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去找郗超的時候,他已經換好了衣服,正在榻上悠閑地半躺著,似是就在等著一個傳召的到來。
待郗超到達桓溫營帳之時,桓溫已熄了燈,和衣而眠。郗超微微一愣,正在猶豫是離去還是等待的時候,桓溫翻了個身,似醒未醒地喊了聲,“嘉賓,還未歇息啊?”
郗超仔細打量著桓溫,只見他雙眼仍舊閉著,話音落地之后,時而微微起鼾聲,似是睡意正濃。仿若剛才一聲輕喚,不過是午夜夢回時的一句夢話,又或是悵然微醒時忽然想起的一位故人。
“盛世絕倫郗嘉賓……”
這個時候,郗超突然想起初拜桓溫幕府的場景,那時桓溫剛滅成漢,據巴蜀,聲震朝堂,自當英氣高邁,視天下謀士無與其匹敵者,卻唯獨對他另眼相看,與他晝則同食,夜則同寢,親如手足。他所諫所議,溫皆納之,倚重相當。如今他不禁搖頭輕嘆,不比當時啊。
“慕容垂,大患也……”
只聽桓溫又似是在夢中嘟囔了兩句,帶著幾分一呼而出的憂慮,聲音迷糊,但是恰好能讓郗超聽清。他心中很清楚,桓溫此時并未真正入眠,他到底是東晉權傾朝野的大司馬,是無法拉下面子也不能承認自己的決定是錯的。
北伐前燕一路以來,他幾番駁回郗超的諫言,并非是不認同超的萬全之策,只是一場豪賭放在面前,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傾盤相押。他將戰事的發展全都賭在了成功的那面上,他賭袁真能打通石門,在清水枯竭之時重連漕運,解決他迫在眉睫的糧草問題;他賭燕國無可用之將,擋不住他凌厲的攻勢……
佛曰:一枯一榮,皆有定數。
郗超知道,桓溫現在漸漸意識到之前的失誤,他不會承認,但是他想亡羊補牢,他希望郗超能在他連敗的此時獻上一計,重挫燕軍。
似是睡意忽襲,郗超掩面哈欠一聲,隨意間地倒在桓溫床榻一側,仰頭便睡了起來。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郗超也似是睡熟了,只是偶爾小聲嘟囔幾句,雖聲如蚊蠅,卻還是聽得入桓溫之耳,“勢驕……故不應戰……”
“濮陽郡……側后營……只擊勿追……”
桓溫背對著郗超,緩緩睜開眼,那褶皺下的紫菱瞳目閃過一絲精明的鋒芒,而后又閉上,繼而鼾聲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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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營
悉羅騰百無聊賴地喝著碗中的茶,雖嘗來清苦中帶著絲絲甘甜,但是這味道和烈酒的濃郁香醇比起來,就顯得食之無味了。
他就知道,吳王的軍營,怎么可能大開飲酒禁令呢。
“吳王,你說那桓溫會在今夜襲擊我營嗎?”他忍不住問道,這眼看夜過三更了,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申胤放下茶杯,不禁搖頭笑了起來,這悉羅騰啊,什么事都想得如此簡單。
但是轉念一想,想得簡單,有時也是一件好事啊。
慕容垂起身,望了望營外一望無際的黑暗,唯有月光輕盈,平靜得就好像某個寂靜的世外山林。佯醉的將士們都已在暗處埋伏妥當,只是桓溫何等精明,料想是不會輕易上當。今夜應是如此平靜過去,但是他的心中卻不禁生起隱隱的不安,似是腥風血雨將要打破這懾人的寧靜。
“應是,不會。”他幾經滄桑沉浮的劍眉也不禁在此時染上一抹濃濃的憂慮,桓溫非等閑人,一兩場敗仗,還不至于讓他士氣低落,反而會加重他想勝的決心。料敵于先,一生中的棋逢對手,不知他與桓溫,誰會更勝一籌?
“明日你仍舊去晉營叫陣,我估摸著桓溫不會出兵迎敵,若他當真與你交戰,切記急退勿追!”他殷殷囑咐悉羅騰道。
悉羅騰不解地搖著肥碩的大頭,右耳垂的金圓環直晃蕩,問道,“吳王既料桓溫不敢出來接戰,吾去之何為?”
還未等到任何人的回答,他又似是自己想通了,爽快道,“也罷,吳王應有深意,吾去便是。”
申胤望著這壯漢自問自答的模樣,不禁再次笑了起來,幾分為悉羅騰這樣的性子慶幸。只聽令的無謀勇將,陛下應是難得喜歡的吧。
當他再望向吳王之時,只見那眉心處的擔憂,好像一個開了封印的讖言,讓他的心中也不禁不安了起來。
想那桓溫是何其謹慎的人,若我軍不趁勝挑營,他定會看出吳王不力戰枋頭的意圖,猜出我軍將要分兵的策略,只是早晚罷了。
兩位用兵大家的較量,總是添了許多繁瑣的顧忌,正如今夜桓溫不會奇襲,吳王也不會反守為攻,主動攻其軍中大帳,在常人看來,可能兩人都錯過了一些絕佳的戰機。
兩人都挖了陷阱,做了埋伏,在賭誰能后發制人,而這一天,他預感,就在掐手可數的日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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