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晴朗的清晨,當天空是寧靜的藍色、屋墻和房頂是晨光涂成的珊瑚紅色,安古斯騎在馬上,走進了塔拉的城門。
在這里,他當然不會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他只是一個使者,來自狄韋德,傳達領主的旨意,這就夠了。但是,要喬裝成使者,應該是什么樣子比較合適呢?臨行前,他查到過兩種變形咒語,一種能讓人變成八十歲老頭,白胡子白頭發,長飄飄的,滿臉皺紋;另一種能讓人年紀變小,有幾檔可供選擇:十七歲、十一歲、五歲、三個月。后三種年齡比較安全,肯定不會被人認出來,但都不是使者的合適年齡。八十歲又太老了,還在跑來跑去地送信,太可疑。于是他選擇了十七歲。
他還把頭發變長了一些,比較方便擋住臉。這些變形當然都是在進入塔拉之前完成的。現在,十七歲的他穿著一件曙紅色的上衣,騎白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著長長的騾馬車隊、馱著禮物。這些都不是魔法變出來的,他并不缺這些東西,舊氏族最喜歡跟他要的白布,他準備了幾大車,還有真金白銀、珠玉寶石什么的,會讓他們更高興。
路邊早起的人們都停下腳步或手里的活計,望著這一隊人馬。安古斯聽到他們的議論:
“這是些什么人?”
“從哪里來的?”
“這么多東西,好排場呀……”
“聽說是狄韋德來的。”
“什么!是最近常說起的那個狄韋德嗎?”
“欺負了我們舊氏族的女孩子,就是對我們最大的褻瀆,還敢派人來我們塔拉!”
“不過還別說,他們新氏族信仰男神,你看他們的人真的就像男神一樣。”
“你是說最前面那個使者嗎?身板繃得好直啊。”
“神態好自如啊。”
“好像朝陽冉冉升起啊。”
“我們怎么沒有女人生過這樣的兒子啊。”
“好了,胳膊肘不要往外拐了好嗎?外表的氣度算什么,男人還是要看內心的溫順,還是我們舊氏族的好。”
“對呀,不要忘了他們領主是怎么對待米拉貝爾的……”
他聽到了她的名字,嘴邊的微笑一下消失了。他聽說她生病了,現在不知道好了沒有。盤曲的道路向著山上延伸而去,那座山崖上的城堡,背后有幾朵白云在嬉游。他按住了手上的戒指,他知道她就在那里。
米拉貝爾蘇醒過來有幾天了。前天開始,她能下地走一點路。今天早上,她又覺得好了一些。
還有一個星期就是新年。大家都開始準備過節的事情了。城堡外面的山坡上很熱鬧,這里有很大的一塊臺地,平平的,每年的慶典都是在這里舉行。
米拉貝爾忍不住也想去外面走走。她選了一件暖和的黑羊毛裙,把頭發梳成松松的麻花辮,搭在肩上。她對著鏡子照一照,看到的還是一個單薄的自己。“從現在開始,多活動活動,好好吃飯,慢慢就會好了。”她想。
只是最近不怎么想吃飯。從前非常喜歡的很多東西,現在也不知為什么,忽然不愛吃了。有幾次面對著香噴噴的飯菜,她竟然還有一點想要干嘔的感覺,她能感到三位老婆婆是在有點擔心地看著她。但是當她仔細地想去查看她們的臉色時,她們卻又把臉轉開了。
她走到了溫暖的陽光里。穿過花園墻上的小門,就來到了山坡上。可以聽到城堡正門那個方向傳來了一陣嘹亮的號角花腔。可能又有什么客人來訪了。臨近新年的時候,這是常有的事,所以她也并沒有放在心上。那棵大樹下聚攏著一群唧唧喳喳的小身影,是外城區的孩子們,他們又來排練新年的舞蹈和合唱了。
他們唱的還是她喜歡的那些歌,“女神揮動月光魔杖,賜予我們勇敢、信心和善良……”,“從前有美麗的布蓉溫,去綠色的艾林島救出她的心上人……”
已經有七年沒聽到這樣的歌聲了。上一次聽著它們的時候,還是她剛到塔拉那一年,她記得當時自己是在簡易桌臺邊忙碌著,給這些小歌手們準備休息時吃的茶點。
嗯,看,桌臺和爐灶什么的都還搭在老地方,好像一切都不曾改變一樣。只是她知道很多東西都已經變了,如今唱歌的不再是當年那些小家伙,她也不再是從前的她。
“米拉貝爾!”負責給孩子們指揮的,倒還是那同一位女祭司特娜,她認出了米拉貝爾,對她揮了揮手,開玩笑說:“你真是沒怎么變樣啊,小姑娘,還要來給我們做好吃的小餅干嗎?”
