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河帶人前腳剛走,江珮兒便驀地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再見天光,已不知人間何世。
“姑娘,你醒了?”見她雙目微微睜開,涼春原本緊縮的眉頭頓時布滿喜氣。
她只覺得眼睛被四周雪白的顏色刺得生疼,干著嗓子問道,“這是哪里?”
“姑娘先前身子弱暈倒了,被那些當兵的送到醫院里來的,我也跟著來照顧您。”
聞言,江珮兒微微頷首,又不禁干咳起來。
涼春見狀,連忙上前兩步扶她坐起身子,又倒了水,“姑娘快喝些潤潤嗓子。”
她便低頭牛飲起來,直把那水盅喝個將將見底才作罷。
“姑娘不知道,您都昏了五六天了。”涼春說著,又扶她躺下,“您被送過來那天中午剛過,醫院就全被戒嚴了,緊接著少帥也被人送過來了……”
聽及此,江珮兒霎時神色一緊,掙扎著要起身,“然后呢?”
涼春忙輕輕按她躺好,一時笑著安慰:“看姑娘急的,我話還沒說完呢!孫副官說少帥雖然中了槍流了不少血,卻好在身體硬朗,將養了幾天就好多了,昨兒個還過來看過姑娘呢!對了,姑娘一會兒可要多吃些,這些天人都瘦了,等少帥來見了,指不定要多心疼呢!”
涼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然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江珮兒俏生生的臉已不自覺紅了個透。
吃過了飯,她便又沉沉睡去,知道第二天日上三竿,這才慢悠悠醒來。
睡眼惺忪間,恍然瞧見一人坐在身側,江珮兒一時神智清醒,忙叫道:“秋成!”
那人正是許蘊鋒,他一時溫存道,“你還有傷,別亂動,快躺好。”
“還說我,你自己也才剛有起色,竟然下床來這里了!”那嗔怪憐惜,早溢于花顏。
許蘊鋒輕輕握了她仍舊布著傷痕的手,不禁有些難受,“我是行伍之人,這點兒傷不算什么。倒是你,北顧山前山之險要,莫說你弱質女流,就是那些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都難免膽寒。珮兒,所幸你醒過來了,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許蘊鋒縱然偷生,恐也行尸走肉而已。”
他言辭懇切,越說越動情,那雙虎目里竟蓄滿了淚意,那汪疼痛就要流出來似的。
江珮兒何等玲瓏剔透之人,對方這般動情如何看不出,她心里暗暗高興,臉龐卻突然一起伏,埋怨道,“哎呀秋成,你握疼我了!”
聞言,許蘊鋒頓時一松手,側過頭去不著痕跡地揩掉了眼淚。他年紀輕輕便當大事,生就堅毅不屈的性格,連父母撒手之際都忍痛不哭,又怎好輕易彈淚?好在江珮兒足夠聰明,巧妙化解了其間窘迫。
“珮兒,我許蘊鋒定不會辜負與你!”沉吟半晌,忽聽那人言之真切信誓旦旦,很久以來她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終究有了著落。
兩人又多說了一會兒,江珮兒便沉沉睡去。許蘊鋒躡手躡腳退出病房,囑咐涼春等好生照顧后,便帶人離開了。卻一連數日,沒再露面。而涼春發現卻醫院的守衛,竟比之前多了一倍,難免不解。
然她們不知,外面卻已傳開,少帥許蘊鋒已將婚期昭告內外,只等臘月廿日老帥守孝期滿,便正式迎娶女學生江珮兒為妻。不出幾日,竟已傳遍宇內,說這許蘊鋒不顧軍中諸人反對,力排眾議,執意要迎娶江珮兒。又說那女學生模樣學問倒是百里挑一,可出身實在寒微,甚至孤苦伶仃,三親六眷都找不出。一時感嘆者無數,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轉眼,飛雪時節,好事將近。
