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現實

　　第六章：現實

　　魚肚白在天邊緩緩蔓延，劃出一道夢境般的蒼白，帶有一絲鮮紅的朝陽在那大地盡頭悄然騰起，閃耀著寶石般亮澤的晶瑩雪花在黎明前散發出最后一絲美麗色彩。不愿南下過冬的鳥兒還揮動著翅膀在空中翱翔，車輛不知疲倦的從遠方駛來，向遠方駛去，人們擺脫夢的束縛從溫暖中掙脫而出，睜眼面對明日里的一片寒冷，接著起身洗去滿身疲憊，看著鏡子面對自己時，重燃新的斗志。建筑群輝映著迸射在天邊的光線，像帶著崇敬神圣的信念向東方招手的耶和華，窗子上閃耀的光輝，多像那即便是被瘟疫，絕望，病痛，死亡，貪婪，嫉妒，**侵蝕下的人們，依舊懷抱著的希望。

　　那貪婪的雙手正帶著最后一絲憐憫伸向那被不惜犧牲性命保護著的人，那顫抖的鎖鏈，哭泣的古怪面孔，以及沉睡的眼睛。

　　雷哈利亞將手放在神啟的胸口，黑色能量在肌膚的交合處升起，在施術者表情靜止的瞬間，黑色能量在水平面上炸開，鎖鏈從末端猛然粉碎，表情從中央開裂，在眼淚還來不及流下的下一秒，變成金色煙霧消散在空中，而在此之下的，是昏睡著的，依舊沉浸在夢境中的神啟。

　　“哎呀呀，「神之匙」的載體，不過是個乳臭味干的小孩，竟然要我親自出動，老大究竟在想什么呢。”雷哈利亞看著緊皺眉頭的神啟自語道。

　　“少年，你的命運就到此為止吧。”想要奪取他人性命的人的雙眼充滿了笑意，那是邪惡的笑，得意的笑，是只有充滿了扭曲思想的人才能表現出的笑。

　　那將要扼住命運喉嚨的手在緩緩靠近，而身處被黑暗籠罩著的夢境中的神啟——周圍事物突然消失，原本輕盈的身體，變回了自身應有的重量，像被從萬米高空拋擲而下，因沖擊而被喚醒的意識漸漸蘇醒，因膽怯而被震驚的身體漸漸恢復了行動能力。

　　可即便如此，又怎能阻止那生長著惡魔的手臂的前進。

　　逐漸破碎的夢境中，神啟看到了強顏歡笑的老媽，在懷抱自己言語著什么的老爸，還在飄雪的世界，視野中奔跑著的羅澤，但僅是瞬間，這些畫面變的一片模糊，如明鏡被打破般突然粉碎，鮮血像憑空襲來，染紅著一幅幅支離破碎的畫面，所有自己所能看到的事物都在流淌著血液，自己怎么也抓不到，怎么也無法將鮮紅抹去，只是不停的下墜，下墜，直到墜入大地，將完整的身體摔的粉碎。

　　神啟猛然睜眼，在思維，心理，思想還未真正回歸身體時，脖頸像被巨大的鐵鉗夾住，什么東西正在扼住汲取氧氣的喉嚨，那令人眩暈的突襲感，難以呼吸的麻木感，讓人痛苦不堪。

　　“呼吸......什么東西......好難過。”神啟漲紅著臉龐，發現呼吸漸漸變得急促，在雙眼不停的在眼眶內打轉，視線只能死死的盯著前方，看到的卻是被破壞的房屋，以及被染紅的墻壁。身體還能活動，頭腦還能思考，發生了什么？為什么如此困難？在心中涌現出的無數想法蜂擁而至，令自己難以應對。艱難的移動身體，哪怕是一分一毫，繼而視線向下轉移，看到的是......身體已經僵硬，鮮紅的血液已經凝固，面色蒼白冰冷，失去了生命氣息的老媽。

　　“什......夢境么？一定還是夢境對吧！”神啟艱難的從嗓子中擠出聲音，像在對另一個自己說，像在對沉浸在夢境中的自己說，可自己怎么才能騙得過自己，那飄散在空中，沖入鼻孔，令人作嘔的血液氣息在身體里碰撞，真實的心理感觸在身體中蔓延，不愿承認的事實就展現在眼前，靠語言真的能瞞過自己的雙眼嗎。

