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蝴蝶聲

　　蝴蝶聲

　　一：冷

　　“早安。”

　　“嗯，早安。”

　　我在七點零六分的時候回了葉寒的短信，然后起床穿衣。現(xiàn)在已經是晚秋了，盡管是早晨，可是天色還是很暗淡,看著就像復活節(jié)島上那些被風吹了千年的石人。

　　接著我推開了窗，呼呼的涼風就撲到了我的身上，皮膚頓時就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比起自己昨晚預料的還要冷。我拿了毛巾就迅速跑回了室內關上窗戶，阻擋冷風吹進來。

　　我開始洗刷，順便對著水龍頭發(fā)呆。我想到了葉寒，她那里應該更冷吧。

　　我只是住在長江流域而已，而她卻住在松花江流域。她說那里現(xiàn)在氣溫已經下降到零下幾度，下起大雪來了，也許再過不久松花江就要結冰了。

　　她也說過南北方的冷是不一樣，南方的冷更傾向于濕冷，而北方的冷更傾向于冰凍。我學過地理氣候，我知道這是因為南北濕氣不一樣的緣故。

　　不過我并沒有真實體念過。我沒有去過北方，何曾感受過北方的冷。我知道的也只是我聽來的看來的而已。

　　之后我套上了一件羽絨服。

　　室友說今天的氣溫是十一二度而已，比起昨天下降了將近十度不止。我想我是怕感冒的，這么多年我都是一個人走過的。感冒的時候不會有人給我買藥，也不會有人倒杯熱水，一切都要靠我自己。

　　之后就是出門了。

　　外面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冷，我走到外面就有些后悔了。也許我該花點時間把柜子里的圍巾找出來的。現(xiàn)在我的脖子在空氣中赤裸著，西風正冰一般的滑過它的表面。

　　不過我還是沒有回去。走都走到外面來了，再回去有點麻煩，更何況我其實也不怎么怕冷。

　　二：北方

　　不過之后我又一次的后悔了。

　　上課的時候我被擠到了教室的窗戶邊上，那扇窗戶安的是上個世紀的昏黃色玻璃。它關不緊，正漏著細微卻又刺人的冷風。

　　我剛好坐在那道冷風吹進來的地方，它刺在我的身上讓我無法安心聽課。我努力裹緊衣服想保持一點溫度，可是它還是透過衣服縫隙鉆了進來，要驅散我最后的溫暖。

　　最后我還是沒能好好聽課，老師講課的時候我的目光移向了窗外。

　　外面的風都是從北方來的。它們興起于蒙古和西伯利亞，從那里的高氣壓跑出來形成西北季風和東北季風。然后一路向南推進，跨過松花江流域，海河流域，黃河流域，然后到達長江流域，又繼續(xù)向南而去。

　　有人說風是一個稱職的郵差。

　　如果你的愛人在世界另外一端的話，那么風吹過的時候你就可以在風中私語。把你想對你愛人說的話在風里全說出來。風就會帶著你的話語跨過大海，冰原，森林，最后飛到你愛人的身邊。

　　如果你的愛人恰好打開窗戶或者就行走在街上的話，風就會輕輕掠過她的耳邊，把你之前說的那些細密的話全都小聲地告訴她。你愛人聽到一定會很開心的吧。

　　下了一堂課之后我換了地方，不過還是靠在窗戶邊上。我打開窗戶聽外面呼呼的風吹過，我在努力聆聽可遺憾的是我什么也沒有聽到。只有風聲而已。

　　我想可能是沒人在遠方的風中給我寄信。可其實我也沒期待過我會真的聽到，因為這個故事僅僅是人臆想出來的，或者說就算它真實存在我也不一定能收到信。因為信可能在上一陣風里，也可能在下一陣風里。

　　所以也許真的有人在風里對我說了話呢，也不一定啊。

　　因此我把頭伸向了窗外，開合了自己的嘴唇。用很輕微的聲音說出心里的話，最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風吹向更南方的。