自傷勢痊愈出院后,江珮兒便在許蘊鋒安排下,被朔州城第一富戶苑鐵成認作義女,因此也自是在苑家待嫁。涼春因無可投奔,便留在她身邊,充作陪嫁丫鬟一同入帥府。
大喜之日,雖已隆冬,朔州卻是鮮見的晴空萬里。
內城里花嫁新喜,大帥府門庭若市。
龍銜寶蓋,睥睨河山少年郎;鳳吐流蘇,十里紅妝新嫁娘。
聲勢之浩大,兩旁觀禮者無不稱嘆,及至帥府內廳,亦是賓朋滿座列于兩旁。因男女雙方父母均已不在,便請了許蘊鋒一位遠房堂姑和江北帳下軍師更兼少帥“尚父”的朱延林,二人齊坐高堂之上,而那城中首富苑鐵成雖系女方義父,然終是高攀許氏,因此只落得下首第一位。
三拜完畢,儐相高聲呼喊“禮成”,江珮兒被涼春扶正了身子,她微微側目,隔著遍繡鴛鴦蝴蝶的大紅喜帕,恰好看見朱延林那張過于鄭重刻板的臉。
一時被攙入新房,熱鬧遠去。
見人散的差不多了,涼春便走到她身旁,微微掀起蓋頭一角兒,遞了點心給她,“姑娘……呃不夫人!”涼春說著,竟自嘲般笑起來,“瞧我這笨嘴笨舌的!夫人先吃些墊墊吧,喜娘說日頭還長,您老餓著可不好。”
江珮兒看看她,也是甜甜一笑,爾后便拿了點心,細嚼慢咽起來。
涼春見她雖年紀尚淺,此時卻已有了當家主母的做派,又是天生麗質,盛裝包裹,只覺美不勝收,不禁夸贊道,“夫人今天真好看……”
江珮兒吃了幾塊,便飽了,涼春放下碟子,便遞了帕子過去給她擦手。因見屋里再無旁人,她便將頭上蓋著的帕子一把扯下,說道,“涼春,你過來坐下吧,我有幾句心里話跟你說!”
“夫人,這怎么使得!”聞言,涼春臉色一怔,連忙推卻。
“好了,這里沒別人,你過來吧,我頭上全是簪子耳環,總不能讓我過來拉你吧!”
見如此,涼春也不好再說別的,于是怯怯地坐了過去。
江珮兒拉著她的手,兩人又近了些,這才輕聲說道,“涼春,過了年我才十七,雖然自認見聞不少,可終究歲數擺在那里,你年紀還長我兩歲,按說我該叫你聲姐姐的……”
“夫人可別這樣說,簡直折了涼春的壽!”
“你聽我把話說完!”江珮兒于是又繼續講下去,“原先我是想讓你去找個親眷投靠的,可誰料你跟我一樣,都是孤苦伶仃之人,所以無奈,我只能帶著你嫁進來。這帥府現在縱然除了我跟少帥再無其他當家主事的,可偌大府院,也難免有水深火熱之處。苑鐵成雖然也陪嫁給我了數名丫鬟,但我對他終究不知根底,因此那些都是過場而已,現在這里除了我的丈夫,最讓我信任的只有你。而你也是跟著我進來的,外人眼里,你便是我的人……”
“夫人放心!”涼春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人卻極聰明,自然聽出了江珮兒的話中深意,于是當即跪下說道,“夫人,當日是您殺了那兩個壞人給我父母報仇,也是您救了我的命,涼春早就發誓要給您當牛做馬的。這話就算您不說,我也時時刻刻記在心里。現在我跟著夫人來了這里,從今往后,一定誓死效忠夫人!”
聽到這里,她才說道,“從這些日子你悉心照顧,我就知道你的心意,快起來吧,免得讓人看見不好!”
涼春于是沒再多言,站起身來從新立侍在側。
入夜,前面賓客陸續散去,孫暉更是攜一干衛戍,將那些軍中素愛胡鬧的將官都一一打發妥當,才扶著許蘊鋒來到后宅。
“我沒醉,回去接著喝……”許蘊鋒渾厚的聲音夾雜著酒氣,已然到了門外。
見狀,涼春便抖了蓋頭給江珮兒蓋好,忙幾步奔過去,開門應聲道,“少帥!”
“嗯,這里沒事兒了,你們都下去吧!”許蘊鋒說著沖一干隨侍擺擺手,見狀,下人們紛紛退下。
看丫鬟婆子們都走了,許蘊鋒重新將門闔好,走過去微微挑起喜帕,只見紅妝傾城,好不惹人,“讓夫人久等了!”
此時聽他言語清明,并無剛才的含糊,江珮兒不禁笑道,“剛才我還想呢,怎么孫副官也不攔著,就讓他們把你灌醉了,這照顧醉鬼我可不在行,敢情是裝的!”
