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五月。
一整天都恍恍惚惚,半睡半醒的時候好像做了好多夢,好像又夢見莎琳娜了,夢見她年輕的時候,不,她一直都很年輕,最后夢見自己被大冰塊凍住,動彈不得,只好伸手去身旁抓被子,手卻沒有力氣,什么都抓不到,無奈只能睜開眼睛,哦,原來我蓋著被子呢,誰給我蓋的被子呢?唉……蓋著被子還凍成這樣。
伊勒德在心里混亂的想著這些事情,吃力的用雙手支起上半身,張了張嘴,卻覺得喉嚨刺痛的厲害,根本發不出聲音,頭頂還有些發痛,是昨天晚上的酒勁沒過去,還是因為今天睡太久了?他難受的瞇著眼睛看到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水,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想要拼了命的抓住它,可是身體動的稍微劇烈就會引起頭頂要命的疼痛,他難受的閉上眼睛,呲牙咧嘴忍了一會,伸手揉揉腦袋,然后用雙腿引動著屁股慢慢靠近床頭柜,握起水杯“咕嘟咕嘟”喝到一滴不剩。
喉嚨受到滋潤以后,身體也舒服一些了,伊勒德睜開眼睛仔細打量著自己的臥室,好像從來不認識這間屋子似的。看窗外的天色應該是下午了,整個房子里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塔拉!”明知道只有自己在家,伊勒德還是大聲朝臥室門外喊,沒動靜,他咳嗽兩下,小聲用蒙語罵了一句什么。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心想,一整天沒吃飯了。然后拽起被子準備躺回去。外面的門發出刺耳的響聲,他像觸電一樣從床上彈起來,搶到門前,果然是塔拉拎著從超市買回來的小吃,正要回身關門。
伊勒德大聲問道:“你上哪兒去了?”
塔拉早已習慣父親這幅德行,從他十歲剛出頭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了,所以并沒有被父親突如其來的叫喊嚇到,只是平靜的回答:“剛下班。”雖然只有十六歲,沒辦法,村子里的人也只能讓他打些零工養活自己,和他的酒鬼老爹。
伊勒德好像還要問些什么,一時間又找不到話說。塔拉一直低著頭,就算這樣看,他的個頭也已經比父親高出一截了,因為伊勒德的脊背,還有膝蓋,幾乎所有關節都就無法完全伸直,雖然是45歲的年紀,卻有著85歲病態老頭的樣子。塔拉更不愿意看他好像永遠都洗不干凈的臉,上面的皺紋仿佛被爬蟲嗑過,里面鑲嵌著黑色泥垢,還有污濁的眼睛,蓬亂骯臟的頭發,已經快要爛在身上的衣服……塔拉回到家里就只想低著頭,實在不愿意看他那副德行。
“給你。”手里的袋子遞過去的時候,他依然是低著頭的。
等了幾秒種,每次都是這樣,他感覺到有一只手接過這個袋子,那一瞬間兩只手幾乎有所接觸,一只手手指修長,皮膚白皙,另一只手骯臟僵硬,活像在土里埋了幾十年的骷髏,無法想象這兩只手竟然屬于同一個世界。下一個瞬間,塔拉的手撤回去,伊勒德用兩根手指拎著袋子有些吃力。
“算你還有良心!狗養的……”這句話是用蒙語說的。塔拉看不到伊勒德的表情,早已習慣伊勒德的辱罵了。他面無表情的轉身往自己的臥室走,從褲子口袋里掏出鑰匙,打開門閃身進去。
伊勒德聽見里面傳來上鎖的聲音,但是他那渾濁的眼睛里已經表達不出任何感情。他的身體抖了一下,然后看一眼袋子里的小吃,慢慢轉身,把門關上。
塔拉鎖上門那一刻,身體里面所有緊繃的發條在同一時間松懈,疲憊像掙脫了牢籠的野獸般迅速占領了身體的每個角落。他拽出書桌前面的木椅,整個人癱坐在上面,深深吸一口氣,然后緩緩呼出。
在木椅上一動不動的坐了五六分鐘后,塔拉脫下身上的水綠色T恤衫,瘦削的身體凸顯著男孩子秀氣的肌肉,明亮的黃色燈光讓他的皮膚很好看,一點也沒有疲憊之感,可是此刻看著他的也只有空蕩蕩的書桌上那一張女人的照片。
莎琳娜。木制相框里笑著的年輕女人叫莎琳娜,是塔拉的母親,塔拉從來沒有說“阿媽”這個稱呼的經驗,也許曾經叫過,在這個女人活著的時候,但是那時塔拉并不記得,有時候他會想象,也會努力夢到,阿媽聽到還是嬰兒的塔拉叫她“阿媽”的時候,她是多么高興,然后溫柔的親吻她的孩子,鼻子和額頭在兒子稚嫩的臉頰上愛撫……
懂事以后就不敢想了,越想,心里越煎熬,那簡直就是對自己的虐殺。
“莎琳娜。”塔拉身上的疲憊消除一些后,他把雙手墊在下巴下面,和照片里的女人對視。
自己的母親叫什么名字,并不是從伊勒德那里得知的,這沒什么奇怪的,伊勒德從來不向任何人說起關于過去的任何事。過去,就是母親過世之后,從他開始以酒續命以后。
正在心里想著這些事的時候,腰上的尋呼機響了,塔拉把尋呼機從腰上拿下來,是阿茹娜發來的消息:塔拉,我明天放假,回來陪你好不好?
當然好。塔拉心里這么想著,可是家里沒有電話,沒辦法給她回信。算了,反正她明天總要回來。他嘴角上揚,很滿足的伸個懶腰,站起來脫掉棉質休閑褲后三步并作兩步撲在單人床上,關燈之前,他又朝書桌上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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