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去,我走了好久好久的路,想了好多好多以前的事,我還去偷吃了別人剛出爐的芙蓉糕,最后卻因為吃得太快一口噎住,趴在墻邊不停的嘔吐。
再后來,我找到了東城一間不算遠的破廟,稍加猶豫后就硬著頭皮往里面走。里面有些奇形怪狀殘破的神像,本想著隨意找塊墻角的稻草堆就將就著睡上一晚的,可是那些東倒西歪的神像實在是嚇人,我只好勉為其難的撐起疲憊的身子將這個破廟宇里的東西一點一點的打點好。
費力的搬起那些殘破的神像,掃去蜘蛛網,幫他們擦擦灰,然后隨意的掃掃地就算是大功告成。等我氣喘吁吁的倒下時才總算送了還打一口氣,一心想著還好這個廟小,不然還不得把我累死!
迷迷糊糊的睡過去的時候,我好像隱隱看到對面的神像在笑,我甚至還能聽到它的笑聲,那笑聲很空靈,隱隱約約還在說著:“傻丫頭……”我那時實在是太累了無從去分辨真假,只是頭一歪就睡過去了。
這是從我來到人世以來頭一次,沒有阿讖的頭一個夜晚。以后一定還會有更多這樣沒有他陪伴的日夜,我要習慣,所以哪怕是在睡夢中我也迷迷糊糊的對自己呢喃:“木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而至于到底是什么不可能,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那個在睡夢中潛意識中的自己,我也不了解。
我睡得很沉,可是又總是覺得哪里不舒服似的翻來覆去。我在睡夢中夢見自己突然一下子就輕了,像是被某個人抱起。那種感覺有點像踩在云端,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不得真實。不過那些低低沉沉的呼喚是真是的,那是阿讖的聲音。
他什么也不多說,單單只不停的念叨著“傻丫頭……”。我眼皮很沉,但是聽著他的聲音卻很是舒服,嘴角不自覺的就上揚,連做夢都想要笑。翻了個身,縮進他的懷里,像小時候一樣摟著他的脖子就繼續睡了。
早上起來的時候我正大大咧咧的躺在雅居小墅里阿讖的床上,頭有些痛,坐在床上愣了好半響才隱約及其昨晚的事情。這時候阿讖推門走進,手里還用木盆端了一大盆的熱水,徑直走進來,將水放到了架子上。
“還不快起來洗臉,愣著作甚,大花貓!”阿讖轉過頭來叫我,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緒。他向來可以將情感埋藏的很深很深,深到不可見其底。深到即使是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依然無法將他了解。
我于是在他的“大花貓”言論中不滿的嘟囔著嘴巴下了床來,拿起他手中的洗臉布亂抹一通。
“這下好沒有?”我挑眉看他。
“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對對,這里……”阿讖一邊指揮著我的動作,一邊抖著肩膀,最后終于忍不住了的“哈哈”大笑。
我恍然大悟的惱了,把帕子往他身上一扔,叱道:“木讖!你明明知道我看不見還耍我!”
是的,因為我不是人類,只是幻象,所以我從來不照鏡子,因為那里面根本不會有我的影像。就連水也不行。所以一直我都是那樣的傷悲,我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和阿讖在一起。除了,除了因為某些陰差陽錯,我成了他什么所謂的信仰之外。
什么都沒有了。我并非人類,我沒有影子,我沒有身世,我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將要去向何方。而只有阿讖,他是我唯一的執著。
我記得小的時候,每到夏天,阿讖總是喜歡帶我到小河邊去玩。那個時侯我們戲水、捉魚,追鳥逐鹿……那個時候的我們,好不痛快,日子里全是甜膩膩的笑聲。待到我們玩兒乏了,就一起躺在大樹下乘涼。藍天、白云、蟲魚、鳥獸,我是那樣的懷念那時候的生活。
可是即使是在我們最美好的時候,我在他的眼眸中,也始終看不到一個我。就象現在,他為著又捉弄了我一次而沖著我笑,可是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空洞。他看得見我,可是他的眼神中,永遠沒有我!這是多么的令人可悲!
“阿讖……你說,如果我和你一樣的話……該有多好……該有多好……”我在他柔和的笑聲里默默低語,不動聲色。
今天,阿讖離開去溫府做工后,我獨自一人在家里來回踱步坐立不安。我想起昨天夜里,在那個陰森害人的破廟里,神像莫名其妙的笑容和那個使我渾身不舒服而翻來覆去逐漸浮出水面的夢。
夢里,之前那個我幫過忙的老婆婆反復出現,她問我:“孩子,你還記得老婆子我是誰嗎?孩子,你可有什么愿望需要我來幫你實現?”我這才想起當初她送我的那三顆用橘子變成的白色紐扣。如果我的猜想沒有錯的話,她應該就是土地婆沒錯了,只是她真的,可以實現我的愿望嗎?
