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許蘊鋒頻繁與一俏麗少女出雙入對的傳聞便蔓延開來。而那女子的身份,不消幾日大家也都打探清楚,便是新明女校的學生。
開始看那樣子,旁人皆斷言是許蘊鋒換了新花樣兒,厭了平日里的交際花和名門淑媛,找了個女學生來解膩。
卻不道日復一日,那當事的兩人非但沒有情轉涼薄,反是更加如膠似漆起來。
這可出乎一干看客所料。
而今,乃至茶館兒里的閑客,談論的話題都離不了那兩人。
便聽有人故作高深道:“我早就說那個女學生跟少帥有緣,她那個樣子,就是佛見了也難免動心,更何況我等肉骨之胎蕓蕓眾生。”
另一熟識的便打趣:“頭年里,我可記得你也是這么說江南陸家七姑娘的,算起來,佛卻是動了兩回心了。”
旁人聞言,頓時哈哈大笑。
那人臉上有些難看,旋即辯白起來:“陸司令的七小姐艷冠江南,可是南邊兒那些官兒太太們口口相傳的。且那七小姐養在深閨,到底美不美,豈是我等見得到的?不過開春我倒是去了趟江南,聽說打前年開始,陸七小姐不知怎的就生了瘋病,現如今仍神志不清,可是連門都出不來了。若是照這樣看,即便那陸七真生得傾國傾城,久病床榻,也難免紅顏消散。所以我瞧著倒是咱們江北這位,要賺個美名無雙了。”
韶光飛逝,中秋將至。
江珮兒跟許蘊鋒越發情濃起來,已有不少人斷言:這女學生,日后能否當上北地十一省少帥夫人難說,但這架勢,也必定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無疑了。
也因此,旁人對她的注目有增無減。甚至在新明女中里,都會引起一干同學們駐足觀望。女生們望著她的身影,說什么的都有。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更多的還是貶低:果然生就一副狐媚子相兒,勾搭得那些男人神魂顛倒。妄想著能夠攀龍附鳳,哼!等著吧,爬得越高,以后摔得也慘著呢!
她只當做沒聽見一般,安之若素。
抬眼,是一熟悉身影映入眼簾。只見那人穿一件暗色長衫,左顧右盼跟做賊似的,由遠及近,飄乎乎地閃到她面前來,珮兒見周圍沒有其他人,不禁笑著打趣道:“誒,今兒可是刮得什么風,孫副官莫不是飯碗砸了吧,怎么不穿軍裝吆五喝六了?”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孫暉多半也摸出了江珮兒的脾氣秉性,知她雖與許蘊鋒親密無間,但灑脫聰靈與人為善,平日里也不矯情擺譜兒,卻單單一張嘴不甚饒人,熟絡了便更是逮著機會就揶揄自己。此時孫暉也懶得爭辯,故意皺了下眉頭,壓低了聲音道:“姑奶奶,你可小點聲兒,生怕別人瞧不見我似的!”
珮兒知對方定然還有話說,只是笑笑,沒再接話。
“少帥早上一時興起,說要帶著我們去郊外北顧山圍獵,特意差我來問問姑娘,愿不愿意也過去瞧瞧熱鬧?”
“這熱鬧可真是求之不得,在城里都快悶出病了,還等什么?走吧孫副官!”
看江珮兒有些亟不可待的樣子,孫暉不免好笑。
她向來不是那種嫻靜規矩嬌柔纖弱的女子,凡事總愛學個新鮮湊番熱鬧,許蘊鋒想必也是深知這點,才讓副官來此一問,知她八成不會推卻。
換好了行裝,兩人騎了上好的戰馬飛奔城外,出內城不消多久便趕上了一行人的隊伍。只見許蘊鋒鮮衣怒馬,打扮得像個富家公子哥兒,身邊的十幾名近侍也全部輕裝微服。
兩騎絕塵,風塵仆仆來到眼前,看著馬上女子雖娟娟秀美,卻掩不住英姿颯爽,許蘊鋒不禁納罕:“珮兒,你會騎馬?”
“是啊!”江珮兒怔忡片刻,隨即莞爾笑道,“這有什么稀奇的,我父親是車把式,我可是從小就跟這些牲口打交道呢!”
