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渡口,那場精彩的中秋對戲......
一
小七起來,太陽照著正頂。
晚上唱戲用力,睡得又遲,身子特別困,睡得特別沉。他想用力吼一嗓子,提提神,可老感覺嗓門有個東西頂著,音發(fā)不上去。
他倒沒在意,心想可能乏了吧。
老七坐在床邊,叭嗒叭嗒地抽煙,見他起來,說:
"不睡啦。''
"不啦。''
"咋不多睡一會?''
"快上午了,今個睡地特死。''
"沒事,不出船。''
忽然,小七一拍腦袋,大叫一聲哎呀,聲音卻有些沙啞,沒有往日清亮。
"咋地?老七問。''
小七說:
"爹,誤了大事,今天說好請楊班主。張班主和米師傅吃飯,我還要撈幾條魚哩。''
"娃,不是咱請他,他請咱,懂嗎?''
"對,對,他請咱。''
老七說話的時候,小七從來不反駁。
老七又說:
"放心吧,誤不了你的事,魚撈好了,在船頭。''
小七趕緊穿好衣服,走到船頭,只見大木桶撲棱撲棱三條大鯉魚,濺起一陣一陣的水花。
他高興地說:
"爹,你真是俺親爹,啥都想到兒子心里頭。''
艙里傳來老七的聲音:
"我是你爹,明白嗎?''
"明白。''
小七瞅著木桶的魚,忽然產(chǎn)生一絲憐憫,自言自語:
"魚兒真可憐,要是在河里,該有多高興。''
他正在沉思,楊班主來了,后面跟著玲玲。她抬頭瞧了小七一眼,低下頭,臉微微發(fā)紅,弄得小七有些不自在,好想他來到玲玲家。
''楊叔,過來了。''
"孩子,咋不多睡會,昨晚累壞了吧。''
"叔,沒事,俺爹在艙里,爹,楊班主來了。''
"知道了。''艙里傳出話兒。
說話功夫,老七從艙里出來,說:
"楊班主,又有啥事需要俺爺倆效勞?''
"老七哥,你說那兒的話,兄弟請你爺倆吃酒。''
"請啥哩,你太客氣。''
"老七哥,你可不能笑話兄弟。沒有老哥,沒有小七侄子,我咋勝老米頭,又怎么會拿紅包。兄弟連一頓酒都不請,傳出去,以后還怎么行走江湖。''
"楊師傅,話說到這份,我就不客氣,走,吃酒。''
"這就對了,我就知道哥是爽快人。''
"瞅,黃河大鯉魚,給你的。''
"唉呀,老七哥,你叫兄弟說什么好。''楊班主有些激動。
老七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玲玲,他低著頭,一聲不吭,像一朵默默盛開的桃花。
"這是......?''老七問。
"俺丫頭。''楊班主說。
"閨女長得真俊。多大?''
"叔,十九。''玲玲低低地說,臉越發(fā)紅潤。
"楊師傅,真?zhèn)€好福氣。''
"唉,我有福,孩子命苦啊。她娘去世早,沒辦法,跟著我東奔西跑,小小年紀(jì)不知遭了多少罪。本不想讓娃學(xué)戲,盼著嫁個好婆家,可這丫頭偏偏喜歡花花綠綠,拗不過她,學(xué)了幾出,有時候人手忙不過來,只好叫她登臺救急。你知道,一個女娃家,拋頭露面的,我這當(dāng)?shù)男睦锊皇亲涛栋 ?'