許蘊鋒聞言,一改平日的凜冽嚴肅,笑嘻嘻地坐到她身邊,隨手攬了她肩膀道,“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如此良辰美景,便是醉鬼也要醒轉來,我又怎敢辜負?”
他說著,身子有意湊近那香頸間,江珮兒只覺心跳驀地快了,一時不知如何,便佯裝生氣扭過身去,“你就貧吧!”
許蘊鋒知她害羞,便微微一笑,過去關了燈。就著窗外星光摸著走到床邊,一把撈起那軟玉溫香,“小可垂涎芳澤多時,還望夫人成全……”
言笑間,兩人已繾綣到一處。
韶光春色好良夜,如鸞如鳳友。一簾香霧堆繡幃,料地老天荒,比翼難別。
次日,滿室晨光,江珮兒驀地驚醒。
“還早,再多睡會兒!”
忽見旁邊許蘊鋒正支著身子看自己,那眼里恩愛情濃,一如昨夜的纏綿悱惻,看得珮兒有些不好意思,“我瞧著都要日上三竿了,還說早呢,小心人家說你娶了一懶婦!”
“咱們這兒又無姑婆家翁,除去我就是你最大,我看誰敢胡說!”許蘊鋒笑著,輕輕將她抱在懷里,喃喃低語著,“珮兒,當日乍一見你,我就知道,我許蘊鋒的心不可能再屬別人了……”
她聞言便覺心里被什么填的滿滿的,快要溢出來似的喜悅。四目相對,那人眼里映著自己的臉龐,這輩子,得以托付如此良人,總算無憾了。
兩人廝磨半晌,便都穿好衣服起床,早有使女們在走廊上候著,聽見傳訊,趕忙進來服侍。
到了前廳,便見一個中年仆婦領著幾個丫鬟候在一旁,待他們走進了,齊聲喊道:“恭祝少帥、夫人新婚大喜!”
許蘊鋒見那領頭的仆婦要躬身行大禮,竟然一把扶住對方,“嬤嬤萬萬不可!”說著又轉頭道,“珮兒,這是我的乳娘趙嬤嬤。”
聞言,她便明白了,微垂眼瞼頷首道:“見過嬤嬤!”
“夫人可折煞老身了!”趙嬤嬤說著,忙一臉笑意地過來攙住江珮兒,“早就聽人傳夫人美得仙女兒一般,如今一見啊,果真是天上少有,地下無雙呢!”
“您老說笑了!”她淡淡一笑,轉而又問,“嬤嬤一向身體可好?”
“讓夫人掛心了,這身子骨還算硬朗,可說也多虧了少帥這兩年時時記掛著,自上次吃了那西洋大夫幾副藥,我那心絞痛的老毛病倒是好轉了很多呢!”
許蘊鋒也適時插話:“誒,嬤嬤可是咱這府里日理萬機的大管家,我又怎敢怠慢您老?”
說話間,眾下人已經擺好了菜肴,許蘊鋒夫婦一時落座,趙嬤嬤便道,“少帥和夫人用餐,老身先去外面召集一下。”
“嬤嬤請便吧!”許蘊鋒笑著,目送趙嬤嬤領著幾個丫頭出去,兩人相視一眼,這才雙雙拿起筷子。
早在成婚之前,許蘊鋒就特地給她講過帥府的情形:他父親忙于軍中,莫說續弦,連妾室都未曾納過一房。因此自母親病逝后,便一直由趙嬤嬤照料許蘊鋒的飲食起居,兼管帥府內務。這些年,趙嬤嬤可說是帥府里名副其實的管家,而許蘊鋒待她,也如同半個娘親一般尊重。
吃過飯,夫婦兩人正在閑說,趙嬤嬤又進來道,“少帥,府里家院下人們都到齊了,等著您跟夫人去訓話呢!”
許蘊鋒點點頭,起身握著珮兒的手,跟趙嬤嬤一起踱到廳外。
一干下人見狀,忙齊刷刷低了頭口稱“少帥和夫人好”。
看這架勢,江珮兒便知道是趙嬤嬤要交權。先前許蘊鋒并未成婚,因此內府由她打理,現如少帥夫人既然嫁進來了,理應接管一應事物。
果不其然,趙嬤嬤對眾人講了幾句,便轉到這上面來了。
江珮兒雖然聰明,想到這上面心里也有些打算,可到底才十七歲不到,忽然聽到趙嬤嬤說從今往后整個家都交到自己手里,終于有些緊張,一時心里咯噔咯噔越跳越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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