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蛇之歌

　　文/黃可

　　凌晨將近五點，“蛇”系統突然提示：“退出功能在5時關閉。”我一愣，看來藍明真的行動了。系統終端顯示此刻還有11個玩家在“蛇”系統中，一旦關閉，沒來得及退出的玩家將被困在游戲里。我突然一陣莫名煩躁，這時藍明給我發來短信：“電路是我切斷的，另外，我要登錄了。”瞬間，電腦屏幕一黑，我什么都看不見了。

　　001登錄

　　我重新打開了“蛇”系統的登錄窗口，輸入賬戶和密碼之后無論怎么點擊那個該死的“登錄”按鈕，頁面始終沒有反應。我知道已經沒有用了，斷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藍明已經徹底地把我和“蛇”斷開了聯系。

　　我抬起頭看了一眼墻上的鐘，五點四十分，我早就無能為力了。原本在蛇系統里面的11個玩家加上藍明，現在，這12個人已經被困在里面了。干笑了兩聲，我暗自思忖當初自己怎么就一直舍不得這個該死的系統，究竟是藍明的堅持，還是我自己根本就無法自拔？夏季的清晨，天很早發白，我坐在房間里，面對電腦一動不動地坐著，直到房間里變得亮堂起來，喉嚨干渴，電腦似乎朝我的臉噴來一股股熱氣，帶著靜電，讓我臉上的汗毛豎立。

　　十幾分鐘之后，我用藍明留在我這里的鑰匙打開了杰克大街1000號三樓他租住的房間。在昏暗而熏蒸的臥室里，我看到了正在床上熟睡的他，太陽穴連著的那條天藍色線路接著電腦，顯示器屏幕上的圖案正在不停地變換。我晃動了幾下鼠標，一個小窗口跳了出來。

　　我看著這個窗口愣了幾秒鐘，緩過神后才小心翼翼地輸入了我的賬戶和密碼，點擊“登錄”，瞬間屏幕一暗，跳出一行藍色的小字：“管理員登錄成功。”我后背一涼，心想藍明留下這個窗口究竟是何等用意？！

　　010系統和亞倫

　　【兩年以前】

　　學校里有很多鳳凰樹，從學校圍欄外的大馬路上望進去，這會兒整個枝頭都是濃烈的紅色。

　　被告知今天回石城一中領取畢業檔案，我在校門口停下來登記的時候想起該給藍明打個電話，不料簽完名放下筆，抬起頭就看見藍明站在我跟前，才兩個禮拜不見，原來黑色的頭發現在已經燙了卷還染了梨木色，我滿是嫌棄地搖了搖頭，他倒也無所謂，瞇起眼笑了下也在登記本上簽下名字。

　　在學校辦公樓的四樓檔案室里，遇見了原先的班主任，天氣炎熱，屋里只有兩把天花板上的吊扇無力地轉著，幾個老師滿頭大汗地敲著鍵盤給我們轉電子信息，我看著那幾臺破舊的電腦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站著的藍明，他正也看著我，旋即點了點頭。

　　我明白他的意思。

　　約摸一個鐘頭之后，我和他坐在學校對面這家冷氣充足的餐廳里，等待上菜。他仰起頭喝下一口紅茶，幾乎看不見他的喉結，我道：“你吧‘蛇’完成了？”他嘴角一咧，點了點頭，我繼續道：“我原先弄的那部分呢？”

　　“我沒有做任何的修改，只是我自己在最后一個環節加進去了一個人物。”

　　“加了一個人物，什么意思？”

　　“每一個玩家單獨進入最后一個環節，按照原本的設定，只要能夠完成使命，搭建出過關需要的‘約柜’，就結束游戲獲得勝利，”藍明往后一靠，“但是這個過程太簡單了，我安排了這個人物，在玩家看來是次要角色，但是系統里留了線索證明這個人是搭建約柜需要的重要角色，只有找到他，并且在對這個角色的認定上屬于‘盟友’才能搭建約柜結束游戲。”

　　“會不會太難了。”我估計沒人能過關，這個時候，服務員開始上菜了。

　　“哪里會啊，到目前為止這個游戲只有我們兩個玩家啊。”藍明開心地笑了起來，“我也沒指望‘蛇’能變成什么樣子。哈哈。”

　　【藍明日記，2010年8月6日】

　　亞倫的形象非常完美，這個人物的數據我處理了整整一個月，如果玩家能夠找到亞倫的話，恐怕在第一印象里會留下正面人物的印象，寒陽把場景數據全部完善了一遍，實話講，我真的覺得他設定的“創世紀”場景實在是太棒了，氣氛非常符合這個游戲，而且和整個“蛇”故事的設定配合得非常完美，但我還是舍不得表揚他……哈哈，以后再夸他吧。

　　不過我還是希望有一天能有人玩這個游戲，唉唉，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

　　明天打算和方寒陽一起到“蛇”系統里面完整地試玩一場。

　　（剪報，或者類似的東西）

　　“這個兒子必為我們的操作和手中的勞苦安慰我們；這操作勞苦是因為耶和華咒詛地。”