　　三：木蘭葉

　　發(fā)絲應該有點亂，我感覺得到。它們在我的頭上搖擺著，跟著風的節(jié)奏在四下擺動。一會兒遮下眼睛一會兒又翻上天空。

　　我現(xiàn)在走在木蘭路上，周圍都是黑壓壓的人群，目光的盡頭是蒼灰色的天幕。我很快就轉移開了這一切，把視線投向路邊的木蘭樹上。

　　木蘭樹，也叫做辛夷樹。聽說有個作家筆名叫做辛夷塢，真是個漂亮的名字。

　　不過現(xiàn)在木蘭樹看上去并不是很好，它們樹葉已經快落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帶著幾片枯葉指向天空。看上去很蕭瑟，像垂暮的老人或是悲哀的追悼者一樣，站立著默然無語。

　　我是很喜歡木蘭樹的，倒不是因為木蘭花，雖然木蘭花也很漂亮。我喜歡木蘭樹是因為它的葉子，我有說過木蘭樹更適合做觀葉植物的。

　　它們的葉子并不是很寬大，比小孩子的巴掌大點。不過很薄，陽光照下來的時候葉子會呈現(xiàn)出一種似乎透明的光綠色。那種顏色我很喜歡，每次有光的時候從它們下面走過我都覺得四周有光影在飛掠。

　　夏天的時候葉寒來找過我，我?guī)齾⒂^了我們學校。那時我就對她說過木蘭葉比木蘭花還要漂亮，我喜歡木蘭葉。

　　不過我說完之后她就跳了起來，用手抓住了一根垂下來的樹枝，摘了幾片葉子看起來。我稍稍感到有些心疼，因為我沒能阻止她，她的行動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看著那樹葉笑了笑，說：“是啊，是很漂亮。幸好我也姓葉。”

　　四：夢境

　　我應該慶幸找到了一間裝了空調的教室，因為學校裝空調的教室并不是很多。這里溫度維持在二十七八度左右，周圍也坐著不少來避冷的同學。大多是一群群女孩子或是男孩，當然也有情侶。

　　我坐在墻邊一邊給手機充電一邊寫字，我感覺到我的腳有點冷。雖然教室里開了空調，不過我身體天生就不好，體表不固。不管是冷空氣還是熱空氣都很容易侵入我的身體。

　　也吃了很多中藥，但還是沒能補過來。

　　我現(xiàn)在在紙上寫字，都是一些很零散的句子。我就是靠著這些句子湊出一片文章的，我喜歡這樣。所以很多個無聊的時刻我就會寫句子，然后在某個心血來潮的時刻把它變成一篇上千字的文章。

　　不過我想今天我是真的無聊了，連寫句子的心思都沒有了。我翻看了手機，沒有短信也沒有微信或是qq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幾下，最后還是放下，頭枕上雙手開始睡覺。

　　我開始做夢。

　　夢境發(fā)生在海邊，那是我和葉寒在夏天一起去的海邊，我記得很清楚。我們當時走了好多的西式小店，吃了好多章魚丸子，還在沙灘上畫了好多奇奇怪怪的圖畫。

　　不過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沒有葉寒，其實根本來說是只有我一個人。我站在被海水一遍一遍沖刷得平滑無痕的沙灘上，面朝著浩渺的大海。

