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皇宮 聽政殿
慕容評自司馬門入,肅整衣冠,往聽政殿朝見太后可足渾氏。
他來之時,樂安王慕容臧已經到了,慕容臧趕緊給他遞了一個眼色,示意太后久等已不耐煩。
等了許久,此時才見慕容評姍姍來遲,可足渾氏不禁有些冒火,“太傅現在跟吳王一般架子大了,哀家的傳召也不放在眼里了。”
慕容評當即會意,趕緊恭敬行禮,故作惶恐,無奈道,“老臣哪里敢!只是今日吳王大勝而歸,百姓夾道而應,把整個長街圍得那是水泄不通,老臣好不容易才徒步進宮。”
一聽這話,太后橫起了鳳眉,隨意倚著的身子立刻威嚴地直了起來,對權力的警惕當即亮了紅燈。
“想不到慕容垂竟如此得民心!”
“你可知,他今日還向陛下請功,要封賞他的部下!哀家怎能看著他羽翼漸豐!”
“看來慕容垂確有奪位之心,這才迫不及待壯大自己在朝中的勢力!”
慕容評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好像唯有他的“忠心”才是可鑒帝后,其他人都是狼子野心,心懷不軌。其實他心里比誰都清楚,慕容垂是沒有絲毫叛亂之心的,若是他有,十幾年前江山便易了主,只要他想,十個可足渾氏都攔不住!
“吳王功高蓋主,大番結黨營私,怕是有不臣之心吶!”
慕容臧看好時機,趕緊也順著慕容評的話詆毀慕容垂,三人成虎,可足渾氏的疑心從以前到現在,一點點被坐實加深。
可悲可嘆,太宰慕容恪臨終之時,猶召慕容臧。
“今勁秦跋扈,強吳未賓,二寇并懷進取,但患事之無由耳。夫安危在得人,國興在賢輔,若能推才任忠,和同宗盟,則四海不足圖,二虜豈能為難哉!”
“吾以常才,受先帝顧托之重,每欲掃平關、隴,蕩一甌、吳,庶嗣成先帝遺志,謝憂責于當年。而疾固彌留,恐此志不遂,所以沒有余恨也。”
“吳王天資英杰,經略超時,司馬職統兵權,不可以失人,吾終之后,必以授之。若以親疏次第,不以授汝,當以授沖。汝等雖才識明敏,然未堪多難,國家安危,實在于此,不可昧利忘憂,以致大悔也。”
一憂前秦東晉懷吞并燕國之心,二憂天資英杰如慕容垂,卻不受燕國重用。
千古名將的逝世,他臨終的最后擔憂,全部一步步演變成了現實。任他苦心告誡慕容臧,任他費心勸誡慕容評,在權力的誘惑面前,此二人皆“志同道合”地選擇了獨攬大權,同流合污。
可足渾氏冷冷一掃她的大殿,那如流沙般難握的尊貴與權力,讓她陰狠再起,殺心暗生。
“太傅,日后慕容垂的奏章,你都壓住不要上報。”
“老臣明白。”
可足渾氏素來惡垂功勛,如今見她明顯動了怒,慕容評更加添油加醋了,讓這把燕國爭權奪勢的火燒得更旺一些。
“老臣還在街上聽到一些大逆不道之言,不知該說不該說。”他故意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偷偷瞄眼觀察太后的表情。
“說!”可足渾氏的反應一如他所料。
慕容評咽了一口口水,這才小聲說道,“鄴城百姓直呼吳王是大燕的守護神!”
“更有童謠傳唱……”
“傳什么?”
“金鳳凰,金鳳凰,太宰恪,吳王垂,兩相當,燕國旺,外敵慌。”
她以前只知百官中多有追隨慕容垂者,沒想到如今他在百姓中的威望已經如此之高,無知小兒竟把他當做神一樣傳唱膜拜。這日后還了得!一旦慕容垂起反意,響應者跟風而至,眾望所歸之下,她與皇帝哪里還有安生之處?
可足渾氏暴怒而起,狠狠一拍面前的青玉石案,怒聲呵斥道,“這等無知賤民,天子尚在,哪里輪得到慕容垂!”
慕容評不禁在心里暗笑了起來,燕皇慕容暐哪里能跟經略超時的吳王慕容垂相比?這個老眼昏花的可足渾氏也太看得起自己的兒子了!若不是慕容垂太過剛正不阿,遇事過于較真,不能與他共享榮華富貴,平分權勢,他還是想留著吳王父子的,畢竟燕國的大半疆土是他打下來的,也有一半疆土是由他守護的。
只是啊,一山難容二虎,一朝難留兩權臣,對立的面站得太久了,早就已經退不回來了。
“只可惜說得人太多了,老臣又不可能把全鄴城的百姓都抓起來吧。”
可足渾氏氣歸氣,但是冷靜下來的速度也是相當驚人,不愧是在漩渦中打滾多年的太后。什么老奸巨猾的人她沒有見過,她鳳眉微挑,一眼便看破了慕容評的心思。如此挑撥離間,還不就是想借著我的手除去慕容垂,自己好獨攬朝政大權。
但是,現在吳王父子聲望頗高,已然有功高震主的威脅,如若不除,將來尾大不掉,必成大患。慕容評雖貪戀權勢,但無赫赫戰功傍身,朝中也無死黨相隨,根基立不穩,興不起什么大浪來。
“好了,好了,你跟哀家說了這么多,應已想好對策了吧。”
看來這個可足渾氏還真是迫不及待想除去慕容垂啊!阿六敦啊阿六敦,你說你忠心耿耿換來什么?咱倆還沒怎么斗,你就輸了!