楊班主這番話,老七自然同病相憐,安慰他:
"楊師傅,你放心,閨女長得這么標(biāo)致,人見人愛,肯定嫁個好婆家。虧不了孩子。''
玲玲,臉越發(fā)紅潤,頭更低,稍微抬頭,對小七露出脈脈含情的微笑。
楊班主似乎并未從傷感中回過神,繼續(xù)說:
"難啊,倒有孩子中意玲玲,可大人一聽唱戲的,一口回絕。自古戲子見人低三輩,誰要能混口飯吃,遭這罪。''
老七說:
"楊師傅,嘴長人家臉上,咋擋不住人家說啥,只要自個看起自個就行。玲玲這女娃多好,長的標(biāo)致,文文雅雅,又能吃苦,哥說句不中聽的話,閨女要看上俺家小七,老哥絕不反對。''
"爹,你說啥哩,當(dāng)著人家玲玲的面,多不好意思。''
楊師傅笑起來,笑得那樣豪爽,好似剛吃十碗酒的魯智深。
"小七侄子,叔能結(jié)識你爹,俺的老七哥,這輩子無悔,值。你倆不要不好意思,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天經(jīng)地義,你要喜歡玲玲,叔立馬給你們完婚。''
玲玲搓著白白的玉手,不知道放哪兒好,她只有一個擔(dān)心:
小七哥愿意嗎?
老七發(fā)覺話有點唐突,趕忙說:
"楊班主,緣分天注定,成不成看他們的造化,咱兩老家伙不要瞎摻乎。
走
吃酒''
二
渡口雖然不大,又是碼頭地方,但極為方正。
東西,南北各一條大街,將渡口分成四塊。東北邊住的山東人,東南角住著河南人,西北邊一塊是河北人,這三個地方人家或經(jīng)商,或逃難,或避禍,或投親來到這兒,至于什么時候落戶渡口,很多人也說不清,至少百余年了。而西南邊,才是渡口老本家:山西人,從族譜記載,已有上千年。
一個不大的地方,竟然住四個省的人,這是渡口的特別之處。
位于兩條大街十字路,自然是渡口最熱鬧的地方,人來人往不說,擺小吃的一個挨著一個,山東的烤魚,河南的油糕,河北的小菜,陜西的羊肉泡饃,山西的扯面,應(yīng)有盡有,初來的人還以為小吃集會呢。
楊班主,老七,小七,玲玲來到迎仙客酒樓。
酒樓位于十字路口的東南角,分為上下兩層。一層擺八張桌子,接待散客;二層四個包間,布置得簡潔雅致。渡口的人們說:迎仙客,碼頭頭一份。就是講,渡口待客的第一招牌酒家。
四個人剛到酒樓,老板已經(jīng)在門口恭迎。老板是山東人,年紀(jì)五十歲左右,有點胖,他趕忙堆笑說;
"哎呀,仙客駕臨,小店蓬篳生輝,快請,快請,張班主和米師傅在樓上等著哩。''
老七笑著說:
"趙胖子,你這菜不咋樣,全靠一張巧嘴掙錢。今個可不許糊弄,一口吃的不中意,一文錢別想要。''
趙老板笑了。
"老七哥,我的老鄉(xiāng)哥,你把兄弟說成啥人,要真糊弄人過日子,牌子早砸了,還能在咱渡口立二十年?''
"好,好,哥說不過你這油嘴,看,剛打的黃河鯉魚,賊鮮,要清蒸的,料不許少。''
"好咧,哥幾位上樓,今兒嘗嘗正宗的清蒸鯉魚。''
四個人上到二樓正中的包間,張班主和米師傅正在說話。小氣仔細打量這位名動秦晉的一腔紅,眼睛不大,炯炯有神,身子骨雖然廋削,卻十分健壯,年近六十的老人依然保留年輕的風(fēng)采。
小七一抱拳,說:
"張班主,米師傅,二位前輩在上,小侄今兒個賠罪了。''
米師傅說:
"這孩子,好好的,何罪之有?''
小七臉有點紅。
"米師傅,侄子以小欺老,勝的不光彩。''
米師傅打心里喜歡這年輕人,于是說:
"小七侄,你不光嗓子亮堂,唱的也有板有眼,只要稍稍指點,必成一代名角,前程不可限量啊。''
正說著,菜端上來,老七說:
"各位師傅,吃菜,吃菜,邊吃邊嘮。''
敬酒后,米師傅忽然說:
"老七兄弟,我有個想法,不知你愿不愿意?''
"啥想法?米師傅咱都是自家人,別見外。''
"我可說了?''