　　我什么都聽不到，明明有海風吹過來的，也有白色的海鳥齊齊振翅紛飛的，我甚至都看到它們張開嘴巴在叫了。

　　可是我就是什么都聽不到。

　　五：哈姆雷特

　　到了下午頭腦倒是很清醒，也許是因為天冷的緣故，也許只是中午入夢太深了。現(xiàn)在的課程是外國文學史，老師講到的是莎士比亞的《哈姆萊特》。

　　老師是一個四十歲的中年女子，她講課蠻好的。我一直有聽。

　　剛上課的時候她介紹了一些關于莎士比亞的事跡，然后就開始講哈姆萊特這個憂郁的王子。他為了他的父皇老哈姆萊特復仇，最后獻出了自己生命的這樣一場悲劇。

　　她還放了一段《哈姆萊特》的電影，幾分鐘的一小段。屏幕是黑白色的，講的是哈姆萊特在從霍拉旭和勃那多那里得知老哈姆萊特鬼魂之后，毅然去尋找老哈姆萊特的事情。

　　那個場景有些陰暗，四周都彌漫著大霧，還吹著狂風。哈姆萊特看到了那個模糊不堪的人影，他推開霍拉旭和勃那多的阻擋追了出去，踏上那個冰冷的天臺。

　　他們在魔鬼呼叫般的風中對話，可是老哈姆萊特的身影一直都看不清。他藏在迷霧中只有一團灰黑色，看上去很虛無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盡管，他一直都在和他的兒子哈姆萊特在說話。

　　我又想起《倩女幽魂》。其實《倩女幽魂》比起《哈姆萊特》來說要好得多，寧采臣和聶小倩雖然陰陽兩隔，人鬼殊途。可是他們還是可以擁抱的，也是可以感受到對方的。

　　六：晚車

　　傍晚的時候終于下起雨來了。細細密密的很像清明時節(jié)的雨，不過就是太冷了。每一滴雨水里都帶著冰涼，打在皮膚上叫人一陣緊縮。

　　我不太喜歡這樣，我更喜歡它們化作雪花落下來。這是葉寒說的，我蠻贊同這個說法。

　　我努力在密雨里奔跑，擠上兩塊錢的公交車。車上也很擠，正值學校放學時間，學生都是一窩蜂出來的。不過雖然擠，我卻還是得到了一個座位。這個座位不錯，我可以看到車里大部分的人，但是很少有人會注意到我。

　　我的眼睛開始轉動觀察四周。這是我的習慣，每次坐車我都喜歡觀察我四周的人或事物。也許我會發(fā)現(xiàn)一些有趣的東西也說不定。

　　不過這趟車里面我沒發(fā)現(xiàn)什么，大部分的人都沒有表情，都很漠然地站在那里雙手緊抓著扶手目光不知看向何方。

　　最后我不看了，我開始回憶。

　　我和葉寒第一次相遇跟今天這情況很像，也是傍晚時候下著小雨。我在寒風中擠上車，不過那次我沒有找到座位。我站在車門口觀察周圍，最后目光就毫無意外的落到了葉寒身上。

　　她站得跟我很近，穿著一件黑色的旅行服，帶著黑色的網球帽。帽檐壓得很低的讓人看不到眼睛，只能看到雪白的下巴和兩頰幾縷曲卷垂下的發(fā)絲。

　　我?guī)缀醯谝粫r間就注意到了她，因為她和周圍人不一樣。

　　那時車搖得很厲害，她身邊還站在幾個初中女孩。她們一直在她旁邊說笑，車子經過拐彎處的時候她們身體傾斜，就壓到了葉寒身上。可是她什么也沒說，我看的到她帽檐下的臉有些凝固，嘴巴微抿著。

　　她應該有什么傷心事情或者遇到問題了。我大腦里第一反應就是這樣，這么多年來我看過無數(shù)人的表情，我自然是可以通過表情來分析人的心情的。

　　之后的一站下去了很多人，也空出了很多座位。我就看到她轉到了最后面的那個座位去了。我跟了上去，不由自主。

　　我坐在她身邊，輕輕說：你，是不是不開心了。然后我才看到她完整的臉，很白很干凈。她凝視著我，時間讓我感覺到有點長。不過最后她哭了，抱著我哭了。

　　七：月夜

　　我記得那天我們下車的時候雨就停了，還出來了月亮。濕滑滑的地面在月光下反射著冷光，很耀眼。不過今天雨倒是沒有停下，黑色的天空仍舊飄著雨水。

　　下了車我朝著對面那家面館看了看，我想去那家面館，可是還在下雨我又沒帶傘。最終我還是走上了原來的路線，返回宿舍。

　　那家面館是之前我和葉寒去過的。那時她在車上對我哭，我才知道她不是這座城市的。她是北方的，很遙遠的北方。她說她向往南方，所以就獨自來這里旅行，可是在路上東西全都被偷走了。