我站在窗口看著窗外并不澄澈的天空,心生悲涼,最后還是從箱子里翻出了阿讖那件泛黃的白衫,一咬牙將上面的兩顆紐扣扯了下來。是的,只有兩顆了。之前阿讖還在云來醫館當小伙計的時候還兼職上山采藥。
有一次,因為那醫館的老頭喚得匆忙,阿讖還來不及換下身上的白衫就被叫去山上采藥了。他人年輕,身子骨硬朗,以前在巖村的時候就經常幫村子里的老張醫生采藥,自然是醫館里采藥幫忙的一把好手。只是他當時滿身泥的回來了,委屈的叫我不要怪責他。我問他這是怎么了,他說他不小心把我給他縫的的那三顆紐扣弄掉了一顆。可能是當時采藥的時候沒有注意,被樹枝荊棘勾了去。我那時候只當它們是再普通不過的紐扣,也沒在意,跟阿讖說沒事,再買就可以了。這樣說著卻是沒有再為阿讖補過扣子。因為我找遍了云城,這里根本就沒有這樣的白色紐扣!
它們雖然乍一看上去跟普通的紐扣一般無二,可是它的實際尺寸卻大了一般的尺寸四分之一的樣子。上面雕刻著薔薇花紋,四周有像水滴狀的東西,煞是好看。起初阿讖對這個東西也并不感興趣,只當它是一般無二的紐扣,可是后來才發現這個紐扣的精妙之處,也不由得好奇起來。
他曾經問過我這三顆紐扣是從哪里來的,我只但笑不語,或者干脆以“保密”二字回了他。久而久之他也不問了,只是分外珍惜這件白衫,害得我老愛和這白衫爭風吃醋。不知道他是因為這件白衫是我縫的而寶貝,還是因為這三顆特別的紐扣而寶貝。
我偷偷的跑到了東城的城隍廟,那里有不少的人,煙火旺盛。我向來對此類的神靈不感興趣,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另類。城隍廟外的那兩座小房子前也站了不少的人,插了不少香火。我磨磨蹭蹭的走到土地廟前,始終有諸多疑慮。我害怕自己希望太大失望就會太大,我害怕這一切都只是神的幻覺。
又或者,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是此刻,那兩顆薔薇花紋的白色紐扣就緊緊的攥在我的手里,棱角割得我的手心生疼。我一個人愣頭愣腦的在旁邊的大樹下糾結了老半天,最后終于還是牙一咬、腳一跺、心一橫,就走過去,蹲下身,敲土地廟的大門。“土地婆婆……土地婆婆……你在嗎?”
正在我打算放棄之時,身后卻突然傳來一個滿含笑意的蒼老聲音:“小姑娘,你是在找我嗎?”
我轉過頭時,之前送我三顆紐扣的土地婆婆就站在我先前站著的樹下,笑意盈盈的看著我。我還蹲在地上愣了好半響才回過神來,起身拍拍塵土跑了過去。“土地婆婆,你還記得我嗎?我啊,就是之前幫你撿橘子的那個。”
在我的世界里,老年人的記憶力都不怎么樣,所以我就正兒八經的不停地指手畫腳的想讓她記起我。誰知到土地婆婆只是溫和的笑著,緩緩道:“我當然認識你啊,小讖。”
我本來還想說些什么的,卻被她的“小讖”二字驚住。完全懵在我前面還在向她解說還認不認識我,她卻已經極為熟稔的叫出了我的名字。
“土地婆婆,你……認識我啊?你怎么會認識我呢?”想來是被我的問話逗笑了,土地婆婆樂呵呵的牽著我的手,她的手很瘦、很干,但是她總是笑著,渾身都是和藹的氣息,讓我不覺想要親近。有一點像巖村的張奶奶,她很老了,養了一只大懶貓,整天就和張奶奶躺在大藤椅上曬太陽。
“我當然認識你了小讖,我和老頭兒住在這里幾百年了,就你我最為投緣。”
“投緣?”我無法將自己幫她撿了一次橘子就被說成是投緣。
“是啊,我家老頭兒時常在外,不是去拜上仙就是去找他們喝酒,我整天在這里無聊著嘞,這么多年里只有你最為特別,還來陪婆婆說說話。”
“那個……土地婆婆,我其實是有事要找你的。”我點明來意,但見土地婆婆好奇的看著我。
我磕磕巴巴了半天,然后才總算下定決心咬了咬唇說:“土地婆婆,你說過拿著你送給我的紐扣來找你,你就會實現我的愿望是嗎?”我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的左手攤開來,那里安安靜靜的躺著一顆薔薇花紋、水滴暗底的白色紐扣。還有一顆,被我小心的揣在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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