"說吧,誰不知道米師傅人爽快,不藏著掖著。''
"好,哥看小七是個好苗子,想收他作徒弟,你意下如何?''
"這......這個......我說了不算,聽小七的。''
"小七侄,你呢?''
一代名角收自己作徒弟,小七當(dāng)然求之不得。都知道,米師傅收徒特別嚴(yán)格,多少娃娃想拜倒他門下,都被拒絕。直到現(xiàn)在,只有兩個關(guān)門弟子,個個名揚一方。小七,看了看父親的臉,老七既沒有惱意,又未流露喜悅。于是,他只好傷感地說:
"米師傅,我想想。''
米師傅沉沉地說了兩個字:
"好吧。''
楊班主趁勢說:
"米哥,兄弟說句不中聽的話,小七劉皇叔一開腔,高過你年輕時唱我正在城樓觀山景,比我的包龍圖打坐開封府還亮,這娃嗓子天生的,咱們比不了。''
張班主聽大家說話,夸贊這位名不見傳年輕娃,覺得好奇。昨天晚上,他忙的在后臺招呼,只聽說米師傅輸給一個年輕娃,不清楚怎么回事。今天一見,才明白,原來是這個后生。
張班主說:
"小七侄,今天讓叔過把癮,就聽劉皇叔三個字。''
小七急忙說:
"叔,不要聽兩位前輩捧,我差得遠哩。''
張班主笑著說:
"這孩子,你米叔傲得很,不要說你一個娃娃,咱亂彈胡子生行家不少吧,能入他法眼的沒幾個,他愿意收你,肯定有兩下,給叔哼一句。''
老七喝口酒,說:
"張師傅,娃這兩下不行,差得遠著哩,你就不要出他洋相。''
玲玲見小七為難,就說:
"小七哥,你哼一句吧,不要是張師傅面子。''
"好吧。''
他放下筷子,提了一口氣,唱了一個劉字,再想往上提,嗓子又想卡住一樣,再也搞不上去。他用盡力氣,又唱一個皇字,然而,皇字不但沒有高上去,反而平滑過去,只好再提一口氣,一個叔字出口,小七自己也發(fā)呆,怎么會這樣?聲音似一股泉水落下山崖,降得更快,平鋪到地上。
三位行家非常驚訝,這是昨天晚上聲震渡口的周公瑾嗎?
小氣滿臉通紅,低低地說:
"各位前輩,獻丑了。''
楊班主問:
"小七侄,昨晚太賣力氣,乏了吧。''
"不,不,不是......''
小七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一時間說不出合理的原因,沒等他的話完結(jié),老七趕忙道:
"各位師傅,娃這嗓子本來就不咋地,都是人瞎傳,不要信,不要信,喝酒,喝酒,鮮嫩黃河大鯉魚,趕緊趁熱吃。''
玲玲給小七倒了一碗水,看著他,有點發(fā)愣。她無論如何不相信小七一夜會變化這樣大,到底怎么回事?
吃飯在繼續(xù)。
隔壁的包間傳出聲。
"兄弟,咱賭一把,試試手氣咋樣?''
"賭啥?''
"賭酒沒意思,玩新鮮的。''
"咋個新鮮法?''
"賭美人。''
"賭誰?''
"翠翠。''
"兄弟,別看哥喝高了,腦袋瓜清醒著哩,這可玩得過火,不地道,不玩。''
"大哥,你想到哪兒去,給兄弟十個膽,也不敢拿翠翠開涮。''
"你什么意思?''
"賭誰把翠翠娶到手。''
"難說,三家大戶銀錢不相上下,三個少爺都有出息,難說啊。''
"我看三家鋪磚睡大覺,沒戲。''
"為啥?''
"你沒聽說?''
"我忙得顧頭不顧腳,白天打餅子,晚上要發(fā)面,兩個耳朵還有空聽別的?''
"你呀,白長一對大耳朵,干脆當(dāng)下酒菜。''
"兄弟,少賣關(guān)子,趕緊說,不要吊哥胃口。''
"翠翠喜歡小七。''
"石橋老七的兒子?''
