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那天我忐忑不安的坐在雅居小墅的房間里，對著窗子梳頭，銅鏡里自己隱隱約約的臉孔讓我感覺很不真實。

　　但是我是這樣的興奮，因為在那之前家里都沒有鏡子，這個還是自己偷偷去買的。

　　正在我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甜蜜蜜的笑著的時候，突然聽到開門聲。我一心只想著是阿讖回來了，卻沒有意識到他為什么會這么早就回來了。

　　“大讖……”

　　在我含笑轉過頭去時，手上還拿著他曾經給我買的木梳子。

　　我以為我可以就這樣轉過頭去撞進他深邃的眸子里。

　　事情也正是這樣，我撞進了他的眸子里，下一秒，卻看見了在他的身后，還有一個人。

　　——溫語嫣。

　　我低喃一聲，突然難過的放下了梳子，連眼皮都不想再抬一下?？墒前⒆忥@然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只是一如既往的想要像從前一樣不動聲色的忽視掉我。他還以為他們都看不見我。

　　只是不想，下一刻溫語嫣卻沒有同他一起邁進屋子，只是站在門口羞赧的俯了俯身，柔聲道：“對不起啊，阿讖，我不知道你家里還有人。我都說了只是不小心扭了一下沒關系的……”

　　又是扭傷了腳，她可真金貴！

　　阿讖疑惑的看了看我，想說些什么，終是皺了皺眉，走到柜子前翻出了之前在云來醫(yī)館那個老頭兒送給他的藥水。

　　“我這里剛好有治扭傷的藥，你走路總是不小心，這次剛好路過這里，就順便拿去用吧?！?/p>

　　阿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將藥瓶細心的包好遞給溫語嫣。溫語嫣也只是淡淡的笑的花容失色，說“謝謝”。

　　他們就這樣輕易的無視了我，這樣輕易的。

　　我忍不住輕咳了一聲，溫語嫣才俏皮的轉過臉來，對阿讖說：“阿讖，你還沒有告訴我，這位姑娘是誰哦？”

　　阿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轉過頭對溫語嫣說話，我都看不到他的神情。

　　“她是我的……”

　　“妹妹，”我打斷阿讖的難以啟齒，“我是他的妹妹。我叫……木忘?！?/p>

　　木忘木忘，終生不忘。

　　阿讖面無表情的盯著我，神色復雜。旁邊的溫語嫣走過來拉我的手，然后扭過頭沖著阿讖嬌嗔道：“好啊，阿讖，原來你有一個這么可愛的妹妹，你怎么都沒有跟我講過呢？”

　　我瞧見阿讖想要說些什么，卻始終沒有開口。我剎那萬念俱灰，表情卻極做鎮(zhèn)定的說：“溫姑娘，你誤會了，哥哥孤身前往云城尋母，我一人留在巖村著實擔憂，便在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下來到云城找到了哥哥的住處，你無須責怪他的無意隱瞞?！?/p>

　　雖然我說謊話說的鎮(zhèn)定自若，但是自己的心卻猶如刀割，心酸嘗遍。

　　我討厭溫語嫣，從來沒有像這樣的討厭。明明只有我，才可以讓阿讖那樣溫柔的對我說話，明明只有我，才可以讓他不厭其煩的陪著我。而如今，她奪去了我的所有，我還只能笑著接受。叫他違心的“哥哥”。

　　“是這樣啊……”溫語嫣始終牽著我的手，我想甩開，但是又不好悖了阿讖的面子，所以也只得任由她牽著。

　　“現(xiàn)在你們這里多了一個人，想必住著也不方便。不如你們都搬到溫府里來吧，那里空房多，也有個照應?！睖卣Z嫣如此提議。

　　“想來恐怕不妥?！卑⒆徲幸馔裱曰亟^。

　　“可是你明明都知道你一個人生活都拮據(jù)度日，現(xiàn)在何況多了一個姑娘呢！”在溫語嫣的這聲質疑里，阿讖總算默不作聲了。

　　“那么就這樣決定吧，走，小忘，我們去收拾吧。對了，你介意我這樣叫你嗎？”溫語嫣禮貌的問我。

　　“不介意?！蔽铱酀男χ瑹o意去瞥看阿讖的神情。他只是愣了一陣，看了我一眼，然后也轉過身去收拾了。

　　我在他的默許中難過萬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們已經到了這樣的關系。即使是溫語嫣的擅作主張，他也默默接受毫不反駁。這樣的阿讖，讓我如此的陌生。