　　【一年前】

　　藍明仍然在尋找一個合適的方式把“蛇”介紹給其他人，但是顯然沒有什么進展，我不明白他這么執著的原因是什么，實話講，這一年來我們所做的事情無非就是完善數據使得整個游戲場景更加逼真，玩家把那條天藍色的線路連接電腦和自己的太陽穴進入到游戲中去，這個做法看上去顯然有點不靠譜。

　　不過我也沒打算打擊他的信心，看他這么認真的樣子倒也很可愛。

　　我和藍明留在了省內的同一所大學，讀不同的專業，他讀電子機械，每次和他去圖書館看見他寫各種理科作業，我都有點不好意思繼續看我的英文小說，他總是抱怨文科生實在是在浪費生命……我點頭同意他的看法，他很滿意地繼續寫物理作業，似乎完全忘了我是個文科生的事實，我善良地繼續看小說不再多說。

　　圖書館冷氣充足，窗外的那片廣場人影稀疏，這日時近黃昏，我打算過一會就走。藍明和我都在校外租房子，我們的住所相距五分鐘路程。

　　只有我才知道藍明對于“蛇”究竟是怎樣的感情，這一年來的每一個周末他基本上都獻給了這個游戲系統，原本我以為在他的慢慢努力下系統會有所修改和提升，然而他卻似乎沒有這打算，我幾次進入到“蛇”中，甚至看不出有什么變化。

　　而藍明已經不知道第幾次成功地過關，可是我有些疑惑的是每次他從游戲中醒來的時候都顯得有些憂郁，我從沒有過問為什么，不過轉念一想，我貌似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開過“蛇”系統的玩家窗口了，我一直都只登錄管理員的窗口，去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些被時間磨得黯淡的數據，然后再注銷，無所事事。細細想來，我根本沒有見過亞倫，唯一那次打算完整地試玩，在最后我還是放棄登錄，只是在管理員終端看著藍明在游戲中的數據。

　　直到這一年的夏天。

　　這天早上我收拾好課本打算去圖書館，出門前接到藍明的電話。

　　十幾分鐘之后我在他的房間里看著他在床上睡了過去，等待他進入游戲之后我登錄了管理員終端，幾分鐘之后，藍明以玩家的身份給我發來信息：“對比亞倫的數據。”我看著這行淡藍色的小字，片刻才明白藍明的意思，連忙打開我的筆記本調出了存在我這里的“亞倫”的數據，再在藍明的電腦里從游戲系統中提取正在運行的“亞倫”的數據，對比兩秒完成，屏幕上彈出窗口：“相似度99.9999%。”我給藍明發了一則系統通知告知他對比結果。

　　然而過了許久，藍明都沒有回應。

　　我的耳邊還回蕩著剛剛進門時藍明對我講的那句話：“亞倫不見了。”

　　我：“不見了……是什么意思？”

　　藍明：“就是玩家根本找不到亞倫這個角色。”

　　我：“數據損毀？”

　　藍明：“沒有，我看了一遍數據，應該是完整的。”

　　我：“那么……”

　　藍明：“我進去看看。”

　　系統發出聲音打斷我的思考，是藍明的新信息：“馬上斷開網絡！”

　　我用了最簡單的方法，趕緊拔掉網線。幾秒鐘后藍明從床上坐起來，眼里依舊是那熟悉的憂郁色彩。

　　【藍明日記，2011年8月5日】

　　亞倫的數據沒有問題，那為什么在游戲里的玩家找不到他？！！！在蛇里面的時候為什么我會有那么強烈的預感，覺得亞倫的數據正在……正在掙脫？這不是一個虛擬人物會做的事情，如果真的是他在試圖“掙脫”，那么，恐怕我再也找不到亞倫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剪報，或者類似的東西）

　　“你們不一定死，因為神知道，你們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們便如神能知道善惡。”

　　011羅得的女兒

　　【藍明在游戲中】

　　天色已晚，我獨自在原野上行走，遠處是高大的石頭城門，我加緊步伐朝著那個方向走過去，仿佛還看見了稀松的燈火。夜晚的天空是深沉的藍色，群星密布閃爍著光芒。

　　我在心里贊嘆寒陽的場景真是逼真得讓人驚嘆，我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所多瑪，在這里我有使命必須完成，而且，就在今夜。

　　走到城門下，高大的石墻投下巨大的陰影，我看見城門口坐著一個蒼老的男人，他看見我，突然站起身來說：“我的客人，請到我的家中住一晚，清早起來再走。”我點點頭問道：“你是誰？”男人彎下身答道：“羅得。”我知道找對人了，便和他一同走進城中到了他的家里，在那個狹窄的前廳里我看見了他的妻子，一個長滿皺紋的女人，還有他的女兒和女婿，他們準備了晚餐，似乎早就知道我的到來。

　　夜色愈發深沉，羅得給我準備了一間干凈的房間，他們都睡下了。我躺在床上等待了片刻，便聽到了準時響起的敲門聲。我連忙起身下了床站在房間的門邊，黑暗中我聽到了羅得的聲音：“什么人？”

