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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天  文/阿童

第一十六章    紅消塵落定 銀裝滿故園

  三十一紅消塵落定

  一個人回到醫院,陳小川在食堂要了兩份紅燒肉、半斤白酒。醉醺醺的躺倒在病床上,一睡就是八個小時。看看華燈初上、月掛枝頭,他杵起雙拐,到外邊餐館,花四兩糧票、一毛錢,買了兩個熱饅頭,一邊啃著,一邊往車站的方向走。

  歐陽老師家客廳的燈亮著。他敲門進去,嚇了兩位老師一跳:“這是、怎么搞的?”小川不顧許科長暫時保密的要求,含淚通報了喜訊。兩位老師相擁痛哭,決定明天請假上山。小川約好一塊去。

  一鉤彎月,靜靜地飄進西窗,像歐陽蕓多愁善感的眼睛。你在天堂還好吧?你聽到了除魔的捷報嗎?小川記起納蘭容若悼念亡妻的《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默默念完,哭了一會,就想為歐陽寫點什么。

  第二天一早,小川收拾完私人物品,辦好出院手續,匆匆趕到車站廣場。歐陽夫婦已等候多時。拼命擠上公汽,一路站到烈士塔,只覺得手酸腿脹。方佩紋說:“歇歇再上吧,看把你累的!”小川咬牙堅持。歐陽思凡奪過他的網兜,將自己提的藤條包塞進去,右手挽起,左手攙著方佩紋。三人沿著盤山石道,緩緩前行。

  羊角嶺山高林密,山頂一座雄偉的解放紀念碑。右邊面向元江和古城的,是烈士長眠的墓地,左邊是一排排的公墓。歐陽蕓的骨灰埋在第六排中間,沒有立碑、沒有植樹的水泥墓,顯得格外的凄涼孤寂。

  歐陽思凡打開藤條包,取出幾張草紙,擦凈墓前水泥板;方佩紋捧出蘋果、橘子擺在上面。小川拔掉墓邊的幾棵雜草,用火柴在墓前點著那幾張草紙;又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寫滿字的信紙,原來是他一夜沒睡,作的的祭文:

  秋

  似酒

  香墳頭

  伏虎擒獸

  陰陽得聚首

  再無喜樂哀愁

  人生如浮云水流

  唯余癡情天長地久

  夜黑風冷有你陪著走

  看晨曦伴月云舒袖

  蝶舞晴空燕高悠

  天上休管人憂

  待塵緣盡收

  再牽纖手

  更無求

  靜候

  秋

  小川跪著把祭文投入火中,哽咽著說:“蕓蕓,你一個人過得還好吧?我來看你了。你從此無憂無慮、開開心心的吧!”

  魏佩紋傷心欲絕,也要跪下來燒紙,被歐陽思凡和小川攙起來了。三個人搭公交回城,魏佩紋急著給魏強拍電報,非要在東方紅大道下車。歐陽老師看了小川一眼,勸道:“等等吧,等正式逮捕了也不遲。”魏佩紋不肯,“噌噌”走進郵電局,要了一張電報紙就填:殺害蕓兒的張浩被抓。小川看看歐陽老師。歐陽思凡說:“我來寫吧,簡單點:張已被抓。”小川說:“是不是這樣寫:張已自首。”魏佩紋吼道:“我就是要說他被抓,這樣才大快人心!”歐陽思凡馬上哄她:“好,依你的、依你的。天不早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小川立馬響應:“好!別人剛送來了工資,就去解放飯店吧。”歐陽思凡說:“算了,那不是我們這種人去的!隨便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就行。”

  出了郵電局,沒走幾步,就是清湯館。可直到湯鍋邊,才聞到淡淡的一點香味。食客也少,一人可以占兩個座位。

  酒菜上桌,歐陽思凡顫抖的端起酒碗:“你為蕓兒,受了這么大的苦,我們全家都感激你。”小川趕緊端著酒碗說:“伯父、伯母,我們以后就是一家人。我只是在做我該做的。”

  魏佩紋不習慣在外面吃飯。兩個男人匆匆吃完、喝完,一齊往外走。小川瞥見華小明一個人在角落里悶頭喝酒,把兩位老師送上公交后,又轉回來。

  小明蹲在長條凳上,剛冒出點發茬的小光頭,架副顯得碩大的破眼鏡,兩只綠豆小眼瞇成一條縫。拈一顆花生米送到嘴里,閉眼嚼上半天;端起酒來抿一口,小嘴“吧吧”地,像品瓊漿玉液一般。

  小川笑道:“這位拐子!能否借寶地一坐,也好交個朋友。”小明一邊嚼花生米,一邊搖頭晃腦:“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愿交朋友就請坐,佳肴沒有,美酒管夠。”小川說:“酒不喝了,說說你現在咋樣吧。”小明又念念有詞:“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憂來明日愁。閑坐池邊觀魚戲,醉臥柳叢聽鳥鳴。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念完,仰脖下了一口。

  小川知道他轉正的事泡湯了,裝卸隊又百般刁難他,遂問他今后有啥打算。小明悠悠地念道:“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小川渾身一顫:“怎么……你受得了那苦嗎?”小明閉目垂首、雙手合十:“六根已盡、四大皆空。苦亦是樂、樂亦是苦。我心已定,無需多言。今日一別,來世再見。煩請保密,阿彌陀佛!”小川無限悲哀地沉下頭去,卻發現小明端著酒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咂,似在刻意延長塵世的樂趣。

  大門人影一晃,孔紅梅攙著她媽媽進來了。找到一張空桌子,安頓好母親,正在拿手絹擦汗,看到陳小川,一陣風似的走過來:“喂,你們好清閑呀!”