　　“告訴我這是夢啊，這到底怎么回事啊！！”神啟拼命的掙扎著身體，試圖爬起，站起，伸手去觸碰那孤獨的躺在地上的老媽的身體，可是任憑怎么努力，卻連一步都難以挪動。

　　“老媽，喂，回答我啊！”神啟痛苦的呼喊著，呼吸變得越發急促，淚水在眼眶內不停旋轉，聲音因嘶吼而變得尖銳，因絕望而變得慘烈。腦袋上青筋正在曝氣，脖頸上溢滿了怒氣，拳頭在不經意間攥緊，朝著那無法看到的，遏制著自己行動的空氣，憤然揮去。

　　“不可能有回應的哦。”雷哈利亞看著少年絕望的臉龐說，一只手輕松將少年揮過來的拳頭擋下，并牢牢握住，用那帶著尖銳的，嘲諷的聲音向少年發出最后通牒。

　　“什么聲音！？誰在那里！？”神啟吃驚的用眼睛掃視周圍，頹廢的墻壁，黑絕的夜色，冰冷的空氣，沒有人的身影！？誰在說話？誰在那里？為什么身體不能動彈？為什么老媽會變成這樣？老爸在哪里？到底怎么回事！？無數問題在腦海中爆炸，像投射在廣島長崎的兩顆原子彈，在不經意間轟然炸響。到底該怎么辦？神啟用力想要將手臂奪回，卻紋絲不動的停靠在空氣中，只有顫抖在回應身體。

　　“放手啊！到底是誰！？”神啟大聲的嘶吼，身體瘋狂的搖擺著，想要掙脫，卻無法掙脫，那種被明顯感受到的挫敗感正在身體內一點點蔓延，這種從未有過的，心理以及身體上的壓迫，正在慢慢的侵蝕自己尚還清醒的意識。

　　“看不到我？原來如此，「域」的限界到現在還沒解開，難怪找的這么辛苦。”雷哈利亞嘴角緩緩上揚，露出狡黠的微笑，那雙黑色的——將他人性命斬斷于掌間的手，正操控著那只躁動不安的手臂，施加出那份沉重的絕望。

　　“不過你真的好吵啊......少年。”雷哈利亞看著少年無助的表情，淡漠的開口說道，那只禁錮著少年的手臂的黑手，僅是輕輕用力，便將少年的手臂輕松折斷。

　　骨頭斷裂的聲音從肉體中傳出，隨之而來的，是那聲帶著絕望的痛苦慘叫。

　　手臂終于掙脫了束縛，卻再也不能隨自己的意愿行動，疼痛觸及著神經，折磨著肉體，自己呆呆的看著那只被折斷的，安靜的躺在床上的手臂，眼淚順著臉龐留下，滑過嘴角，滴落在任憑怎么努力都不能抬起的手臂上。

　　“似乎安靜下來了。”雷哈利亞將扼住少年喉嚨的手臂慢慢移開，但僅是在身體直起的瞬間，少年另一只被憤怒催使而攥緊的拳頭，穩穩的落在雷哈利亞的臉上。

　　是那么迅速，勢不可擋。那是在另一只手臂被折斷是就已經攥緊的，那不是因為疼痛而握住，而是單純的想要揍對方一拳而攥緊的，從心中萌生出的，最初的想法。

　　“是你嗎！就是你將老媽殺死的嗎！”神啟憤怒的叫嚷著，顧不得手臂的疼痛，快速從床上翻滾著站起，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擺放在胸前，做出防御姿勢站立在墻角處，這個易于進攻和防守的三角地帶。

　　“真是痛苦啊，少年。”雷哈利亞穩穩的將身體站定，擺出委屈的表情撫摸著挨了拳頭的側臉，黑色燕尾服隨身體輕微擺動著，那如彎刀一樣的眉在微微皺起的額頭上露出鋒芒。“如果我說不是呢？”