　　門外傳來低沉的聲音：“我們知道你家里住進了一個陌生人，請把他交給我們處置。”

　　羅得道：“我把女兒給你們吧，請你們不要對客人做什么。”

　　這時我的房門突然被打開了，我察覺出是羅得的女兒，她輕聲道：“客人，請跟我來。”

　　我被她帶進了一個地窖里，片刻之后羅得和其他的家人也下到地窖里，我對羅得說：“帶上所有人，在天亮之前到附近那座小城中去，切記不可回頭看，這個地方即將被天火毀滅。”

　　我需要羅得帶我去那個小城，那里有進入下一個地點的入口。門口聚集的人們還沒有散去，我打開腰間的那個亞麻布袋，取出了一把白色的粉末在打開門的瞬間揮灑了出去，人群變得昏昏欲睡，我知道這里的游戲結束了，連忙讓羅得帶著所有人去那座小城。

　　我們在原野上奔跑，我看著東邊似乎泛起了白光，某個瞬間，天色變成了耀眼的橘紅色，我知道天上降下了無數的硫磺和火球，正撲向所多瑪，我大喊：“別回頭看！”羅得一直在前面奔跑，然而他的妻子突然轉過頭來望了我一眼，剎那間我看著她變成了一根鹽柱，在火紅的光芒中熠熠生輝……

　　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我、羅得和他的女兒女婿終于跑進了那個破舊的城門，羅得癱倒在地上，問我道：“這座城叫什么名字？”我知道這是入口的通行口令，便答道：“瑣珥。”

　　瞬間，眼前一閃，我到了新的地方。

　　有一群人正圍坐在一起，太陽毒辣，每個人額頭都是骯臟的汗水。我看著他們的臉龐，知道了他們就是那被困在游戲中的11個人，他們并不知道我是誰，我從他們身邊走過去，隱隱約約聽到了他們的嘆息聲。

　　我彎下身問其中一人是否知道摩西在哪里，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白色的帳篷，沒有說話。

　　我走進帳篷的時候，就知道了那11個人并沒有來找過摩西，不過得原諒他們，能夠來到這最后關卡已經是他們的造化了。摩西看見我，站起身彎腰道：“請你拯救他們。”我回憶了這里的一切，似乎少了什么，停頓了幾秒我終于想起來了，這里少了一個人！

　　是亞倫。

　　我道：“亞倫在什么地方。”

　　摩西一臉的茫然。

　　我心一沉，難道數據被篡改了？可寒陽對比的結果是99.9999%，那么……我的腦海里剎那間閃過一個臉龐，后脊背一涼似乎明白了什么，對摩西說：“請給我執行窗口。”

　　游戲中斷，摩西攤開的手掌出現了一本書，我拿起地上的炭塊在書上寫下：“讓我回到上一個關卡。”幾秒鐘后，寒陽讓我回到了那個叫瑣珥的小城。

　　羅得坐在很遠的地方，我環視了一圈，看見他的女兒，上前去一把抓住她，輕聲說：“瑣珥。”閃過一道光，我又在摩西的帳篷里了。

　　女孩子掙脫我的手：“你在做什么？！”

　　“亞倫，你為什么要偽裝成羅得的女兒？”

　　“……”

　　“我知道你是亞倫！你的數據是什么人改的？！”

　　亞倫轉過身去，冷漠地回答我：“沒有人改過。”良久的沉默之后，她低聲道：“我不會愛你的，請你離開這個世界吧。”

　　“這么一年來，你就是為了躲我？”

　　“算是吧。”

　　“……對不起。”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亞倫的背影在我的眼前變得模糊不堪，我腦袋一沉，什么都不知道了。

　　100蛇的寓言

　　藍明要求我把他送回上一個關卡之后，再沒有發出過任何信息。我看著床上的他，呼吸均勻，臉上似乎還帶著憂郁的神色。

　　我知道了藍明留下這個管理員登錄窗口是猜到了我能幫他做這么點事情，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數據運行了非常平穩，只是在最后，所有的數據停止了變化，藍明遇到了什么？我到樓下買了點吃的，在他的房間里一直呆到了深夜。

　　翌日，凌晨將近五點，系統突然提示：“退出功能已開啟。”接下來的幾分鐘時間里，陸續有11個玩家離開了蛇系統，我知道，藍明還在里面。但是我無能為力，我不明白發生了什么，或許，等藍明醒來了可以給我個解釋。

　　【藍明日記，2012年7月29日】

　　我找不到亞倫，或許是我讓她不知所措。一年了，我得去找她，我需要一個結果，當初這個系統取了“蛇”的名字只是因為我覺得這個游戲的過程或許能夠更曲折些，然而我現在才知道，蛇是誘惑，而我，變成了亞當，那亞倫想必是受了蛇的誘惑吃下了無花果。

　　或許，我不會再回來了。

　　所以，如果寒陽你看到這一頁的話，我還是想說，你的設計實在是太棒了。

　　但是你一直說我熱愛這個游戲，其實我愛上的是夏娃。你懂了么？

　　（剪報，或者類似的東西）

　　“惟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