米拉貝爾也笑了。“嗯,”她點了點頭,向她們走去。
尼希安在大廳里,身邊圍著塔拉一些比較重要的人物。當號角聲響過、侍從官進來通報“狄韋德來使”的時候,他和周圍的人一樣,都吃了一驚。
“狄韋德?”他想,“我們還沒有確定布蘭是否要去挑戰、復仇……他們怎么在這個時候派來了使者?”
使者已經走到了大廳門外,微風吹拂著他的黑發,陽光灑在他臉上。
他走了進來,停在尼希安面前五米開外的地方。微微欠身、一點頭,算是行過了禮。
“尊貴的尼希安,奉我們領主之命,我為您帶來他最誠摯的問候。”
“咦,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伊維希安在他父親身邊,拿出了最刻薄的腔調,“我以為我這輩子不會在塔拉見到狄韋德的人了。你們領主怎么會突然想到來問好呢?他讓你這么遠道而來,是不是還要給我們什么賜教啊?”
“伊維希安,不可如此無禮,”尼希安責備地一抬手,示意他閉嘴,“我們還不知道使者的來意。”
安古斯看了他們一眼,然后平靜地說:“沒有賜教,只有禮物,還有一點小小的請求。”
“哦?禮物?”伊維希安忍不住又開了口,聲音一下緩和了很多。
安古斯一揮手,一個隨員從后面走上來,呈上一卷禮物清單。
伊維希安接過了它。
坐在尼希安身邊的潘杜埃蘭,舊氏族的最高德魯伊特,一直在觀察著安古斯,現在他說話了:“這位使者,敢問你可是你們領主的兄弟嗎?你年紀尚輕,面貌卻和他十分相像。記得十年前,氏族聯盟各部族都派出勇士,一起去圍獵萬特利沼澤的巨蛇,我在他們出發前的祈福儀式上,見過你們的安古斯。你現在的樣子,就讓我仿佛看到了那時的他。”
出于德魯伊特的直覺,潘杜埃蘭感到了身邊有魔法的存在。眼前這個少年,會是安古斯的變形嗎?他隱隱有這種猜想,卻沒有辦法進一步證實。他找不到對方咒語的薄弱點,也就不能將它化解、看出咒語之下的本相。新氏族的智慧和舊氏族的是不同的,它們令彼此費解,又對彼此無能為力。
安古斯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只是愉快地微笑著說:“我的母親有幸在她婚后的第一年里生下了我。而在座的諸位也應該都知道,在我們新氏族,每個男人的新娘在她的新婚之夜,都是要服侍領主的。她那時的領主是現今安古斯的父親。所以,難怪您有這樣的聯想,也許我確實和安古斯流著相同的一部分血液。”
這樣的話對于舊氏族來說,是駭人聽聞的。幾位元老發出了抗議的驚呼。
尼希安清了清嗓子,“好了,你剛才說你們領主有一個小小的請求,我們還是來聽一聽是什么吧。”
安古斯垂下了眼簾,“他希望您能把米拉貝爾許給他為妻。”
這句話在舊氏族耳中也顯得很陌生。舊氏族沒有“妻子”的概念。“你是說,他想做米拉貝爾的伴侶?”尼希安按照自己的理解,把安古斯的話翻譯了一遍,“可是按照我們的傳統,一個男人如果要做一個女人的伴侶,他是要到她所在的地方生活的。你們的領主能離開狄韋德,到我們這里來嗎?”
“我們的領主當然是要按照新氏族的傳統,把米拉貝爾迎娶到狄韋德去。”
在場的人們更震驚了。他們都搖著頭,“我們舊氏族從來沒有哪個女孩子,是離開自己母系的家族、到遙遠的地方去定居的。”“沒有族親的保護,她孤身一人在陌生人之中,不會寂寞傷心、受到欺負么?”
