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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的故事  文/彭圣平

第二章    離去

  五年后,我十五歲,師兄走了五年,沒有再回來過。和師父所說一樣,我開始和師兄當年一樣,經常躺在空地上,望著天空發呆,但我還是不知道師兄當年在想些什么,我只是經常想師兄現在干什么,他和那個姑娘有孩子了嗎,他回想起我們之前的日子嗎?

  我也會想師兄當年為何會做出那個選擇,我想起了那時那個漂亮的女人看我的那個眼神,似乎有些明白,但依然無法說服自己,我開始頻繁的去藏經閣,和慧能師叔呆在一起,希望能找到答案。

  那一年的夏天,方丈收到請帖,是師兄寄來的,原來是他的兒子出生了,希望方丈能下山給他兒子做法事。方丈把請帖燒了,沒有再理會,五年都過去了,方丈還是沒有放下。

  第二年,方丈圓寂了,師父成了新的方丈。

  我和師父下山去,路過一家大宅子,師父說:“這就是你師兄家。”

  我抬頭看那宅子的大門,比我們寺門還要大好幾倍的樣子,我問師父:“我們要進去見一下師兄嗎?”

  “你想進去嗎?”師父反問道。

  “以前想,現在不怎么想了。”

  “所以說算了,久別重逢,問候也就成了打擾。”

  又過了四年,我這時已經和師兄走的那年一樣大了,但是這年中原又出現了旱災。師父帶了一眾弟子下山去救災,卻不讓我去,師父說:“這次和二十年前不一樣了,為師這次下山,不只是為了救災,還有很多心愿未了,可能要去很遠的地方,也可能不再回來,你就好好的守著這里的香火。”

  師父走后,寺里更加冷清,我每天念經敲鐘,掃撒寺院,讓慧能師叔為我解惑,佛祖長傍身邊,雖然師兄師父方丈都相繼離開,卻也不覺得寂寞。

  這時慧能師叔卻讓我下山去找師兄,只說如果再不去以后恐怕就再也見不到了。

  我下山去師兄的家,可是眼前的宅子早已不是當年摸樣,門上落滿了灰塵,門前也已經草木深深,可以看得出來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不光是這個宅子,整個城都已經破敗了,多少代人的建設高樓,幾年就已轟然倒塌。還聽城里的人說,又有很多地方的王侯起兵造反,朝廷已經頂不住,改朝換代又在眼前。

  我抬頭看了看天,回到了寺里,不管山下成了什么模樣,這里的山,這里的樹,這里的天空都不會改變。

  之后如師父所說,他沒有再回來過,我也沒有了他的消息,我沒有聽師父的話守著寺里的香火,我告別了慧能師叔,開始云游四方。

  離開寺廟和慧能師叔三年,我原本想著我在外面或許能見到師兄或者師父,但這三年來,我行遍了大半個國土,去過西域,與一個叫玄奘的人同行,他很喜歡我,一心想說服我和他一起去天竺,可我卻覺得慚愧,我沒有他那樣的志向和勇氣,我雖為佛門弟子,但卻一直放不下很多東西,雖然這些東西大多都虛無縹緲,比如師兄,比如師父,一直到離開寺院,我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這么大,而我的世界那么小。

  我也曾漂洋過海,去往東瀛,北至長安,南抵長江,一直在漂泊,但卻找不到歸處。

  最后我去了北城,北城就在長安城下,這年沒有鬧災荒,卻有了鼠疫。

  天子腳下,北城不用擔心災荒,卻比任何城池都更害怕鼠疫,我進城后不久,北城和長安便封了城,還有傳言說皇帝已經離開長安,去了南方。

  北城的情況越來越差,今年原本豐收,但大片大片的麥子卻無人收割。城里到處都是尸體,人數一天一天的減少,官府封鎖了所有進城和出城的路,很快這座城就會完全死亡。

  能逃的都早已離開了北城,不能逃的只能等死,留下來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我想當年我父母應該也是這樣留下我的。

  和我一樣的,還有來自各地的僧人,更多的是當地的和尚,我們每天給受感染的人看病,打掃垃圾,過濾要喝的水,但人們還是不斷地倒下,更多的時候,我們只能誦經超度。

  我身邊的人也不斷減少,前幾天一個僧人剛為別人超度,馬上又要我為他超度。

  我確信自己也會感染,只是看著一句句尸體,心中不由悲憤,師父總是說因果報應,佛祖能拯救蒼生,那這些凡人,他們又做錯了什么為什么總是要承受永無休止的災荒和鼠疫。

  但師父不在我身邊,他不會再回答我,佛祖也不會回答我,他一向都不回答我。

  我的醫術很一般,都是很久以前從師父那兒學來的,我的一切幾乎都是從他那兒學來的。我的病人從開始的爆棚到后來越來越少,并不是因為人已經死到沒有人的地步,而是大多數人對醫好自己的病完全沒有信心,他們更愿意給家人留下囑咐,然后等死。別說他們沒有信心,我自己的信心又從哪來呢?

