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羅騰連著五日在桓溫陣前叫嚷,可是晉軍依舊閉門不出,不見刀刃的較量,不禁讓慕容垂的擔憂一天多過一天了。
他總是隱隱覺得,近日桓溫必會反守為攻,給他一場出其不意的襲擊。他已命人在各營加強了守備,但是他心中的擔憂,并沒有絲毫減少。
這日破曉,尚未大亮,仍有霧靄朦朧,慕容垂卻被連日以來的擔憂驚醒。
“吳王!李述半個時辰前率領五千精騎強攻我軍側后營,末將得到消息時南營已經突破了!”染干津急急稟報,一向泰然自若的他今日也難掩匆忙與驚慌。慕容令、申胤、封孚和悉羅騰一并趕來。
慕容垂掀被而起,急問道,“后營還有多少守軍?”
“不足一千步騎,皆是守糧兵,宙將軍已經負傷。”
慕容宙的本事他是見識過的,以幾百騎兵對敵千余,且剛勝,晉軍忌其名,吳王特派其鎮守糧草。如今不過半個時辰,竟成如此潰敗之勢,可見李述所率皆是桓溫的精銳啊。
“吳王,快下令讓俺去援后營,莫不能讓李述那兔崽子搶了我們的糧草!”悉羅騰聽到戰報,早已急不可耐,只見那大臂忽上忽下,似是已經等不及要去取他的破天大斧了。
慕容垂一擺手,顯得相當冷靜,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倒的鎮定,道,“糧草而已,我軍儲備尚有月余,桓溫若是真想要給他便是。”
“他桓溫精銳盡出,就為了搶我們點糧草?”他搖著頭,不禁陷入了深思,“應不是如此簡單。”
“是啊,想那晉軍步兵雖多,但是騎兵恐怕只有這五千哪。那李述更是后趙一等一的大將,如今在桓溫手下也頗受器重。桓溫深諳謀略,不可能不知道,若我軍分兵一半,速速援軍,便會以包圍之勢剿滅他的五千騎兵。他雖然缺糧,但撐個十幾日,應還不是問題啊,怎么也到不了賭上自己的精兵和大將,搶我們糧草的地步啊。”封孚也覺得這里面透著古怪,桓溫何等精明之人,這算盤他哪里會不清楚。
更何況,我軍糧草如此充足,就算后營被他搶了去,從鄴城再運來糧草,也不過一日,他仍無法與我軍久持啊。
他現在真的還看不懂,桓溫襲后營,目的何在?收益何在啊?
這時,申胤似是參透了什么,上前凝聲道,“若桓溫意不在糧草,怕是為了我主營而來!”
此言一出,眾人似有頓悟,不禁朝著申胤望去,聽他繼續說道,“側后營不過是聲東擊西之策,只為逼我軍援救,待主營空虛,桓溫其后率步兵主力強攻。”
慕容令一直沒有說話,申胤一言,似是有些道理,但他總還是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報!桓沖親率三萬大軍,以至陣前。”
這一個消息,如平地再起驚雷,讓原本以為猜透了桓溫心思的眾將,再一次陷入了慌亂當中。
“桓沖?”封孚一聽此人之名,心中不禁倒吸幾口涼氣。桓溫諸弟諸子當中,唯有桓沖學識武干,堪比溫同。桓溫對其器重之深,甚至超過他的世子和所有的兒子。此次桓溫派他親自出戰,恐怕志在我營啊。
“先是襲擊后營,又派桓沖來挑營,桓溫那陰險的老頭到底想怎么樣?是逼我們在主營和后營中選一個嗎?”悉羅騰一臉不悅地大聲怒罵道。
申胤此時也不禁面露愁容,憂嘆道,“吳王,桓沖出戰,必是不凡吶。”
慕容令一直沉默不語,只是埋頭研究著地形圖,手指將幾處連成了三線通道,那皺起的俊眉慢慢舒展開,卻又再次收緊。
“我就怕,猜錯了桓溫的用意,致我軍于不利啊。”神斷如申胤,也無法在此時一語道破桓溫的用意。
“吳王,慕容宙怕是頂不了多久了,需早作決斷啊。”封孚滿是憂心地提醒道。
慕容垂踱步幾番,猶豫不決,不禁望向一直沒有說話的慕容令,“我兒有何高見?”
“你們看,側后營雖是趙、魏舊地,但是平原居多,以五千騎兵占領一馬平川的地方,根本做不到將我軍夾擊的目的。若桓溫真想一舉攻下我營,那桓沖的部隊絕對不該在這時來,至少也要等到我軍兵力分散之后,再出其不意地進攻。”慕容令吐字如滾珠,指若飛箭,將一愁未展的局勢漸漸撥云散霧般展現清晰起來。
申胤一聽,瞬間明白,大驚失色道,“若桓溫既不想要我們的糧草,也不想當真攻我主營,而是……”
“意取鄴城。”慕容令眼神一緊,說出的四個字若千斤般沉重。
所有人的臉都在瞬間驚得變了色,慕容垂一把拿起地形圖,端詳幾秒后,神情嚴肅得堪比頂峰的石崖冷峻,只聽他急急問道,“前秦援軍到了嗎?”
“應快至潁川,距鄴城仍需數日余。”染干津趕緊答道。
“來不及了,若李述突破后營,今夜就能殺到皇城宮門了。”慕容垂搖著頭,擰眉深沉道。
桓溫啊桓溫,你果然出手了。
五千精兵奇襲鄴城,他桓溫竟也開始走險棋了,可見他的糧草短缺已是刻不容緩,若是守住今日之戰,應是離大勝也不遠了。
“吳王,那我們該怎么辦?”悉羅騰急得直跺腳,后有突圍兵,前有叫陣營,這該如何是好啊。
慕容垂凝神冷靜地望著地形圖,身經百戰的他知道,桓溫此舉雖有勝算,卻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命慕容德率本部一萬五千兵馬立刻迎戰桓沖,不可力戰,倘若敗了,寧可退營二十里,主力不可失。”他料桓溫,也不會真想要這二十里。還沒到決戰的日子,萬不能在此時失了大局。
“悉羅騰、染干津,隨我率一萬騎兵,速援后營。”
“另派哨騎,傳信鄴城,望陛下早作防御,以策萬全。”
“慕容令率其余部卒留守主營,隨時待援。”
就算桓溫臨時轉變策略,要力破我大營,主營交付于令,他也安心矣。
而慕容令卻一把攔住了慕容垂,拿起木架上吳王的鎧甲套在自己身上,定定道,“主營唯父,可鎮晉軍。”
慕容垂望著這個自己寄予厚望的長子,智謀與勇猛,孝與義,他做到的早已超出了一個老父的期望,是天賜他的良兒,是天賜他的猛將。
他雖知慕容令的心意,心中滿是一個做父親的老來欣慰,卻還是拒道,“溫必囑之,李述只會猛攻,斷然不會追擊,雖有萬卒,述之悍勇,突圍尚可圖矣。”
“唯父誘之,可殲敵于土山。”慕容垂拍著兒子的肩膀,傳遞的是一個父親的護子心切,更是一個主帥的關鍵決斷。
然而慕容令眼中的堅定與自信,卻如晨起的金光,耀于千里之上,只聽他朗聲道,“霧大,述未必覺已,兒有計,可覆千騎。”
慕容垂望著他眼中的光芒,如昔日征戰一般,看出了他的胸有成竹,那從未動搖過的信任讓他再一次握緊了兒子的肩膀,緊緊地,將國家興亡的轉折一并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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