  小明將最后一口酒倒進嘴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松松垮垮地抱了一對不聽使喚的小拳,在腦門上晃著:“今生若有緣,來日再相會。告辭,留步!”說罷,一甩小胳膊,昂首闊步的朝門口走去。無奈根基不穩、兩腿打飄,差點撞在門框上。

  紅梅聽說他就是華小明,氣惱的一跺腳:“你怎么盡跟這些人來往!”

  小川說:“我先給你們買吃的,待會,告訴你一件事。”紅梅有意無意的碰了他一下:“不著急。我媽的病瞧了,藥也拿了。回元北只有下午四點五十的交通車。我也有事跟你說。”小川說:“那,你先講吧。”紅梅低了頭,雙手把玩著甩到胸前的粗辮子:“不嘛,你先講。”

  小川想了一會:“好吧。查到殺害歐陽蕓的兇手了,是張浩。”

  紅梅大吃一驚:“天哪,怎么是他!會不會搞錯啊?我聽說分局有人跟他過不去,你跟張輝也有仇的。”

  小川表情嚴肅:“刑事案件,跟政治無關。張浩已經自首了。好了,你是先吃飯,還是先說事。”

  紅梅看了小川一眼,立刻面紅耳赤:“有人、托人,找我媽,提親。”說著,又瞟了他一眼,馬上用手絹擋住自己發燒的臉,低下頭。“他是我們工長,比我大五歲。”見小川呆呆的,沒有反應,她拿開手絹,大聲說:“他是當兵復員的,家在農村。我媽和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小川心里一陣莫名其妙的難受。紅梅今年二十二歲,那個工長就是二十七歲。想也沒想的,他說:“可以。你覺得好就行。”

  紅梅哀怨地瞪了小川一眼,扭過臉,默默走開。小川傻傻的問:“問你媽想吃點什么,我去買。”看著紅梅一聲不吭地攙起母親,走出餐館,小川照著自己腦袋就是一拳,滾燙的淚水模糊了雙眼。

  三十二銀裝滿故園

  一九七五年凄厲的秋天遠去了,寒冷的冬季也夾起了尾巴。人們翹首以盼的春天,卻以倒春寒的形式,瘋狂地肆虐著元陽大地,

  灰蒙蒙的的天空下,白茫茫的一片。大街小巷的梧桐樹枝上,撒滿了紙錢一樣的雪片;低垂的房檐,倒掛著利劍一般的冰棱。商店櫥窗和單位圍墻,滿是紅底黑字的標語;一輛接一輛、架著大喇叭的宣傳車,攪起泛黃的積雪,掀起一股股寒風。

  陳小川頭戴棉軍帽,身著棉軍裝,腳蹬大頭鞋,由許科長陪著,坐吉普車去郊區的看守所。

  他前天踩著沒膝蓋的積雪,上了羊角嶺,給歐陽蕓送去蘋果和饅頭,還有那支英雄鋼筆:“到了部隊,我就給你寫信。你可一定要回啊!”

  下山后,順道去地區公安處找小鄔,請求看看張浩。小鄔一臉驚訝:“你沒病吧?”小川異常平靜:“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他也曾做過利國利民的善事。他是人,不是神;他是混蛋,不是惡魔。”小鄔欲借故開溜,但經不住小川跟在屁股后面軟磨硬泡,只好把他推給許科長。

  吉普車快速行進著,濺起的雪水與泥漿的混合體四處飛揚,嚇得路人尖叫躲閃。小川有過一剎那特權者的霸道和威風,隨即是對驚慌失措的行人的憐憫,于是心有不忍:“能不能開慢點?”前面的司機小元頗不耐煩:“你想不想去看人?”副駕駛座上的許科長回頭笑笑:“你還是對判處張浩死刑耿耿于懷吧?按理說,他有自首的情節,可以不殺。但是,槍斃他,上面放心了,群眾高興了,這就是政治。據說,他向地委請求:不游街示眾、不公開行刑,并希望以后都照此辦理。地委準備答應他前面的要求,也算是照顧他曾經有功于民吧。你到部隊去,政治這方面要多學一點。否則,別說提干,當個好兵都夠嗆!”小川說:“我不想當官,只想做事。”許科長“嘿嘿”一笑:“你不做官,怎么做事呢?”