　　“可是......”雷哈利亞突然加大嘴角裂開的弧度，如野獸般的口噴出渾濁的氣息，夾雜著嘲諷和鄙夷的笑聲，在開口的瞬間，一擊強力猛踢已經正中少年腹部，一股悶熱的血液從少年口中噴涌而出，身后的墻壁發出一陣沉重的聲響，少年酥軟無力的身體深陷其中，疼痛麻痹了四肢，以至于不能像正常人那樣去懷抱痛苦的肉體，他只能呆呆的靠著墻壁上的大坑，眼神中流露出無奈和絕望。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神啟緊緊咬著牙關，血液從嘴角劃過，滴落在被塵土覆蓋滿了的白色襯衣上，身體已經無法動彈，思維也開始作怪，眼神逐漸丟失著焦點，老媽的身體還依靠在那里，她是那么冰冷，那么柔弱，可令人悲傷的是，自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連去觸碰一下的能力都沒有。

　　這是何等的絕望。

　　“這就是現實啊，少年。”雷哈利亞走到少年面前，伸出那只布滿黑色氣息的手臂，緊緊的攥住少年的衣領，將他從廢墟中拉出，用力的甩向后方，少年因重力下沉，被彈力升起，又再次落下，血液在口腔內相互碰撞，繼而噴涌而出，無助的滴落在地面上。

　　痛苦到無法支撐自己站起的神啟身旁，身體已經冰冷的老媽靜靜的躺在那里，眼睛像洞破了世事一樣深邃而安詳，面容依舊帶著微笑，發絲在細微從窗外吹進的風中顫動，身體如嬰兒般輕盈，如果此時能聽到她的叫罵該多好，神啟在心中這么期盼。只是生命已經遠去，一切都成了奢望，成了幻想。神啟顫抖的轉頭，淚眼婆娑的看著依靠在白色墻壁上的老媽，手臂緩緩的靠近，想要抓住，想去觸摸，卻始終在那幾厘米遠的地方，永遠駐留著。

　　“為什么是老媽......老爸呢......你這家伙。”神啟痛苦的閉上雙眼，在睜開時，那閃耀著淚水光亮的雙眼，其中燃燒著一團火焰，隨時準備迸發，他緊咬牙關，憤怒的轉頭，皺著眉頭努力想要看清眼前人物的面貌，那如霧氣一樣模糊的，像被一團混沌霧氣包裹著的人，緩緩的向這里靠近，雖然看不太清楚，但形態特征已經慢慢在眼前展現，只是那突如其來的壓迫感，實在令人難以承受。

　　“守了秘密這么多年，當然不是他們的錯。”雷哈利亞站在虛弱的少年面前，一腳一腳的痛擊少年腹部，血液從鼻孔，從眼中，從口中席卷而出，不停在地面流動，在空中飛舞，下落，濺射在黑色燕尾服上的血滴顯得渾濁耀眼。“可這是你的錯啊。”踢出最后一腳的雷哈利亞，像一個得到大人們賞賜了糖果的孩子，大聲歡笑著，笑聲充滿了愉悅。

　　意識模糊的神啟顫抖的躺在地上，血液和塵土覆蓋著臉龐，遮蔽著眼眸，堵塞著聽力，連最明亮的光線都無法望到。

　　“游戲差不多就到這里吧，少年，老大雖然說要活的，但截斷四肢也沒關系吧。”雷哈利亞俯身將少年扛在背上，少年多想再攥緊一次拳頭，狠狠的砸向對方的臉龐，可是力量已經流失，手臂再也無法用力，精神再也不能集中，身體像壞死的木偶，只能任人宰割。

　　“慶幸我不喜歡暴力，留一個完整的身體，感謝我吧，少年。”雷哈利亞騰起身子，在地面上騰出一團灰塵后，消失在房間里。少年的視線中，熟悉的景物正在遠離，破碎的建筑正在遠去，親愛的人再也無法觸碰，原本美好的生活正在消亡殆盡。

　　在那飛躍而起的人的背上，一只想要去觸碰的手指還在伸著，伸著，帶著不愿放棄的希望......

　　可是天已經亮了，更多黑暗被光明取代，人們開始滿懷希望的上路，那即便是多么不快的昨日前天，令人看不到光亮的夜晚凌晨，不都是因為有了希望，才使人們得以安心入睡嗎，不正是因為有那對明天未來的渴望，才支撐著人們向更遠的地方行走啊！

　　沉睡在夢境中的詩人，突然被一道聲音驚醒，他緩緩睜眼，看到了從眼前駛過的，有著文藝氣息和希望顏色的，綠皮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