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旭日未升,白月如鉤映于長空,早起的風忽帶著一絲初秋的寒意,今年的秋天似乎比以往要來得早得多。
袁真早已列兵城下,他已知慕容德來援,今日特率本部一萬人馬來攻石門。他心里也很清楚,如果開鑿不通石門,那桓溫降罪不說,五萬晉軍將士都會陷入危急之中。
所以,明知對方是燕大將慕容德,且兵馬兩倍于他,他也得硬著頭皮來攻,耽誤不得。
慕容德身高八尺七寸,立于堅城之上,一往無前的目光銳不可當,只見他額心有日角偃月重文,似是天上月神鐫刻的印記,一眼望去,讓人不禁心生敬畏,生有異相,天命所歸。
他心中對此戰雖有七成把握,卻未先派兵出城速戰,而是高聲勸降道,“袁真,爾乃帥才,豈可屈居桓溫之下?”
“不必出言相激,吾不會中汝圈套!”袁真凜然言道。
慕容德哪里是輕易會放棄的人,就算不成功,也要讓袁真的心里對桓溫生根刺不可。
“吾兄敬汝忠義,特有招降之心。”
誰知袁真再次一口拒絕道,“吾乃晉將,豈可降燕?”
“桓溫狼子野心,排除異己,無所不用其極,殷浩之鑒,汝可忘之?汝與之日久,恐有性命之憂。”
這一句話,卻真正說到了袁真的心里。重臣如殷浩,識度清遠,只因與桓溫政見抗衡,慘遭貶黜,郁郁而終。這東晉現在的兵馬,除了他和徐兗二州刺史郗愔的部下,已盡歸溫之手。如今郗愔稱年老,已將兵馬由溫統領,只剩他的部下,何以獨撐?他僅有的兵馬,怕是遲早也會被桓溫兼并啊!想司馬氏的東晉,如今是桓溫一人說了算啊,其權早已凌駕于天子之上,若是讓他再掌管所有州郡的兵馬,怕是王謝二族也攔不住他的不臣之心啊!奈何他心有悲憤,卻無力而為啊!
“吾寧戰死,不可降汝!”袁真雖心有動搖,但臨陣倒戈,恐背千古罵名。想他袁家一門忠烈,萬不能將英名葬于他這一輩。
慕容德見袁真心意已決,也不急不惱,反而為日后下了一步大棋,只聽他為袁真特意留了一條后路道,“今日若難免一戰,吾勝,放汝歸去。袁將軍,世事難料,日后說不定你就會更轉心意了。”
“勝負未可知矣!”
只聽戰鼓擂動,雄壯如天地之哼嘆,袁真率先領三千甲士猛烈攻城,而慕容德是個極其謹慎周密之人,他閉城不出,命弓弩手嚴防死守。一時情形相當慘烈,燕軍兵多箭足,阻擋著晉軍的攻勢,然而袁真之軍也不乏眾多勇猛之輩,不時有三五晉軍攀梯上城,但還未站穩便被燕軍數劍砍死,扔下城去。
待晉軍戰疲,死傷估約四分之一,慕容德此時才率一萬五千騎出城沖殺,令剩余石門守軍嚴守城墻。慕容德現在的一萬五千騎是吳王慕容垂的精銳,更是整個大燕鐵騎的精銳,他們一路所向披靡,不到半個時辰便將晉軍的陣型沖殺潰退,晉軍儼然大敗。
慕容德與袁真交手,好幾次可取其性命,卻放其逃之,一如開戰之言。小勝與大勝,他把握得恰當好處。東晉瑯琊王氏、陳郡謝氏皆世家大族,二族聯手都不敵桓溫之權,袁真的兵馬可以算得上是東晉軍事內部制衡桓溫的最后力量,與其在此時取袁真性命,倒不如留其虎豹相爭,東晉自會上下分裂,漸入衰敗。到時坐享漁人之利的,方乃大燕。
塵飛揚,袁真率部潰逃而走,慕容德勒韁止馬,且望朗朗蒼穹,日光初起,清風載凱旋之明光,睢水奏勝利之詠唱,頌我燕國大好河山!