許蘊鋒怕再勾起她的傷心事,便沒再問下去,他早就讓人查過,江珮兒來北地念書的前一年,正趕上南邊兒水災,黎民遭難者無數,她早在那時就落下個孤苦飄零了。
北顧山地處朔州城郊三十里外,山勢陡峭,但山下景色堪夸,特別是每年秋季,萬物枯黃美不勝收,又有飛禽走獸,更添樂趣。
一干人策馬行至北顧山下,原本詭異而寧靜的氣氛被鑾鈴聲打破。因地處偏僻,且曾有野獸在此出沒過,所以周圍并無人煙。但許蘊鋒畢竟是謹慎之人,雖然此次出行只有跟在身邊這些近侍知道,可仍擔心鬧出太大動靜泄露行蹤,故而一揮手,眾人紛紛圈住戰馬,緩慢前行。
約摸又走了半個鐘頭,周邊更加悄然,光線也昏暗了許多,潮濕中帶著陰冷氣息,江珮兒騎在馬上,不自覺就打了個寒顫。
“嘎,嘎……”
忽聞上方有飛鳥鳴叫,許蘊鋒耳聰手快,拔出佩槍上了栓循聲打去,只聽那鳥兒又是“嘎嘎”兩聲嘶叫,霎時便有灰褐色物什一前一后悶聲栽到地下。
有人下馬拎起那物什提到許蘊鋒面前,仔細看,才發現中槍的是一雙大雁,眾侍從都不禁叫好。江珮兒看在眼中,卻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那句“斷雁叫西風”來。
且說孫暉等人被這一聲槍響刺激得有些血脈賁張,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許蘊鋒也來了勁頭,“走,前面獵物有的是!”
行速又快了起來,江珮兒沒有使槍,便只跟在許蘊鋒和孫暉馬后看著,好在她騎術不錯,倒并沒讓這些男人覺得累贅不快。
不覺已蹉跎了一個下午,孫暉見天色將晚,進言道,“少帥,馬上太陽就落山,不如早些趕回去,等會兒天黑了山路可不好走。”
許蘊鋒聞言微微頷首:“很好,你現在就去傳令,讓他們都收拾妥當了,準備下山。”
見孫暉領命下去,許蘊鋒轉頭看向江珮兒,眼角眉梢,滿是疼惜,“折騰了一下午,累不累?”
江珮兒搖搖頭,與對方目光交織在一起。柔情蜜意,情多處,熱如火。
“啪啪!”
“嘩啦啦……”
遠處突有槍聲想起,緊接著,一陣激烈的馬蹄之音將前一刻略微寧謐的山林落日景象踏碎。
許蘊鋒一行何等機敏之人,早意識到有亂,又紛紛拔槍上了栓。
江珮兒見狀頓時也神色一緊,隨著那聲音方向望去,依稀可見為數不少的一隊騎兵從山林一頭襲來,他們向這里逼近的同時,也加快了放槍的速度。
“有人行刺,快,保護少帥,做好準備反擊!”孫暉說完,已一個箭步奔過來,擋在了許蘊鋒身前。
來勢洶洶的人馬仿佛瞬間就到了眼前,細看去,對方人數竟有半百之多,紛紛黑巾罩臉,看不清面目。
殘陽如血,一時槍林彈雨,馬蹄聲震。
這十幾個近侍雖殊死抵抗,卻未免寡不敵眾,轉瞬間就有好幾人中槍受傷,露出頹勢。
許蘊鋒眼觀八面,知歸路已斷,此時若再頑抗勢必全軍覆沒,見狀連忙大喝一聲,“先上山再說!”
聞訊,眾人連忙前陣變作后隊,孫暉等護著許蘊鋒往山上撤退。江珮兒緊跟在他們身邊,心里早驚悚到了極致。她雖然手腳靈活不至于掉隊,可到底是個女子,體力步伐終究趕不上這些久浸軍旅的男人,眼看山路越發崎嶇陡峭,又加上心中恐慌,只聽“啊”的一聲,江珮兒一個不小心步子踩空,頓時摔倒在地。
前路未知,追兵在后,此情此勢,但凡多停留一秒都可能命送黃泉。這個時候,只消許蘊鋒狠一狠心,讓人將她一腳踢下坡去,不但可以為擺脫后敵爭取時間,還能甩掉一個累贅。可偏許蘊鋒動了真心,回頭一望,見她紅顏無辜花容慌亂,折返一步便低身將珮兒抱入懷中。
“少帥!”見此情景,旁人雖心有異議,卻也不便多言。
“許蘊鋒就在前面,殺啊……”刺客中為首者大喊一聲,后面追趕的步伐也更加緊密。
槍聲不絕,子彈擦耳。因懷抱佳人,許蘊鋒的行動已不如先前便利,緊隨其后的刺客們見狀,心知已有可乘之機。有機靈人捉住這個紕漏,趁對方其他侍從只管抵御其他無暇多顧之機,瞄準目標就是“啪啪”兩槍,許蘊鋒的步履驀地停頓下來。