“果然什么都瞞不過太后,老臣確有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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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王府
月明星稀,靜謐的夜如未起波瀾的湖面,短暫的平靜在這個時候顯得是那么難得。
“所募將士忘身立效,將軍孫蓋等摧鋒陷陣,應蒙殊賞。”
燭火仍明,慕容垂還在案前刻著奏章,他仍對這個國家抱有一絲希望。
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知父莫若子,慕容令站在門外良久,只靜靜望著燭臺下一腔忠義的父親,那在無數個深夜操勞的身影,那在無數個時辰心憂天下的愁容,看得他既熟悉又心痛。
只聽那一聲聲在深夜中漫開的咳嗽聲,猶如空對蒼天悲鳴。只嘆心在九州,身老胡同。
他本有諫言萬千,自謀退路無憂,但在這個時刻,他選擇了默默退去。春秋如夢,功過成空,但以父志,丹心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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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秦 長安 皇宮
待到秋來十月八,東晉慘敗前燕衰。紫微星起長安側,劍指四海望鄴城。
自前燕太宰太原王慕容恪過世之后,秦天王苻堅亦有吞并燕國之心,但是讓他這個雄韜偉業一直擱置的原因有兩個,一是苻柳等人內亂牽制,二便是忌憚前燕吳王慕容垂父子的威名。如今內亂已平,四公盡斬,但是伐燕之事,仍不能提上日程!且觀枋頭和襄邑之戰,便可知慕容垂
慕容垂在,燕國不可取!
他深知桓溫此人,雖有些剛愎自用,但決勝千里絕非等閑之輩。且帳下奇士如郗超,名將如桓沖,皆是可輔佐他一統天下之英才。不是桓溫不夠強,而是對手更勝一籌!若此番北伐的不是桓溫,而是他苻堅,也未必能從慕容垂手中占得什么便宜。
“天王,何事而憂心?”王猛靜伴帝側,半晌才開口相問,似是猜到了苻堅一會便要詢問他的意見。
“景略啊,孤一統天下之愿,阻于慕容垂!”苻堅似有遺憾似有不甘地嘆道。
王猛一聽,不禁笑了笑,“天王不必憂心,慕容垂雖有才能,但并不受燕國太后待見,更有太傅慕容評與其爭權。他們嫉賢妒能,這次慕容垂立下大功,亦離大患不遠矣。吾料,燕國的政權之爭很快就要開始了。”
想想慕容垂,王猛不禁慶幸自己覓得明主,一展抱負。就算天資英杰如慕容垂,以雄略見猜而庇身寬政,永固受之而以禮,道明事之而畢力,亦于朝無立足之地也。
“慕容垂這等英才良將竟在燕不得重用,是燕自取滅亡啊!”一代明君苻堅是不能理解可足渾氏的腦子里進了什么水,不重用慕容垂,好比是將城門上一把最鋒利的刀劍硬生生非要撇斷開來。而這把“絕世寶劍”若是落入他的手中,他厚待重用還來不及。
“若慕容垂父子入孤麾下,唯孤所用,天下霸業,無不可圖也。”
一聽苻堅這話,王猛心中一驚,若是慕容垂入秦,以天王苻堅對他的器重,勢必會撼動他在朝中的地位。他雖惜才,但是更懂時勢,他與慕容垂,互為猛虎,難以相存。前秦重臣,苻堅心腹,他王猛一人足矣!
慕容垂在燕,是最堅固的防線,秦國出兵北伐受限;慕容垂入秦,未必與他同心同德,秦國強盛之勢受阻。倒不如借著燕國太后的手,除去慕容垂這個將來的威脅!
于是,王猛心生一計,諫言道,“陛下惜才,何不親自修書一封,派人悄悄傳于慕容垂,表敬佩之心,明招降之意。”
“當日,桓溫舉兵犯境,燕皇慕容暐求援于秦,許以虎牢以西之地。今日,桓溫敗退,燕國得勝,料他們不會履行承諾,但是天王仍應派使者去燕國,一來探探他們的虛實,二來便可借此機會,傳信于慕容垂。”
“若慕容垂在燕國受難,您此舉便是給他留了一條還不錯的退路,慕容垂父子必會感念天王恩德,叛燕奔秦。”
聽王猛一言,苻堅雙眼一亮,若慕容垂父子真能來秦國為他效力,那他真是如添猛虎啊!只要慕容垂父子能來,他便再無后顧之憂,立刻行伐燕之事!只是想歸想,未必事事能如他所愿啊。
“孤可是聽說,那慕容垂忠義得很,未必會行叛變之事啊!”
王猛似是早已想得兩全之策,“若他不識抬舉,那我們便買通慕容評的親信,偽造天王即將迎接慕容垂父子的書信。慕容評一直想除去吳王父子,但是苦于沒有機會,我們此舉無疑是將一把刀遞到了他的手上,您猜他和燕國太后會怎樣?”
燕國太后定會借著此事,將吳王府連根拔起,斬盡殺絕!
“景略啊,你想得周全啊!孤看,那慕容垂使計未必如你。”苻堅聽完,既欣賞王猛的智謀,又不禁感嘆起他的狠毒!打心眼里,他還是不希望將慕容垂父子置之死地,千軍易得,良將難求啊!
“孤還是希望,他們父子能來秦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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