跟那聲音的主人結婚了。”我用歡快的腔調一口氣說道，給故事來了個迅速得出乎意料的happyending.只留下她臉上尚未能作出任何反應的呆滯神情。

　　“哎呀呀，枉我一直心驚膽戰，結尾卻變成了肥皂劇。”她短短輕哼一聲，好像覺得自己被我給欺騙了。

　　“可如果不是因為我一直相信那個詛咒，恐怕也不會遇上他，這點倒是值得慶幸。”我認真說道。

　　“能英雄救美又能送鉆戒的老公可是半點也算不上詛咒。”她笑著說。

　　“虧我還怕它到來怕了這么多年。”我也笑了。

　　“不過，結果你遇到的也不是什么跟蹤狂只是個醉鬼罷了，這么看來詛咒純粹只是想太多了吧。”

　　“被你一說，好像真是如此。”我仔細想想，喝醉的人是當不了跟蹤者的，何況，他還是在我前方出現。“不過不管怎么說，從那次之后我徹底改變了，性格開朗起來，心情也放松得多，所以你才會看到今天的我。”

　　“家里怎么樣呢？”

　　“結婚之后我就從公司辭職，在家里當家庭主婦，丈夫從事什么工作我一直不太清楚，不過似乎比較忙，有時很晚才能回家，大概是總經理一類的職位，從收入上看，要不然就是家境富裕，可家境富裕的人大都沒什么事干，不像他每天起早貪黑的。”

　　“可惡，好事都被你占盡了呢，麻里。”她趴在桌上像小孩似的捶著桌子說道。我喝完杯里的咖啡，看著她逗趣的樣子覺得很開心，嘴角不自覺的上揚起來，真是個好日子啊，心想。

　　和她分別后我回到家，忽然很想把高中的紀念冊找來看看，之前一直沒動過，連上面寫了什么也不知道。好在下午沒什么事，就算花點時間找找也不怕。

　　我翻遍整個書架，把上面的書一本本全抽出來也沒找到那本紀念冊。或許搬家的時候弄丟了也說不定，但我還是繼續搜索書架底下的位置和旁邊的縫隙，不知怎的我竟摸索到丈夫的書桌那里去了。在他的抽屜下面我的手碰到一樣冰涼的金屬物體，它被黏在抽屜背面的地方。我把它扯下來，發現那是一把鑰匙。我想起在到掃書房時，書架底層最左邊的那個柜子永遠都是被鎖上的，說不定，這就是它的鑰匙。我拿著鑰匙在手里晃來晃去，心血來潮想看看丈夫究竟藏了些什么。要是情書什么的，到時可得好好嘲笑他一番，我笑出聲來，朝書柜走過去。

　　我把鑰匙塞進柜子的鎖里，果真如我所想的那樣，柜子隨著鎖舌跳動的聲音打開了。出乎我意料的是，里面裝滿了黑色的筆記本，全都是同一個款式，整整齊齊的摞在那兒。我抽出一本打開，里面竟夾著幾縷發絲，頁面上全是黑色的鋼筆筆跡。

　　“這是我看著她的第558天，已經沒辦法壓抑自己的情緒。每天早上醒來就要看著她，一直看著她，像爬蟲一樣跟在她身后，不被她發覺。我要知道她的一舉一動，我想**，**的全身，**的腳趾，讓舌頭在她的身體中來回游走，聽她發出歡愉的喘息，只要一這么想，我就已經**了，我用手握緊它按耐住欲望，不行，即便是在寫的此時，我還是沒辦法控制情緒。我要撕碎她，把她剝干凈，狠命吸吮她，我要把它塞在她的嘴里，啊，左手已經在抽動了，你這不經用的玩意兒，等我，等我把她按在身下，不，不，不，時機還未成熟，我要忍耐……”

　　剎那間，我聽見詛咒的鬼魂在耳旁竊笑，它們狠狠掐緊我的脖頸，一寸一寸的吞噬著我的靈魂。我完全的陷入瘋狂之中，把里面所有的東西全翻出書柜，一本一本的打開，上面充斥著各式各樣的名字和代號，每一頁每一行全是滿載惡念的文字。我跪在那堆筆記本中間，周圍仿佛圍繞著魔鬼的城墻，我困在當中，不知該怎么逃出去。

　　忽然，客廳的門打開了。

　　“噌……噌……噌……”緩慢而有節奏的鑰匙聲從外面傳來……

　　marry

　　['m?ri]

　　動詞，釋義：嫁，娶，和…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