"對。''
"不可能。''
“為啥?''
"翠翠是啥人?咱渡口的西施,第一大美人。家里書香門第,他爹也是有身份的秀才。小七憑啥?連個遮風(fēng)擋雨的房子都沒一間,翠翠嫁給他,擠那破船?雖然他昨晚個吼了一嗓子,僥幸贏了米師傅,可這能當(dāng)飯吃?能當(dāng)衣穿?
絕不可能。''
"這倒也是,不過,話說回來,天底下奇奇怪怪的事不是沒有,英臺愛著梁山伯,柳英環(huán)不是也喜歡薛王爺,興許翠翠想的和咋不一樣。''
"拉倒吧,戲里的事你也當(dāng)真,翠翠才沒那么傻。再說,人家梁山伯滿肚子詩文,薛王爺更不用說,跨海征高麗,三箭定天山。小七能和他們比嗎?''
"好了,好了,不說這事,喝酒,兄弟先干為敬。人家翠翠不著急,咱吃蘿卜閑操心。''
聽這話,幾個人心里非常不得勁,喝酒的高興頭減了一半。小七呢?想揍閑聊的人,細細琢磨,又覺得在理;想哭,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此刻卻不能流露,只好暗暗忍住,尤其當(dāng)著玲玲的面。他不在乎人們議論能不能娶翠翠,直覺得一個男子漢,應(yīng)有的尊嚴(yán)被深深傷害。
"小七哥,你是君子,不和他一般見識。''
"放心,哥不計較,不值。''
小七忽然覺得玲玲像一個溫暖的支架,在他極度脆弱的時候支撐著他。
楊班主笑了,拍著小氣肩膀:
"好侄兒,叔沒看走眼。''
吃畢飯,出了酒樓的門,米師傅望著小七的背影,嘆息道:
"可惜了,可惜了。''
楊班主有點不解,問道:
"米哥,可惜什么?你說清楚。''
"以會明白,可惜了......可惜了......''
"你是說......、?''楊班主忽地悟出什么,大吃一驚。
"我什么也沒說。''米師傅嘆口氣,向西而去。
玲玲見兩位長輩打啞謎,好奇地問:
"爹,米伯說啥?''
"沒什么。''
一縷涼風(fēng)吹過,楊師傅的心比這風(fēng)還冷。
"太可惜,太可惜。"
三
老七父子回到船上,一愣。
翠翠,一個人,坐在船頭,對著平靜的河水出神。
"你咋來了?''小七問。
翠翠猛聽這話,委屈,生氣。
"我咋不能來?''
"不,不,我不是這意思。''
"你啥意思?''
"我......''
小七就這毛病,說話總在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心里有千言萬語,蹦不出兩個字,越急越說不上來。他明白自己問得唐突,急忙想給她解釋,但,翠翠沒給他機會,打斷話語:
"小七哥,你現(xiàn)在不得了,碼頭大紅人,怕妹子跟在你后面丟人,是不是?''
"翠翠妹妹,你咋這樣說。哥要是渡口的紅人,咱這地方就沒紅人了。這些天,哥盼星星,盼月亮,盼妹子來,可就不見你個影子,今天突然駕臨,哥驚奇的很,你想那兒去了。''
翠翠笑著說:
"這還差不多,七叔在哩,諒你不敢欺負我。''
"疼還來不及,哪敢欺負你大小姐。''
"叔,小七哥取笑我。''
老七搭著話:
"翠翠,今兒個小七不對,該給你賠罪,前幾天叔還狠狠數(shù)落他哩。對了,你有事么?''
翠翠臉稍微發(fā)紅,說:
"叔,沒啥事,我剛熬的蓮子湯,俺爹俺娘叫送過來,給叔和小七哥暖暖身子。''
老七說:
"翠翠,替我爺兩謝謝你爹娘,明兒個撈條大鯉魚,叫小七送過去.''