　　而從今天起，我也將背負著另一個姓名。

　　木忘，莫忘。

　　我在心上刻下這個姓名。

　　一筆一劃，都可以輕易的將自己割傷。

溫語嫣將我和阿讖妥善的安置在不同的樓閣，溫府很大，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樓閣池宇，一切都顯得繁榮，但是卻不是我真正喜愛的。

　　我是個太愛自由的人，阿讖曾經說我像風，就像以前在巖村的時候，每次和他下山時，我都會張開手臂順風而下，狀若飛行。

　　也許我真的如他所說的，寧有波濤洶涌的自由，但是因為他，只是因為他，我放棄了多少可以自由的機會。

　　我是他的所謂信仰，即使如今，我同正常人一樣了，那么我呢，還是他的信仰嗎？

　　在溫府住了好幾天，我覺得也不能白在人家家里住，盡管溫語嫣總是跟我說沒事，但是我還是整天往廚房和洗衣間里跑。漸漸的溫語嫣也就不再說什么了。

　　其實除了幫他們打打下手，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干些什么。

　　我好幾天沒有看到阿讖了，連溫語嫣也是。想來自從住進溫府以后，總是會有什么會不同的，我沒什么資格要求什么。

　　自從來云城后，自從我成人后，我不過是他們眼中再普通不過的小姑娘，除了偶爾能夠聽見有人夸我清秀美麗之外，再沒有什么不同。

　　我會想起之前，我拿著薔薇花紋的白色紐扣向土地婆婆索愿的經過。

　　她曾經問我：“小讖，你有什么愿望？”

　　“我想變成人，像阿讖一樣的人。我想同他們一樣?！?/p>

　　“你是否已經做好決定？”

　　“這么久以來，這個愿望一如既往。”

　　……

　　正當我一邊在院子中晾衣服，一邊回想這些往事的時候，身后突然有一個人輕拍我的肩膀。

　　我轉過頭去，落進阿讖深邃沉重的眸子里。

　　我不后悔做了那樣的決定，至少，我可以從阿讖的眼中看見我的樣子。

　　眉目清晰，輪廓生動，鼻梁秀挺，嘴唇緊抿。

　　那是我啊，真真實實存在他眼中的我！

　　“小……小忘，我有話想對你說?！?/p>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我知道他一定會來詢問我為何會這樣突兀的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生活中，為什么我會突然就從幻影變成了真真實實的木忘。

　　他帶我到僻靜的小竹林，我們還就沒有這般安靜的對望。

　　他不解的詢問我究竟，我只是打笑的回他：“因為我遇見了神仙啊。”我這樣調皮的笑著說。

　　“神仙？”

　　“對啊。神仙覺得我太凄涼、太可憐，不忍心讓我就這樣游走徘徊在這個匆匆人世，所以他決定讓我出現(xiàn)，真實的出現(xiàn)在你存在的世界里?！蔽乙詾槲业纳袂橐呀浫绱说拿黠@，可是阿讖還是那樣的懵懂。

　　他只是笑著說：“一切發(fā)生的太快，我只是沒有想到我的信仰有朝一日會這樣明目張膽的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小忘，你總是特別的?！?/p>

　　我討厭這樣的時候，他永遠把我當做他萬年不變的信仰、妹妹，可是即使我再不愿，也找不到任何的理由來反駁。

　　他總說我是特別的，可他從未給過我哪怕一個簡單的愛的訊號。但他對她，總是不同的。

　　“阿讖……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樣出現(xiàn)在光天化日？”

　　阿讖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后才緩緩道：“不會。”

　　“真的？”我表示疑惑。

　　“是真的，小讖，”他伸出手來捏我的鼻子，“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其實你真的很美？我真幸運，有你這樣一個妹妹。”

