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面上,很遠都能聽見發動機的噪音,摩托艇沖開浪花,急速前行,好像一只貼著水面滑翔的白鳥。石皮緊緊抓住座位邊緣的突出部分,小腿暗自使勁踩著摩托艇兩側,穩住身體,免得被甩飛出去,掉進硫酸般劇毒的海水里,可不是鬧著玩的。父親怎么能讓一個寫酸詩的人當駕駛員!他心里抱怨著,恨不得讓自己的腳底變成章魚觸角上的吸盤。
詩人自信的穩坐在石皮前面,渺小的摩托艇迎著海浪起伏,冷不防一道稍微高一點的波浪冒出來,小艇便乘勢被拋上半空,石皮從書上讀到過“過山車”,此刻,他冷汗涔涔,五臟在身體里翻滾。詩人開的摩托艇差不多就是過山車了。
“船長什么時候跟上我們?”石皮喊道。
詩人回頭看一眼,石皮覺得詩人回頭看,只是為了確定一下船長的兒子還在不在他屁股下面這艘瘋狂的摩托艇上。
“不知道,我能把你安全送到孤島,我們就算成功了。”詩人說。
海盜和海妖竟然是盟友。石皮回想著父親接受海軍物資補給時的場面,感嘆著,原來世界末日的意思,并不是指災難終結了這個星球上的生命,而是災難終結了這個星球上的文明,很多事都不能用從前的常識解釋了,平日里閱讀的書籍在眼下這個世界沒有意義,那些書籍不過是人類在精神上的“遺址”。石皮出生于世界末日之后的世界,他愿意接受生命中任何際遇,唯獨拒絕父親在宿敵面前低頭。
“沒有人后悔跟隨你,你是優秀的船長。”
詩人徑自走開的時候,石皮并沒有如同詩人預料那樣跟上去。石皮走到父親跟前,船長聽了兒子的話,臉上懸掛的笑容如瀑布結冰。搬運物資的船員們停下來,注視著那對父子,有人微笑,更多人只是注視,好像每天聚在一起聽船長安排任務時的樣子。本來正接受海盜船長奉迎的海軍們,突然之間咸的很多余,硬撐著站在那里,忍受著人們的忽視。
船長臉上那凍住的瀑布緩緩融化,再次流動起來,他笑出了聲,說:“平時的書沒白看,說話越來越有水平了。”
船長把手放在石背上,轉而向海軍們說:“海盜平時都沒什么規矩,這只是我們的一個船員而已,請不要見怪,請原諒我們的冒失。”
石皮向離父親最近的那位海軍伸出手,說:“非常感謝海軍和財團的慷慨給予,我們一定會信守承諾,完成使命。”
海軍俯視著石皮,仿佛變成了一尊特別莊嚴的石像,不過這座生硬的石像還是抬起胳膊,握住了這個冒失小鬼的手,畢竟,海盜和海軍明面上說的是“合作”。邋里邋遢的海盜船員們笑著交換眼色,一下子變得得意起來,他們贏得了尊嚴,盡管這尊嚴沒有現實意義,甚至有點幼稚。海軍代表松開石皮的手,放下胳膊,他身后的海軍們面面相覷,紛紛把手挪到腰間,這是他們想要維護尊嚴時做出的慣常動作,那里平時都戴著武器,然而,此刻他們的腰間空空如也。
船長滿臉笑著,聲調也高起來,他擺擺手,說:“我們都喜歡開玩笑,海軍肯定不太習慣。你們別站著,繼續搬,一箱都別落下,水和糧食很重,要是落下了,會給海軍的貨船增加油耗。”
海軍代表說:“你們喜歡開玩笑,難不成,剛才說的信守承諾,完成使命的話,也是玩笑?”
“不,”船長一愣,繼而正色道,“當然不是。”
詩人早就跟上來,他歉意的看了船長一眼,笑著提醒石皮趕緊離開。
“再見,船長。”石皮朝父親低頭致意。
船長點頭:“再見。”
再見,兒子。
所謂告別,就是這樣一種非常簡單的儀式,父親將兒子轉身離去的身影深深地看在眼里,看著兒子漸行漸遠,越走越深,石皮走的越遠,就越能走近父親的心里。生命最珍貴的禮物,莫過于離別時,你知道深愛的人將擁有幸福的未來。
發動機的巨響把石皮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眼前是正專注的駕駛著摩托艇的詩人,他的后背稍微駝著,然而這背影并不頹廢,而是自信滿滿的朝著一個方向前行著。
“看,快到了。”詩人喊道。
石皮的目光越過詩人的肩頭,朝遠處眺望,一座冷峻的孤島坐落在海平面上,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看到了海市蜃樓,熟悉的歌謠再次響起,歌謠指引著遠道而來的朋友。孤島像一塊棱角鋒利的黑鉆石,安靜而冷傲的承受著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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