他知道,袁真石門這一敗,就已經注定桓溫敗了!剩下的,只是讓他怎么敗得更慘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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枋頭 晉營
桓溫早早地便坐在案前研究著地形,他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總覺胸口發悶,心中不安隱隱難言。
“臣亦贊同桓沖之言,趁糧足,急退為上。”
“嘉賓啊,我這一退,豈不是就向慕容垂認輸啊!”
“成大事者不念微小勝敗,且觀長遠,望丞相斟酌利害!”
“袁真還在開鑿石門,若是可以連通睢水與黃河,我軍的漕運問題便迎刃而解,這個時候,我豈能提前放棄?”
“吾與慕容垂,尚未分高下;吾九錫之愿,尚未得償。吾,此時不能退。”
郗超長長嘆了一口氣,他其實已經猜到了桓溫的決定。現在的丞相,望著近在咫尺的功勛和榮耀,縱有萬千阻礙,他也會逆行而上,不論成敗。他更擔心的是,不至絕境,不知輸贏。
“丞相,若袁真五日不下石門,我們必須撤軍!我怕,晚了就走不了了!”
他只好,給出他們最后可承擔的底線。
桓溫不禁想起昨日郗超的忠告,連連嘆氣,退兵的線路他已經研究妥當,只是他心中仍抱著一絲希望。袁真,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往往事情就是這樣,當你覺得成功唾手可得之時,常常就會忽視了很多潛在的變數和危機;當你心中所想的希望越大,失望也會是空前的慘烈。
突然,只見桓沖掀營急入,報道,“大哥!袁真將軍敗了!”
“什么!”桓溫唰地站起來,只覺耳若幻聽。
“慕容德率一萬五千騎直援石門,燕軍人數眾多,袁真將軍不敵,潰敗了。”
這一個驚天噩耗將桓溫所有的奢望粉碎得徹底,如平地乍起的響雷,滾滾震耳,讓他頭昏目眩,險些站不穩。
他氣,他所指望的漕運已經被燕軍封死了;他惱,他一城之遙的功勛被慕容垂堵死了,但他更慪,揪心地慪,若是知道慕容垂將主力援往了石門,他昨夜便率剩下的全部四萬兵馬直奔他大營而去,就算滅不掉慕容垂,也定能讓他損兵慘重,甚至退出枋頭一線。
“豫州那邊也傳了急報,李邽截了我們的糧道!建康無法再運糧過來了,石門的漕運之道也被慕容德斷了,我們現在軍中僅剩半月之糧了!”桓沖眉心緊皺,憂心萬千,他知道現在的情形有多嚴重,現在就算要撤退,糧草仍是他們的大患。已到枯水期,無法再從水路退軍,剩下的四萬兵馬全是步騎,行進緩慢,只怕沒走到晉境,就要斷糧了。
“大哥,下令撤退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桓沖急急勸道。
桓溫肩臂微顫,悲憤難當,真是好事不成雙,噩耗連連到,糧道徹底斷了,現在就算他再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了!
“好個慕容垂!好個茍延殘喘的燕國!竟不入吾手!”他捶胸頓足,聲嘆天地,心中的悲憤如建康滾滾奔騰的長江之水,綿綿不絕。志未盡,兵先退,桓溫只覺大石堵心,讓他根本難以舒出一口完整的氣。
“蒼天啊!奈何助燕不助溫啊!”
郗超也急急趕來,一見桓溫悲憤心痛之狀,一下跪在地上,悲聲勸道,“丞相!下令退軍吧!”
桓溫一見郗超,趕緊沖過來握住他的肩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發瘋似的問道,“嘉賓,可有良計破此困境?!”
郗超搖頭嘆氣,默聲不答,至此境地,他亦難言悲傷。
“大哥!”桓沖一把沖過來拉起桓溫,大聲喊道,“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你想想營外的四萬多將士啊!他們還在等著你的命令!”
桓溫這才似是緩過神來,無力下令道,“傳令,加封冠軍將軍毛穆之為督東燕四郡軍事,兼任東燕太守,留守城池,其余將士撤軍南歸!”
“桓沖,你去清點糧草,命將士們把船只都燒了,輜重也都不要帶了,我們步騎走不快,留著輜重只能是累贅。”
“到頭來,還是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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