“蘊鋒!”最先察覺出不對是江珮兒,她清晰地感覺到許蘊鋒抱著自己的手臂雖然沒松,卻顫了幾下,旋即孫暉等侍從驚覺主帥中槍。
“少帥!”孫暉喊了一聲,忙扶住許蘊鋒的身子。
“不礙事,繼續行進!”說著,許蘊鋒雙臂用力,將珮兒抱得更緊,繼續加快步伐往上走。
閃閃停停,已然到了半山腰,許蘊鋒后背早流血不止,他卻一直咬牙撐著,江珮兒見狀,不禁百般滋味上心頭。天色越加昏暗,正此時,孫暉望見前面險峻處有一巨石坐落,四周更是一夫當關萬夫難開,不禁喜上眉梢,忙沖手下命令道,“掩護少帥去石頭后面。”
眾侍從聞言掩護更密不敢再有懈怠,不消片刻便都退到了巨石處。因巨石所處位置陡峭,追兵一時也攻不上來,眾人方才歇了口氣。
且說下面刺客的為首者,見許蘊鋒等躲入巨石后面,竟一擺手,制止住了手下進攻的意圖。只見那人一擺手將手下的小頭目召集到面前,低聲言語道,“這座山往上越來越陡,全是懸崖峭壁,他們再往上也是死路一條。現在咱們已經把許蘊鋒的人馬干掉了一半,他自己也中了槍,已經不是咱們對手了。咱們要是這時候沖上去,以他們北軍的左派,說不準就是玉石俱焚,許蘊鋒真死了這北地也不過就換個主帥,咱們撈不著好處。他們這次出城是臨時起意,子彈食物都沒有多備,頂多明天早上他們就撐不住了。我們倒不如耗他一耗,到時抓活的!”
幾個小頭目聽了,眼中紛紛露出得色,點頭同意。
孫暉趴在巨石邊沿觀察了一陣敵情,發現對方只是布置好了崗哨嚴防死守,卻沒有想攻上來的意思,他頓時猜出了刺客們的意圖。
江珮兒靠在石壁上,懷里抱著許蘊鋒半個身子,淚珠滾滾,一雙妙目哭得桃子般紅腫。那兩槍雖落在后心周圍,卻幸虧打偏了沒有傷到要害。可因沒有及時止血且缺少藥物,許蘊鋒的臉色顯得蒼白很多,氣息也有些微弱,見美人盈淚,他雖傷口劇痛,卻還是勉強扯出一抹笑容,“怎么哭了?”
聞言,她只是狠狠地搖頭,并不答話。低頭卻瞥見那傷口處的血仍不斷溢出,幾乎漚透了她手中給他捂傷口的白手帕,江珮兒不禁悲愴愈烈,卻死咬著嘴唇不肯哭出聲。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暮色四合,許蘊鋒的意識也越來越弱,漸漸就沉沉睡去。下面突然升起了火光,刺客們已經鐵了心要耗下去。江珮兒雖難受不已,但心知如果只是一個勁兒在這兒落淚,那他們都下場難料,她強迫自己清醒起來。
半晌,將許蘊鋒昏睡的身子輕輕放好,江珮兒微微站起身子,估摸著孫暉的大體位置移了過去。
“孫副官。”她聲音沙啞的叫了一聲,又挪了一步,靠到孫暉跟前。
“怎么了珮兒姑娘?”眼見主帥傷重卻無能為力,孫暉心急如焚,似乎并沒有多少精力愿意招呼她,只是敷衍的問了一句,復又沉思起來。
“我有事跟你商量。”黑暗中,珮兒只看得見孫暉那堅硬的輪廓,“敵眾我寡,我們已經不可能突圍下去了,所以我想問你,如果上到山頂,然后從前面下山呢?”
“根本不可能!”孫暉直接否定了她的提議,“咱們所處的位置是北顧山最平緩的一處,剩下幾面陡峭環生,別說下去,就是上來,都難如登天。珮兒姑娘,你不要多想,等半夜他們防守最弱的時候,我們幾個拼了命也拖住他們,到時你跟少帥趁機下山還是有可能的。”
“這樣最大的可能莫過于魚死網破。”
“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孫暉語氣里帶著無力,“現在連我在內還剩下五個護衛,就算有人能順利從前山下去,我也不會應允,萬一下面人猛攻,我們少一個少帥的危險就會加重數分。”
江珮兒只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涼風掠過,她不禁冷的打個激靈,粉拳緊握,遲疑了半天,終于下定決心,咬著牙吐出兩個字:“我去!”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