　　他放開手，這才意識到自己又不知不覺得叫了我“小讖”。

　　其實我們之間那種無言的默契依然存在，就像在人前人后，我們都坦然的假裝兄妹，他是哥哥木讖，而我是妹妹木忘。一切都是如此的合襯。

　　但是為什么，我卻會突然這樣的，無法言說的難過？

秋寒楓來溫府的那天我正在溫府其中的一處小花園中澆水，當時園子里為數(shù)不多的芍藥花開得極好，這讓我不由想起了曾經和阿讖一起在巖村爬山、摘芍藥的情景。

　　那個時侯我貪玩好耍，偷偷的和他跑散，而且還妄想去采摘一綹崖邊的紫藤花。卻不想失足從懸崖邊上滑了下去，不過僥幸那時候是他如此恰好的拉住了我。拉住了飄零無助的我。

　　想到這些，我忍不住冒險，四處張望了一下，趁著沒人注意偷偷摘下了一朵美麗的芍藥花，仔細的別在左邊發(fā)髻上。本想到井邊打盆水照照自己此時的模樣，卻不想被身后突兀傳來的男聲喝?。骸昂脗€采花的丫頭！”

　　我被這一聲驚住，匆忙的摘下頭上還未戴穩(wěn)的芍藥花藏在背后，張皇的轉過身，連連彎腰道歉，請求原諒。

　　“小讖？”

　　我在這兩個字中回過神來，只覺聲音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一抬頭便望見面前秋寒楓不可置信而驚喜的神色。

　　我在心里暗咒一聲，放在身后的手不住收緊，幾乎將芍藥花捏碎，自己都能夠感覺從里面溢出的汁水。只是責怪自己剛才怎么會沒有發(fā)覺自己懷中正揣著的秋寒楓在第一次見面就送我的那半塊詭怪的玉石正在胸口微微的發(fā)光發(fā)熱。

　　即使心中泛出出多想法感慨，但是我的面上還是極為鎮(zhèn)定的欠身對他說：“對不起，這位公子，我想你是認錯人了?！?/p>

　　我也顧不得多想就拋出這樣的話，只怕他如果認出了我，戳破了我和阿讖苦心經營了那么久的謊言，那么后果將不堪設想。

　　見秋寒楓抬了抬手正欲說些什么的時候，我本想著要怎么繼續(xù)搪塞他的問話，誰知他身后的溫語嫣不知什么時候巧笑倩兮的蓮步走來，柔聲問道：“你們認識？”

　　“……不認識。想必是這位公子認錯人了。”在回答溫語嫣的問話的過程中我始終低著頭，生怕做錯事說錯話。也許寄人籬下的必然結果就是低人一等，說的就是我現(xiàn)在的狀況。

　　秋寒楓在我的“不認識”的回答中也像是回過了神來，沖我揚了揚下巴，話語卻是對溫語嫣說的：“新來的丫頭，以前好象沒有見過？”

　　盡管我始終低著頭，但是還是忍不住偷偷癟癟嘴，對于秋寒楓與溫語嫣突然的熟稔程度表示不屑。

　　“不是的，她是木讖的妹妹，木忘?！睖卣Z嫣邊說著邊拉拉我的手讓我被迫的抬起頭來介紹給秋寒楓。

　　“小忘，他是秋府的大公子，秋寒楓。”

　　我在溫語嫣的介紹中，看著秋寒楓眉眼盈盈的神情，極不情愿的叫了一聲“秋公子好”后就再沒有下文。

　　這秋寒楓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隨意的“恩”了一聲作為回應后，就和溫語嫣說說笑笑的走遠了，只把我一個人晾在原地。

　　我對他們二人的無視行為表示不滿，狠狠的跺了跺腳，想著找個機會一定要整整那個自視高傲的秋寒楓。但是一轉身就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溫老爺和溫夫人，兩個人始終注視著溫語嫣和秋寒楓離去的方向。

　　我大吃一驚后，才提著水壺行色匆匆而不動聲色地回到自己的住處。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開始恐懼這個真真實實的世界，他們都可以看見我了，自己的傷痛、難堪、言不由衷，他們都可以那樣輕易的看穿。但是每個人都又在假裝著，讓我心生恐懼，不敢向前邁步。

　　想來溫語嫣和秋寒楓二人也只是不想背了二位長輩的意所以才故作親近。

　　也許秋寒楓的確如他所說的一樣，他并不喜歡溫語嫣，只是不愿違背家中長輩的聯(lián)姻旨意，故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兩人故作熟稔，實則飄忽疏遠，貌合神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