  背山而建的看守所,四面高大的圍墻上拉著鐵絲網,四角四個崗樓,立著四個荷槍實彈的衛兵。陰森森的黑漆鐵門外,也是一輛草綠色的北京吉普。大鐵門中的小門“哐當”一響,打里面走出兩個腰別手槍的公安,押著戴有手銬的張輝。正好下車的小川,與他四目相望,驚呆了。

  不難想象,如果沒有剝奪自由,眼里噴火的張輝,一定會把陳小川生吞活剝。許科長拍拍呆傻的小川肩膀:“走吧,你還要去武裝部集合的。雖然有點過,他們父子倆還是罪有應得。”小川像是自言自語:“這也是政治嗎?”許科長正色道:“你是個聰明人,不該問些傻話。”言罷,跨進大門,走進監區。小川望著張輝被推進吉普車,漸漸離去,轉身緊跑幾步,跟上許科長。

  不知道許科長跟胖胖的卜所長說了些什么,陳小川等了好一陣子,又通過幾道鐵柵門,才來到死囚室外。

  這是一間單人囚室,從門上部焊有鋼筋柵欄的小窗口望進去,右邊靠墻固定著一張比醫院的床頭柜大不了多少的寫字臺,緊挨著的是一架同樣固定在水泥地上的鋼管床。左邊墻角有一水泥槽,是便溺的地方,上方從墻里面伸出來一個水龍頭。

  張浩穿著灰中山裝,戴著鐵鐐,仰靠在室內唯一能活動的椅子上吸煙。幾月不見,短發已經花白,多皺的皮膚,松松垮垮地貼在頜骨上,失聰般對過道的聲音毫無反應。

  陳小川面對昔日叱咤風云、萬人仰慕,如今身陷囹圄、將處極刑的張浩,沒有絲毫的勝利的喜悅,更多的是憐憫和悲哀。他大聲喊道:“我是陳小川!我來看你了。”

  仿佛過了一年,一陣叮哩咣當的鐵鏈碰撞聲過后,一個非常熟悉、卻已特別陌生的國字臉轉了過來,雙唇不住的抖動,雙眼滾動著渾濁的液體,在見到陳小川的一剎那,突然冒出兩道兇光,“嘿嘿”冷笑:“你來給我送行啊?那,誰給你送行呢?”陳小川恨不得一步跨進去、一把擰下他那丑陋、猙獰的頭顱,只聽他揮揮手說:“你走吧!我的對手不是你。你還活著,并不是你夠聰明。你應該慶幸你有個好媽媽。”

  陳小川怒斥道:“你以為你是誰啊!你犯下傷天害理的滔天罪行,活該千刀萬剮,有什么資格教訓我!”隔了半天,張浩罵道:“小兔崽子,你懂什么!你要真有本事,把那些人挨個查一查,十個有三個夠得上槍斃,三個要把牢底坐穿,三個卷鋪蓋走人……我看你,跟你爹一樣,都是一根筋,以后就少趟這渾水吧。”說完,扭過頭去,任憑陳小川斥責、怒罵,再不言語。

  小川兩眼冒火,心里流淚。長嘆一聲,從肥大的棉軍衣里掏出兩盒帶把的永光煙,扔到他身上:“你走好,我不能送你了。”張浩愣了一下,舉起煙看清牌子,孩童一般笑了:“難為你破費了,可惜是在死人身上!”撕開錫紙,抽出一根,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我相信你的善意,跟你媽一樣。可惜,你跟你媽,都沒能從這善舉中得到任何好處。”小川說:“這就是我媽與你最大的區別:施舍不求回報,但求無愧于心。你們官場中人,是不會明白這個道理的。”張浩愣了一下,默默地抽煙,再不言語。

  許科長把陳小川送到分局武裝部,從上衣下兜里掏出一本紅塑料殼筆記本,“這是司馬彤托我送給你的。”又取下自己的英雄鋼筆,插到他上衣兜里:“這是我用過的,留個紀念吧。我看你太重感情了,再送你一句話:感情是奔騰的河水,理智是護岸的堤壩,你要學會處理好這兩者的關系。”小川深鞠一躬,道聲“謝謝!”

  傍晚,陳小川胸別大紅花,隨著新兵隊伍,從廣場進站,穿過地道,來到二站臺。站臺上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只有柱子上幾張花花綠綠的歡送標語。一列同樣貼著標語的悶罐車,黑乎乎的的擺在股道上,張著沒牙的大口。沒想到,入伍還沒下放隆重,陳小川莫名的就有一種失落感。

  汽笛一聲長鳴,軍列“吭哧、吭哧”地啟動了。小川趴著車窗往外看。一列往南的客車加速離站后,一站臺上黑壓壓的一片送兵的群眾,激動地朝這邊揮手、喊叫。幾十個公安、民兵,手挽著手,極力阻攔著拍岸驚濤般的人潮。他睜大眼睛,在那片涌動的人海里搜尋,終于發現了微笑的父親、流淚的母親、歡蹦的弟妹,還有白發蒼蒼的歐陽老師和方老師。他緊貼著車窗,任憑呼呼的寒風,吹過他流淚的笑臉……

  北去的軍列,沖破黑幕,碾碎冰碴,迎著更大、更猛的暴風雪,“哐當、哐當”,駛離了元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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