“可是父親,”伊維希安猶豫地說,“他們已經送來這么多東西,我們還怎么好拒絕?難道要讓這些騾子呀、馬呀再原路把那些那么沉的財寶背回去……”
“有什么不好拒絕的!”大廳門口傳來一個響亮的、冒火的聲音。是布蘭大步走了進來,“這些荒唐透頂的言論還要我聽多久!”一向好脾氣的布蘭發這么大火,這比狄韋德忽然來使還要令人意外。
“米拉貝爾不是你姐姐,”他對伊維希安露著尖尖的牙說(布蘭有兩顆犬齒挺尖的),“可她是我姐姐,我沒法讓她一輩子都陪著那個到處霸占別人新娘子的混賬安古斯。”
“還有你!”他蔑視地看著安古斯,“外面那些金銀財寶是什么意思?你們的領主在想什么?他是不是覺得米拉貝爾是一件東西,講好了價碼就可以買的?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等舅父為我做出最后的定奪……現在看,我也不用等了──”
他要說挑戰復仇的事,不可以現在貿然挑明。“你冷靜一下,布蘭,”尼希安溫和地向布蘭遞了一個眼色,“我們所有人都不要忘了,這是米拉貝爾自己的事,要由她自己來決定。”他向安古斯和氣地一笑,“我沒有辦法把米拉貝爾許給誰。在舊氏族,女孩子接受誰、不接受誰,只有她自己說了算。所以我想,你還是當面找到她,把你們領主的意思轉達給她比較好吧。”
要去當面見到米拉貝爾。
安古斯點了點頭。
米拉貝爾低頭做著餅干,沒注意身后有人在遠遠地看她。
一開始看她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安古斯,一個是布蘭。他們并肩站在一叢低矮的灌木旁。
憑借那枚魔法戒指,安古斯本來可以自己找到米拉貝爾的。但是這當然是他的秘密,他不會對舊氏族的人說。所以他只好陪著他們耽誤工夫:先是尼希安要派人去米拉貝爾的房間請她下來(他認為她還在臥床休息),結果派去的人回來報告說她已經出去了、去了山坡上。
然后就是布蘭堅持要給他帶路,尼希安想派別的人去帶路都不行。大概是布蘭覺得狄韋德來的使者一定是危險分子,如果沒有他在場保駕,他無論如何不放心讓此人接近他姐姐。
然后布蘭就帶著他故意繞彎路,一定要從比武場上走。在這里,他們經過一小塊荒僻角落里的空地,地上豎著大大的鐵樁、厚厚的鐵板、粗粗的鐵棍,它們雖然外形不同,但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全都被砍得亂七八糟。
“這是我練劍的地方,”布蘭把手一揮,指向那些東倒西歪的鐵家伙,“我每天對著它們砍啊、劈啊,在我的想象里,它們都是安古斯。”
“在你的身邊,走著的也是安古斯,只是你想象不到。”安古斯想。不過布蘭好像還在期待著他做出什么回答,他總得配合著說兩句,于是他點點頭,對布蘭說:“你的刀功不錯,將來哪個女孩找了你,可算是有福了,不用擔心沒人切菜做飯。”
可是他心里隱隱想起一件事。聽人說舊氏族有句話叫“外甥像舅舅”,不知道有多少根據(在他看來,新氏族那句“有其父必有其子”才更有道理)。萬一米拉貝爾將來給他生的兒子也像這個叫作布蘭的家伙……那他可一定要嚴抓家庭教育了。
然后他們終于來到了這片矮矮的灌木旁,遠遠地看見了米拉貝爾。
她和他夢里見到的一模一樣。穿著那一身樸素的黑裙子,垂著蓬松的長辮子,在認真地忙著什么。
他和布蘭默默地看著她從盆里舀出一些東西、澆到平底鍋里,再放上烤爐,一會兒倒出一張金燦燦的圓餅。她在做餅。她做了一鍋又一鍋。不時地有一些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邊,伸出小手要一塊餅吃。
布蘭打起了哈欠。“你打算看到什么時候?不過去傳達你們領主的旨意嗎?”