  城中的酒肆、茶樓、妓院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關門,人去樓空,唯一一直開門并接納病人的就只有城南的“劉氏醫館”,那兒也是我和其他和尚們駐扎的地方。

  劉郎中的劉氏醫館從祖上傳下來已有百年,最早扎根在長安,因為醫術高超,經常有達官貴人前來問診,劉郎中和祖輩們一樣,多次被皇帝請去宮中當太醫,都被劉郎中謝絕。后來干脆離開了長安,但一家老小不便奔波,于是來到了北城。

  我問劉郎中:“你明知道救不了這些人,為何還要留下來白費氣力?你這樣下去也會感染的。”

  劉郎中反問我:“你又為什么在這兒白費力氣呢?”

  我說不出話,也是我心中早有答案,劉郎中是個好郎中,他是在盡他的職責,而我是個沒有歸處的和尚,我只是在做和師父以及方丈相同的事罷了。

  劉郎中背對我:“或許我真的還是做錯了一些事。”

  “是小慈嗎?”我問。

  “唉!這姑娘就是太倔,和我一樣。”

  小慈是劉郎中唯一的女兒,祖傳的基業,到了劉郎中這一代,他膝下無子,多年來只有一個女兒。還在小慈天資聰穎,對醫術特別有造詣,各方面都深得劉郎中的真傳,想必以后會是個好郎中。只是小慈和他父親性情相同,在鼠疫初期,劉郎中安排一家老小離開,自己卻不肯走,小慈說什么也不愿意留下父親一個人,兩個人繼續維持著醫館的運營。

  留下來的人,都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劉郎中在盡他的職責,而我是了無牽掛,只想繼續師父所做過的事,但小慈只有十八歲,她不應該就這樣在這里等死。

  “如果你死了,你父親會很傷心的。”我對小慈說,我們正在熬新一天需要的藥。

  “他死了我也會很傷心。”小慈托著腮幫子,捻了根筷子隨意地攪動著湯藥。

  “別鬧,”我說:“你父親年紀已經大了,他看過這世上的很多風景,除了你,他已經沒什么好牽掛的,而你還小。”

  “你年紀也不大嘛!”

  “但我是出家人,無父無母,早就沒有了牽掛,來到這里,只是救眾生脫離苦海。”

  “胡說!每個人都會有牽掛的,你就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人嗎?”

  我不說話,小慈不再理我,扭頭專心去熬藥。我想起了師父和師兄,他們就是小慈所說的對我最重要的人吧,還有圓寂的方丈,他現在一定在天上看著我吧。

  “有,不過已經很久了,我現在都找不到他們,故事很長,如果有機會的話,以后在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我心里默念道。

  小慈每天和我去檢查城里各處的水源,劉郎中相信在鼠疫的傳播中城里相通的水源是個很大的原因。除此之外,我們就是把病人送到醫館,劉郎中不停地試各種藥材,但都只能延緩一些死亡的到來,只要被感染,日子就可以用雙手數的過來,我也知道,我們被感染也只是時間問題。

  小慈是這籠罩全城的絕望陰霾中難得的一縷陽光,在接診病人時她看起來和劉郎中幾乎一模一樣,這樣總是讓人有種很放心的感覺。只是我們一起去城里各處檢查時,她走路總是蹦蹦跳跳,唱著那些兒歌,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能想起來她只有十八歲。

  一結束后,我們會坐在北城最高的樓上,看著血紅的夕陽和目光所能及的長安城,遠遠的看,那座城市一樣的死寂。我們說著彼此的故事,她很喜歡聽我這幾年來在外面的經歷,我們一開口就停不下來,只怕明天就聽不到了。

  我看著小慈的側臉,來到這里后第一次產生了要活下去的想法。

  我開始明白師兄當年的想法,他總是孤獨的看著一成不變的天空,日復一日,直到那個女孩的出現,可以讓他不顧多年來師父和方丈的教誨。我也不想再顧及其他了,反正都是沒有歸處的人,我甚至不需要爭得師父的準許讓我還俗,我只是愧對佛祖。但我只想脫去這僧衣,把這姑娘的長發盤起,讓后一起離開這紛紛擾擾的世界,不用再想其他。

  可我也越來越害怕,我本是了無牽掛來到這里,現在卻每天都在惶恐中度過,生怕明天就見不到小慈臉上的笑。

  更壞的消息很快就到來,劉郎中也染病了,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不停地在自己身上試各種藥,讓我和小慈記錄他的病情,他的病越來越嚴重,小慈和她父親一樣堅強,在劉郎中面前始終保持著一貫的樂觀,只是旁人不在的時候默默地靠在我肩上哭。她早已忘了我是個和尚,我也忘了。