"叔,不用了,前兩天小七哥給的魚,還沒吃完。''
"沒事,活魚能放,慢慢吃。小七,記住我的話。''
"聽著哩,翠翠中午過來拿魚。''
"我不,咱叔叫你送到我家。''
"我才賴得送,你自己拿。''
"你敢?咱叔叫你送,你敢不聽?''
三人說著進到船艙,小桌放著一盆蓮子湯,一顆顆蓮子,像鮮紅的星星浮在里面,依然散發(fā)絲絲熱氣。
"叔,換熱著哩,我給你盛一碗。''
"翠翠,待會兒,叔剛吃過飯。''
"小七哥,你喝嗎?''
小七本來吃的飽圓,可又不好謝絕翠翠的心意,于是說:
"喝一碗,看著都流口水。''
"明個給我送魚嗎?''
"送,你可真會挑時候,我的好妹子,哥這輩子掐到你手里。''
翠翠一邊盛湯,一邊說:
"吃人嘴短,誰讓你生長饞嘴,少喝點,給叔留著。''
小七三下五除二喝完蓮子湯,說:
“真甜.’'
"翠翠的臉像開放的花,甜在心里。''
"還想喝嗎?''
"想,天天想喝。''
"我天天給你熬。''
"算了,你哥窮光蛋一個,可雇不起你這大小姐。''
"叔,小七哥又取笑我。''
"翠翠妹子,要哥效勞的,盡管吩咐。''
"紅人哥,咱兩上橋去,妹子有話說。''
"啥話?在這兒說吧,俺爹又不是外人。''
老七發(fā)火,磕打煙桿說:
"翠翠叫你去,快去,啰嗦什么,還真把自個當(dāng)紅人,你小子擺上譜。''
其實,翠翠不來,小七心里寢食難安,整天盼著;翠翠來了,小七的心卻七上八下,只怕她說那檔子事。
"好吧。''
兩人走上石橋,手扶在石欄桿,沉默片刻,心像橋下的流水一樣,不能平靜。
翠翠打破沉默,說:
"小七哥,咱倆的事,你咋想?''
"咱倆什么事?什么事也沒有。''
"你......''
小七明白她的心意,干脆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
"翠翠妹子,你咋想,哥不管,也管不著。今天哥掏心窩子給你說實話,哥喜歡你,一點不假,可是,哥從來把你當(dāng)好妹妹,親妹妹,別的想法,一丁點沒有。再聽哥一句勸,咱渡口大戶人家真地不錯,人家女孩想進大紅門,沒人引道,你倒好,八抬大轎三請五請不給個回信,你比諸葛亮還神氣。''
翠翠,眼淚一滴一滴落到石欄桿,冰冷,冰冷,好似她的心。
"小七哥,你一點都不喜歡我,我那么討人嫌?''
"我的好妹妹,哥咋不喜歡你,要不喜歡,大鯉魚為啥總給你,不給人家女娃?''
"喜歡?''
"真喜歡。''
“裝的。’'
"你可不要冤枉哥,打心里喜歡,真的。''
"你為啥不娶我?''
"哎呀,翠翠,好妹子,你咋轉(zhuǎn)不過這彎,這是兩碼事。''
"一碼事。''
"兩碼事。''
"就是一碼事。''
"我的好妹子,你饒了哥,我給磕頭作揖還不成?''
"不,妹子就要嫁你,這輩子。''
"下輩子,成嗎?''
"不,這輩子。''
小七兩手抱住頭,長嘆一聲,說:
"老天呀,怎么攤上這么個傻妹妹,一根筋,叫我該咋辦?''
翠翠用衣袖檫去眼淚,突然抓住小七的手,說:
"哥,妹子今個不怕丟人,石橋作證,魯班爺為媒,我今生就是小七哥的人,非他不嫁。''
話剛出口,慌地小七趕緊想將手松開,但,翠翠就是不放。兩人正拉扯,忽聽得清脆的聲音:
"小七哥。''
兩個人趕緊松手,回頭一看,一個女孩從東邊走上石橋,正是玲玲。
翠翠暗暗吃驚,一個女娃家,不但給小七叫哥,還那樣甜,關(guān)系肯定不一般。
"你是......?''翠翠問。
小七說:
"翠翠,這是楊班主的女兒,玲玲。''
"翠翠姐。''玲玲笑的時候,臉上泛出紅暈。
"你,認得我?''