“不著急,不要打擾你姐姐,”安古斯體諒地說,“你帶路也帶到了,何必要在這兒等著呢?請吧,你可以先回去了。”
布蘭不動。“根據我的經驗,長成安古斯那樣的人都不可靠。你長得很像他,我看你也不怎么可靠……”
“我能怎么樣?這里是你們舊氏族的領地,我現在是弱勢好吧?”他抬了抬手,顯示自己沒帶武器,“而且我要對她轉達的是很私人的事情,你不想在旁邊看著、讓她感到不自在吧。”
布蘭不滿地看著他,不甘心地向后轉了,臨走還對他晃晃腰間的長劍。
然后安古斯才走到了米拉貝爾背后。靜靜地站在那兒。
她聽到了有人走來的腳步聲,卻沒有回頭,手里還在打著雞蛋,“等一等哦,這一鍋馬上就好,”她說,“不要著急,一會兒你就可以吃到香香的餅餅了。”
看來她以為來的又是個合唱隊的小饞貓。
可是安古斯沒有回話。可能這種安靜讓她感覺有點不對。她轉過了身,被他的高度和那么近的距離驚了一下(這些都一定極不符合她的預期)。不過她還是很快鎮靜下來,和藹地對他說:“小弟弟,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這里排練的都是幼兒組,少年組的要去祭壇那邊集合,那里也有準備茶水和點心……”
他忽然略微一俯身,嘴唇幾乎湊到了她耳邊,輕聲說,“我找的就是你。”然后得意地站直了身子。哼,我十七歲的時候都比你高,他心里微笑著想。
米拉貝爾嚇了一跳,往后一躲,手在烤爐上燙了一下,疼得她一哆嗦。“這是哪兒來的男孩?這么無禮!”她想著,不開心地又往旁邊走了幾步,好離他遠一點。
“不好意思燙到你了,”安古斯拿出嚴肅的聲音說,“我是狄韋德的使者,來奉領主之命提醒你早日回去。”
“你說什么?”米拉貝爾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昏迷生病的時候,她好像做過很多奇形怪狀、可怕的噩夢,但是即便是在最糟糕的夢里,她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在塔拉見到這么一個人、聽到這么一番話。
安古斯繼續提醒她:“不要忘了你手上戴的東西。當他把它送給你時,已經是以夫婦之禮待你,從此以后他在哪里你就應該在哪里,他的家就是你的家。所以他派我來告訴你:你在娘家也歇夠了,現在應該回去了。”
“你是說這個嗎?”米拉貝爾舉起了左手,給他看無名指上那個戒指,“他確實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給我戴上這個的,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對我來說,過去的事就已經過去了。”她是很費力才說出最后那句話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想讓那件事成為過去、讓內心再不受它的折磨,對她來說有多難。
“過去的事并非僅僅是過去,它還是未來之事的開始,”安古斯看著她說,“你們一起度過的夜晚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讓他對未來的無數個夜晚充滿了更多期待……”
米拉貝爾的臉變得像烤爐一樣燙,剛才他突然湊到她耳邊的時候,她真應該躲閃得再徹底一點,讓他直接栽倒、把嘴巴燙在烤爐上。哦,或者,錯了,不是燙他,而應該是燙他們的領主。
一群小朋友松散地圍在了他們外圍,他們看到有一個陌生的大哥哥在和米拉貝爾說話,就不敢走得太近,但是又有點好奇,又想吃餅,所以就三三兩兩地站在那里、往他們兩人這邊看。
米拉貝爾覺得有必要盡快把他打發走,就側著臉、眼睛看著別的地方說:“我想,你沒有別的事的話,我的意思也說得很明白了,你可以請回了吧。”
忽然飄來一陣焦糊味。糟了,我的餅烤糊了!她趕緊轉身去端起平底鍋,不再搭理身后的他。
他卻走過來,伸手握住她手里的鍋柄(還順便握住了她的手),把平底鍋從她手里拿走了、放在臺面上,“你只知道給別人家的孩子做餅,卻沒時間想想自己一家三口團聚的事嗎?”
米拉貝爾這回真是忍無可忍了。
她狠狠地掃了他一眼,“你的話從何說起?我和你們領主不是一家,又哪里來的三口?我只知道自從和他沾了邊,遭遇的除了陰謀就是詭詐,難道這就是他所說的婚姻和夫婦之禮嗎?我要是像他那樣害了別人,我都不好意思再見到被我害過的人。他居然還能派人來、像要賬一樣要我回去!是不是他以為我落到他手里一次、就要以后一輩子都落到他手里?”
她的控訴灌進他的耳朵,他眼里的光也一點一點冷了下來。他對米拉貝爾做過的事,他給自己的解釋是“心血來潮”、“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但他沒有覺得自己卑鄙過。大概每個人都不會覺得自己是卑鄙的。安古斯尤其不會。恰恰相反,他覺得自己從小向男神學習,學到的光明、正義、磊落和榮譽感、道義感已經夠多的了:雖然他因為人力不可抗拒的一時沖動而損害了一個女孩子的名譽──哪怕她是舊氏族的女孩子,不像新氏族那么懂得名譽的重要(這些舊氏族的女孩可以自由選擇和更換她們的伴侶,這一點在他看來實在是太不謹慎了)──但他在事發之后還能敢做敢當地允諾給她婚姻,把她的損失降到最小,甚至讓她的人生有一種因禍得福的感覺(不是誰都能從他這里得到這份殊榮的,有多少人做夢都想成為狄韋德的女主人卻當不上呢),所以說,他難道還不夠慷慨無私、舍己為人嗎?
