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登高悟真諦
劈柴溝車站在茅嶺東面,只有三個小區(qū)間,慢車要走四十五分鐘。一個站臺、兩條股道,一位站長、十六名工人。羅站長同事務(wù)員小畢熱情地接著他,十來分鐘就參觀完整個站場。會議室緊挨著候車室,里面開了兩個門,分別是站長室和事務(wù)室。站長室有報架和一部電話。陳小川很是驚訝:“你們這有《參考消息》呀?好久沒看過了?!绷_站長說:“每個支部都有一份。我們這沒啥文化娛樂,你可以隨便來這看報紙,只要不拿去擦屁股就行?!?/p>
羅站長安排陳小川明天開始跟郝師傅在南頭學(xué)扳道,三班倒,上一個白班,一個夜班,休一天。站長陪著小川在食堂吃過中飯,就去午休了。小川回到宿舍,先掃地,后擦窗,打開行李鋪好床。正準(zhǔn)備瞇一會,幾只秋蟬在屋后樹林里叫個不停,睡意全無。索性起床,上山去。
山不高,卻挺陡。這的人也怪,不會走之字,直直的往上踩出了一條一尺來寬的小路,兩邊灌木叢生,荊棘密布。雖然石頭比土還多,山坡上也有不少比腰還粗的大樹,躲過了大煉鋼鐵的砍伐。因為干了多年農(nóng)活,又穿著解放鞋,小川沒費多大勁就爬到了海拔一千多米的山頂。
山頂有塊乒乓球桌大小的平地,左右各有一條向下通向鄰山的小路。平地中央一大兩小三塊方方正正的石頭,不知是誰故意搬了來供人們歇息的。山的西面,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的進(jìn)川鐵路,小川的老家,就在這條鐵路的盡端;山的東面,一條白練一般蜿蜒飄逸的銀帶,就是從太白流來、經(jīng)過元陽、直達(dá)長江的元江。元江與鐵路中間連綿起伏的群山之中,是陳小川插隊務(wù)農(nóng)過的地方,隔這幾十公里。夜深人靜的時候,爬上最高的三包,還能聽到這的火車汽笛聲。往西極目遠(yuǎn)眺,一山高過一山。青的松樹,紅的楓葉。流動的云彩被夕陽的余暉映照著,天馬行空一般。
觸景生情,陳小川不由得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詩:“遠(yuǎn)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古今多少悲秋嘆暮的詩,只有這首道出了不一樣的心境。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也是害蟲的末日。太陽下山了明早照樣升起。萬物輪回,總是向好的方面發(fā)展,正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有什么好悲天憫人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可以削尖腦袋往上竄,以獲得最多的陽光雨露。也可以伸展根須盡情擴(kuò)張,以吸取最多的養(yǎng)料水分。但你不能掐著別人的脖子往上爬。
小川盤腿坐在石頭上,雙手交叉在腹前,閉著眼睛,感受清涼的山風(fēng)吹過臉面的愜意和快感,聆聽秋風(fēng)穿林而過的奏嗚,感覺身輕如燕,騰云駕霧一般。乘著云頭往下看,地面上忙忙碌碌的人群,如傾巢而出的螞蟻一樣,那么的眇小,那么的盲目,同時,又是那么的功利,那么的自以為是。他們一出生,就開始尋找食物,防御外敵,爭奪王位,手足相殘,一直到死。新出生的又照著前輩的老路再活一世。一代一代,生生不息,萬古不變。人活著的兩個最大的目的,自己享受與傳宗接代,其實也是動物的本能,只不過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人群中,主次不同罷了。古人講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把享受和傳宗接代,統(tǒng)一并上升到道德的高度,是多么聰明,而又是多么虛偽。能看到這點,必須心如止水,遠(yuǎn)離紅塵,居高臨下。由此,想起古人所說的“站得高,看得遠(yuǎn)”、“天上方一曰,地下已千年”,又是多么的正確。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焙鋈?,山下傳來清脆的,有節(jié)奏的金屬撞擊聲,把小川的飛揚的思緒拉回到現(xiàn)實。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便急急走下山來。羅站長指著運轉(zhuǎn)室門前掛著的一節(jié)舊鋼軌說,剛才是外勤值班員在敲擊,這是客車從鄰站開來的預(yù)告,行話叫要牌。客車正點到達(dá)是丨7點5O分,所以,也可以把這鐘聲當(dāng)作食堂開飯的信號。
這是經(jīng)停此站的最后一趟客車,上車的人少,下車的人多,大都是從茅嶺來的職工,家屬,還有幾個附近的村民??蛙囃柗较蜷_走后,喧鬧一時的小站又歸于沉寂。單身職工們和站長,事務(wù)員一塊到食堂吃飯,幾個人分了一瓶在農(nóng)村供銷社灌的高梁酒。羅站長說晚上要去查崗,陳小川說想看會報紙,兩人就沒喝。站長說,那好,等他們鬧去。就和小川匆匆吃過飯,來到站長室?!包h報,鐵道報,參考消息,紅旗,都有,隨便看。我到各崗位去轉(zhuǎn)一轉(zhuǎn),你出去把門帶上就行了?!?/p>
小川巴不得站長快走,心不在蔫地翻著報紙,聽聽外面沒動靜了,拿起電話,撥通了刑偵科,終于聽見了司馬彤的聲音:“你好,刑偵科。”小川說:“你好,陳小川。”那邊沉默了好半天:“你膽不小,電話打到這來了?!毙〈ㄕf:“托你的福,我又是自由人了?!?/p>
司馬冷冰冰的問:“什么事?”