  七天后,劉郎中走了,留下了小慈一人,還有一屋子沒用的藥。我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為死者做法,心里早已沒有了痛苦,只剩悲涼。

  可閻王并沒有停下他的腳步,他越來越快,劉郎中的后事沒有處理完,小慈也病倒了。我日以繼夜的照顧她,研究劉郎中留下來的藥,可小慈很快就到了水米難進的地步,我只能一個人站在門外流淚。

  說什么普度眾生,留一個人都救不了。

  小慈把我叫到病床前,她說話很困難,我俯下身,聽她要說什么。

  “你……走吧,離開這里……。”小慈的聲音已經十分沙啞。

  “走……走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就和你以前一樣,你還沒有染病,他們會讓你離開的。”

  “可我不想再走了,這么些年來我一直在漂泊,找不到歸處,我只想好好地在一個地方停下來,念念經、聽聽鐘聲。”

  “這樣嗎……那你就回去吧,說不定你師父在等你,如果有可能的話……真想和你去一個相同的地方。”

  真想和你去同一個地方。

  我的淚已經流干了,我沒能阻止師兄的離開,沒能跟隨師父,也沒能救劉郎中和小慈,很快,連我自己也救不了了。

  處理完小慈的后事后,我也難以再支撐下去,先是嘔吐,接著是腹瀉,渾身酸痛只能躺在床上,喝多少水都不夠。沒有了劉郎中,沒有了小慈,我只能等死,好在我也沒了什么留戀,去見佛祖吧,贖我的罪。

  我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來到城里,整座城安靜的只有烏鴉在叫,它們黑色的羽翼,就像閻王廣闊的披風。我走了兩條街,沒有了小慈和我一起走,我走地特別慢,沒見到一個人,看來,這座城的人真的差不多已經死光了。

  我倒在了醫館前,我想,這次真的能睡好久了。

  我想我是死了,在死之前,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的開始,我又見到了師兄,他依舊是很多年前離開時的模樣,這么多年不見,我也能勾勒出這樣的他。他穿著當年方丈穿的袈裟,看起來很合適,其實他是寺里最有悟性的弟子,只是不愿打坐也不愿念經,如果他現在還在寺里的話,也許真的能成為方丈也說不定。師兄朝我走過來,我們看起來差不多大,他只是沖我笑著,不說話,突然他的身后出現了一個姑娘,就是當年的那個姑娘,她在身后輕輕地喚著師兄的名字。

  師兄臉上的表情變了,他眼神有些呆滯,嘴角的笑意更濃,我叫他,他似乎沒有聽見,他解開自己的袈裟,轉身向那個姑娘走去,我想跑過去拉住他,卻發現自己定在地上怎么也無法動彈。

  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師兄和那個姑娘漸漸消失在我眼前,一如多年前的那一幕。我失意的撿起地上的袈裟,我想將它穿上,可這時面前又出現了一個人,不是別人,是小慈,她笑顏盈盈,身上穿的是大紅色的嫁衣,素腕舉,紅袖長,她也不說話,只是伸手給我。我失神的扔下袈裟,牽住小慈的手,隨她一起離開。

  我們又到了醫館,整個醫館,或者說整個北城都裝飾一新,我有些錯愕的站在那里,小慈拉著我的手,對每一個人都熱情的打著招呼。

  一群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突然從人群中跑過來,嘰嘰喳喳的圍住我和小慈。

  “新郎官怎么還不去換衣服?”領頭的那個小姑娘又蹦又跳。

  “新郎官,誰是新郎官?”

  “當然是你了,小慈姐姐,你看他,連自己今天要成親都記不住!”小姑娘們又吵又鬧。

  小慈還是不說話,只是微笑的看著我們,我被她們拉去房間里,房間里擺的是成親的吉服,我這才意識過來,原來今天是我和小慈成親的日子,整個北城的人都前來祝賀,這是真的,我要和小慈成親了。

  我還看見了劉郎中和師父,他們坐在長輩的席位上,接受著其他人的祝賀,劉郎中的臉上沒有了我之前見過的時刻的愁眉緊鎖,師傅也捋著他那稀疏的胡子,笑得合不攏嘴。

  “一拜天地!”儐相扯著嗓子喊道。

  我拉著小慈,轉身對門外鄭重的跪拜。

  “二拜高堂!”

  我們拜在劉郎中和師父前,劉郎中笑道:“快起來吧,快起來吧。”

  “夫妻對拜!”

  我跪下彎腰,感覺自己的腦袋磕到了小慈,小慈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笑了一聲。

  “送入洞房!”

  賓客們都歡呼起來,我抱起小慈,沒想到她竟這樣的柔軟,我輕聲道:“小慈,我們真的要去同一個地方了,你知道嗎?”

  小慈,你知道嗎?

  小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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