現在她卻像小綿羊指控大灰狼一樣指控他,好像隨時都要聲淚俱下。她真的是太不識抬舉了。
他眼里的冷意變成了冷峻。他高傲地俯視著她。他幾乎想要轉身就走。
但是忽然,她很不舒服似的用手按住了胸口。她別過臉去,用另一只手掩住了嘴。她微微低下頭,好像拼命想把反胃的感覺壓下去。
他的表情有一點柔和了。“你何苦要這樣呢,米拉貝爾,在我們新氏族有句話叫作‘幸福的婚姻從眼淚開始,’也許你的幸福已經開始了,你自己卻覺察不到,還在這里怨天尤人。心情不好、很傷身體,就算你自己不在乎,影響了我們狄韋德未來的小領主的健康,我們的領主也是不會答應的。”
“誰的健康?”米拉貝爾的眼睛睜圓了,那陣不適也好像一下被驚退。
她現在才明白了──記得他剛才也說了一個“一家三口團聚”的,她只顧著反駁了,并沒有仔細琢磨那個“一家三口”的含義,現在她才意識到他一直在暗示什么了。
她忽然有點可憐那個安古斯。他干嗎要這么急著當爸爸呢?可是不管他多么急,他找到她這里,都是找錯人了。她不會忘了《命運之書》給她的那個預言:她未來孩子的父親是個吸血鬼。不管新氏族、舊氏族,安古斯總還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吸血鬼。所以她這里肯定是沒他什么事的。
再說根據她聽到的,新氏族的首領擁有他部族中的每一個女孩,至少在她們結婚的第一天晚上如此。這是一種很可怕的規定,實在是太不替女孩子著想了──她和女伴們從小就這么認為──想想看,如果一個女孩只喜歡自己的丈夫,根本不愿意接近別的男人,可是根據這條規定,她就得硬著頭皮去侍奉一個她深惡痛絕的領主。幸好她生在舊氏族,要是她不幸生在狄韋德,雖然沒有命運的詛咒、雖然她可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但是在結婚的第一個晚上,她還是得遭遇安古斯……好了,一開始她想到哪里來著……哦,她想的是:有這條規定的話,安古斯可能早就暗暗地當過很多次爸爸了,所以,就算現在他在她這里失望一回,他遭受的打擊應該也不至于特別大。
所以她定了定神,說:“你們的領主過于自信和樂觀了,他所設想的那種前景是不可能的。”
她面前的使者好像愣了一下,至少他的表情是一下又變了。她也說不清那是變成了什么樣,很難形容的一種表情。
“為什么?”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他自己在喃喃地這樣問。
“就是不可能的,永遠都不可能,讓他死了這份心吧。如果你要捎給他什么回話,就把這句話告訴他:米拉貝爾不會成為他孩子的媽媽。”因為知道是命運所定,她說這句話的語氣特別決絕。可能過于決絕了,聽著給人一種錯覺:好像是因為她對他懷著切齒的仇恨,所以在發毒誓一樣。
他就受到誤導、產生了這種錯覺。
當然,他不認為這是錯覺。
他認為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她有多恨他。
他極靜地站了一會兒,讓各種洶涌的情緒在心里翻騰。
然后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有別的什么可想的。
他只有騎上快馬,一口氣奔回狄韋德。
看熱鬧的小朋友們識趣地散開了,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等一等!”他聽到了米拉貝爾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他站住了。
她向他趕來,邊跑邊說的是,“這個戒指,你能不能把它摘下來,帶回去還給你們的領主?”
他回過頭,對她看了最后一眼,“這是一枚魔法戒指。只要戴上、只要你還是你、只要你還沒有望到生與死的邊緣,它就不會離開你的手。但是現在你又何必為它費心呢?對你、對安古斯,它都沒有任何意義了,你可以把它當成只是一個金屬圈。”
他抬起手在頭發上胡亂抓了兩把,短外衣的下擺提高了些,露出了里面的腰帶。米拉貝爾看到腰帶上別著一把很眼熟的匕首。好像是她送給安古斯的那把。
然后她就皺起了眉、一直目送他的背影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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