　　她沒錢，手機也不在了，身上只剩下了學生證和身份證，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只有茫然跟隨著公交車四處跑動，無助地消磨時間。

　　后來她說，當我在她身邊輕輕問她是不是不開心了的時候，她看到我關心的樣子就想哭。她說她很感動，那時她完全的慌了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最后是我出現(xiàn)了。

　　最后車到了終點站。我說我身上有錢，我?guī)闳コ詵|西。我們去的就是那家面館，點了很大的一碗魚粉。她吃得很干凈，連湯都喝得不剩了。雖然后來她一直解釋說北方人就愛喝湯。

　　吃完之后她就笑起來了，笑得像個傻逼。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沒想到這么快她就變了一個樣子。不過她笑的時候倒是很可愛，比起沉默的時候要吸引我得多。

　　之后我沒有回宿舍，直接送她去了火車站。我給她買了回去的火車票，晚上兩點鐘的。幸好她沒把身份證和學生證丟掉，不然我就要把她送到警察局去了。

　　我陪她到了兩點鐘。開始我們在肯德基里面坐，后來就在車站外的廣場上走來走去，又在風中努力跳動。天氣有點冷，我們只有一直動著才能稍稍好過。

　　之后她就上車走了，帶著我給她買的一些吃的進了車站。而我最后是在肯德基里面呆到天亮。

　　那時她已經問到了我的手機號碼，她說她還會回來這里的。不過我倒是沒什么期待，直到四天后她打電話過來，那歡快的語氣就像《海賊王》里面的路飛。

　　八：蝴蝶

　　我終于回到宿舍了，我感覺到兜里的手機在震動，我翻了出來。是短信，還是葉寒的。“哈哈，我剛吃了雞腿，你吃了什么啊？”

　　看到這短信我立刻就笑了一下，然后回答說：“章魚小丸子。”她那邊立刻就回了，很明顯的語氣十分激烈，“哇哦，可惡，我也要吃章魚小丸子。”

　　她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因為我說過我們一起去過海邊的，我知道她最喜歡吃章魚小丸子了。

　　我看了看宿舍的四周，我記得上次她來找我是上學期末的時候，那時正好是七月初。

　　她沒有事先通知我，就悄悄的找來這里了。

　　那時我室友都嚇了一跳，不知道這是哪來的女生，大熱天跑進男生宿舍里來。不過她最后還是找到了我，然后要我陪她去海邊。我答應了，盡管后來我為此做了兩個月的兼職來補回生活費。

　　我跟她去了海邊的一座小島。那座島真是漂亮，紫荊花盛開在圍墻上，很多白色的西式建筑，無數(shù)翩翩的蝴蝶紛飛。她就那樣一邊吃著打包盒子里的章魚丸子，一邊對我說哪只蝴蝶好看。我就在旁邊努力點頭。

　　不過很快那段旅行就結束了，她重新回去北方了。帶著她在南方海邊的美好回憶。我也是一樣，我也重新回到了我該回的城市。

　　我們在中途告別，像是兩只各自遠離的蝴蝶。翅膀振動的微小聲音雙方都聽不到，又有風吹過。

　　九：wanan

　　臺燈最后關上了。房間里陷入了黑暗，我寫完了作業(yè)爬上床。手里拿著手機。

　　十二點鐘，很準時的她的短信來了，“晚安。”

　　很多個夜里我就這么看著一條短信，很溫暖又很傷感。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我內心里壓抑的東西，我一直都想把它們變成音符說出來。

　　可是我到了現(xiàn)在還沒說也還沒做，阻擋我視線的是蒼茫的遠方。我只有每天面對著手機屏幕，然后努力想象她在我身邊的樣子。

　　她對我笑，又突然跳了起來，吃著章魚丸子又指著蝴蝶……

　　“Wanan。”我最后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