"姐是渡口的大名人,第一大美人,妹妹只聞芳名,未見其人,今個一見,姐真地比嫦娥還美。''
"少聽人家瞎咧咧,妹妹才長得俊,水靈靈,和畫里人一模一樣。''
"玲玲,你有事?''
"沒事。''
"女孩家,沒事少轉(zhuǎn)悠,渡口人多眼雜,不要叫楊叔擔(dān)心。''
翠翠聽到這話,心里很不舒服,好似裝了一瓶醬油。打小認識,風(fēng)風(fēng)雨雨十年,小七從未對她說過這么熱心,這么貼心的話,而和玲玲才認識一天,竟然知寒問暖,自個倒成多余的人。
為什么?
小七愛上玲玲?
"哥,沒事,俺從小跟爹走南跑北,見的地方多了,這不算遠。''
"這倒是,這倒是,不過,女孩家,還是小心的好。''
"知道了,哥。''
玲玲心里暖洋洋,翠翠越聽越不是滋味,危機和失落第一次涌上心頭,然而,又不能流露。于是說:
"玲玲妹子見過大世面,哪像姐,長這么大,沒出過渡口,只知道頭上一塊天,地下一條河。''
"姐笑話妹子。''
"好妹妹,姐羨慕你,真想到外面走走,看看花花世界有多大。''
"姐,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人說好出門不如呆在家,妹子就沒這好命。''
兩個姑娘聊得正熱鬧,小七在一旁卻不自在,他不知道該和誰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心,如一團亂麻。
"好了,好了,你倆趕緊回去,省得大人牽掛。''
"我不回去,出來就為玩。''玲玲滿不在乎。
"我也不回。''翠翠較起勁。
"好,好,兩位姑奶奶,你們不回去,我走,行嗎?真地困了,我要睡大覺。''
"沒勁。''
"真沒勁。''
兩個女孩立刻失去興奮,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各自走下石橋。翠翠走到橋口,回頭望小七一眼,淚掛到眼邊,秋天的風(fēng)夾著寒氣,撩起烏黑的長發(fā),她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這是她到石橋從未有過的感覺。
"我是不是多心?''她自言自語。
玲玲盡管有點不高興,但一路東張西望,回到戲班,對小七那點怨氣給風(fēng)吹得干干凈凈。
大伙正在收拾東西,楊班主說:
"丫頭,又上啥地方貪玩,你不見大家忙著哩。''
"不遠,石橋。''
"石橋?''
"嗯。''
"去石橋干嗎?''
"玩,還能干啥?''
"丫頭,你那點小心思,爹明白,先不要花啊月啊的,趕緊收拾東西,今天就走。''
"去哪兒?''
"西安。''
"西安?''
"對,高興吧。''
"咋跑那么遠?''
"沒辦法,警備司令的老母親大壽,老太太點你爹的名頭。''
"不去張員外家?''
"沒辦法,員外也惹不起人家司令大人。''
"唉,又得折騰幾天,真不想走。''
"你人想走,心不想走,掛了一條紅線。''
"爹......''玲玲臉?biāo)⒌丶t彤彤,像個蘋果。
她一邊搬東西,一邊想:
這一去,何年何月再能見小七哥?
西安那邊開來三輛軍車,專門接楊家班。
玲玲說:
"爹,給老七叔和小七哥說一聲吧。''
楊師傅撫了撫玲玲的秀發(fā),嘆口氣說:
"孩子,緣分天注定,算了。''
大伙第一次坐軍車,又是去人人向往的西安城,高興勁不用提,說笑不停。玲玲卻一反常態(tài),一聲不吭。遠遠望去,渡口像一條古老的大船,亮著幾盞燈火,在蒼茫的夜色里,悠來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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