小川硬邦邦的答:“他們說公安都是吃干飯的,我看一點也不錯?!?/p>
司馬怒氣沖沖地說了個:“你!”馬上又恢復(fù)了冷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一會科里還要開會。”
小川使起了詐術(shù):“生活段修配所,前幾天是不是出了一件大事?”
司馬反問:“不知道,這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小川說:“跟陸國慶有關(guān)系。陸國慶是楊香荷的兒子,楊香荷是局長不在犯罪現(xiàn)場的重要證人?!?/p>
“你沒有一點真憑實據(jù),所有的推測都沒有得到證明,不要再瞎摻和了?!?/p>
“我猜測是你把我被關(guān)押的情況向地區(qū)刑偵科打的小報告,沒錯吧?”
司馬發(fā)火了:“不準(zhǔn)瞎說!我什么都沒做。你不要害己害人?!?/p>
小川笑道:“你放心,我只是想向你證明我是對的?!?/p>
司馬低聲怒問:“你還想干啥?”
小川輕聲請求:“去查局長和楊香荷的檔案看看,也許他們二十多年前就認(rèn)識了。還有陸國慶在修配所干了什么。”
司馬當(dāng)即回絕:“不可能!查局長的檔案要上級黨組織批準(zhǔn);而如果陸國慶干了啥事被隱瞞了,再去調(diào)查,早就有人匯報上去了,立馬就會來人阻止。”
“你可以使招讓我回去。我有辦法?!?/p>
“我沒有這個權(quán)力。你還是好好上你的班吧?!?/p>
小川還想說點什么,事務(wù)員推門走了進(jìn)來:“你在跟誰說話,聊得這么親熱?”小川趕緊放下電話,抓起一分報紙。看他滿瞼通紅,滿嘴酒氣,松了一口氣:“工務(wù)工區(qū)的,沒事瞎扯?!笔聞?wù)員說:“你明天就上班了,飯盒還沒領(lǐng),中午咋吃飯呢?到我辦公室來吧?!?/p>
二十二返鄉(xiāng)查隱情
扳道員的工作看似簡單:值班員電話命令某某列車進(jìn)幾道,就去搬動道岔,開通進(jìn)路;白天手持紅黃兩色旗、晚上提個紅黃兩色燈,與過往列車的運轉(zhuǎn)車長對對信號。這是正常情況下的作業(yè)程序。
陳小川在茅嶺學(xué)過理論和實操,跟著郝師傅干了一天,就基本上能單獨作業(yè)了。但《技規(guī)》規(guī)定,學(xué)徒滿三個月才能出師。小川耐著性子,先從打掃衛(wèi)生、清掃道岔、提水燒飯做起。
郝師傅是河北人,白天、晚上都只帶半把掛面,在燒著塊煤的爐子上坐上半飯盒水,讓陳小川在附近管他是誰的菜地里摘幾把白菜、芝麻葉,丟在滾開的面條里,再放幾塊大粒海鹽、滴幾滴香油,香噴噴的,吃的有滋有味。小川本也對吃的不甚講究,怎么省事怎么來,所以,也去鎮(zhèn)上買了幾斤筒子面,有時還帶兩個雞蛋,給師傅一個。摘了人家地里的青菜,小川覺得過意不去,就時常的給那些菜地澆澆水、除除草。但是,郝師傅的面條是師娘在生產(chǎn)隊的地里撿拾的麥子、拿到鎮(zhèn)上加工的,一年也花不了幾個錢。陳小川卻是要實打?qū)嵉奶湾X買。這樣下去,有一多半的工資,就要花在吃飯上了。
郝師傅給小川出主意:“你還不如拿糧票和多余的線手套、球鞋,去跟老鄉(xiāng)換麥子,自己拿到鎮(zhèn)上去加工,能省好多錢。你剛來,不會搞。要是信得過我的話,我讓我婆娘去幫你辦吧?!毙〈▎枺骸斑@樣不違法吧?”郝師傅搖搖頭:“看你沒戴眼鏡嘛,怎么也是個書呆子!”
過了幾天,從元陽開來的慢車上下來一個年青人,自稱是陳小川的表哥。羅站長熱情地把他領(lǐng)到小川的宿舍。他上前一把抓住小川的手,很是激動地:“表弟,你分到這來,咋不跟我說一聲呢?要不是彤彤姐告訴我,我還找不到你呢。”陳小川愣了幾分鐘,才“哦”了一聲:“是你呀,快進(jìn)來坐?!闭鹃L問:“中午不走撒,我跟廚房交待一下,搞兩個好菜。”
這位地區(qū)刑偵科的鄔偵查員說,修配所的五間房子被燒了,鐵路公安分處的調(diào)查結(jié)論是電線短路起火。但是在第二天,修配所的費長庚和廉大貴就被調(diào)走了。側(cè)面接觸他倆,沒有有用的線索。問陳小川到底有什么辦法。小川說:“不是我拽,這事還真得我回去一趟。你們就說歐陽蕓案我有重大嫌疑,需要我回去協(xié)助調(diào)查?!毙∴w說:“那不又要委屈你了?”
又過了兩天,元陽地區(qū)刑偵科的兩位偵查員老安和小常,由鐵路刑偵科的小章和茅嶺車務(wù)段保衛(wèi)股的樂干事陪同,開著北京吉普來到劈柴溝車站,以協(xié)助調(diào)查的名義,接走了陳小川。車到元陽,小章和樂干事走后,陳小川跟兩位偵查員約好明天在元北碰頭的時間,地點,堅持坐交通車回到370工區(qū)。
親人團(tuán)聚,又有小川帶回的糖果糕點,免不了高興熱鬧一番。
等弟弟妹妹都睡了,小川取下兩家合影,挨著母親坐下,笑著說:“媽媽年青時真漂亮啊!”母親樂得流出了洎:“年青時,你爸爸才英俊呢。又有文化,又肯吃苦。”小川笑道:“爸爸是英俊,張伯伯也蠻帥氣?!蹦赣H說:“那還用說!你張伯伯當(dāng)連長時,幾多漂亮妹子圍著他轉(zhuǎn)?!毙〈ú灰詾槿唬骸皬垕寢岄L得就不咋樣?!蹦赣H嘆了口氣:“唉,上頭介紹的?!毙〈▎枺骸皬埐郧熬蜎]有喜歡的人嗎?”母親說:“咋冇得!好了幾年,女娃年紀(jì)不到,一直冇結(jié)婚。張浩這個名字,還是那妹子給改的呢?!毙〈眴枺骸笆遣皇墙袟钕愫??”
母親正在想,父親在床上吼道:“亂問啥子!老子明天還要上班的?!毙〈ㄕf:“楊香荷前兩天死了。”母親渾身一震:“啷個說的?才多大歲數(shù),就走了!”父親說:“那個護(hù)士叫楊湘菱,轉(zhuǎn)業(yè)到水城,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嘛。在這一驚一乍的!”小川仍不死心:“她嫁的河南人,是不是姓周?她結(jié)婚之前,是不是懷上了?”母親大驚失色:“你咋曉得的?快莫胡說八道!”小川指著照片說:“你看嘛,張伯伯年輕時,跟我們點里的周國慶一模一樣。”母親頓時放出了悲聲:“我那可憐的湘妹兒,你咋這么命苦??!”
父親跑到廚房去灌了幾口酒,回來重重地砸在床上:“嚎啥子喪嘛!好好的呆在水城不行,非得跑到元陽來,這不都是自找的!”母親沖父親發(fā)起脾氣:“你叫她啷個辦嘛?還冇轉(zhuǎn)業(yè),就有人叫她‘破鞋’,叫她兒子‘野種’。水城知根知底的人多,她們娘母幾個還不受人欺負(fù)?”父親支起身子,紅著眼珠告誡小川:“別的我不管,這事千萬莫對外亂說!聽到?jīng)]得?”小川點點頭,心事重重地回里屋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小川吃了碗母親做的“燙飯’,謊說看戰(zhàn)友,搭交通車來到元北。
在供銷社門口,等到老安和小鄔,一起來到餐館。身穿老炊白短褂的廉大貴果然在這,一個人要了碗稀飯、兩個包子,就著自帶的水煮花生,一大早就喝起了白酒。陳小川三人同桌坐下,攤開從元陽帶來的鹵豬肝、鹵雞爪,撬開元江大曲,先給廉大貴滿滿的斟了一碗。大貴紅眼上翻,挨個打量著三人,舌頭已不聽使喚了:“什、什么、意思?”
陳小川端起酒碗,跟大貴的碰了一下,一口氣下了一半:“沒什么意思!聽說你一個人在這過得不清爽,哥幾個特地來陪陪你?!贝筚F說:“少、少來,老子,又不、不認(rèn)得、你們?!毙〈ㄐΦ溃骸安徽J(rèn)識我們沒關(guān)系,認(rèn)識大周吧?”大貴斜眼瞪著他們:“大、大周算個毬,老子不、不尿他!”小川一只腳踏著板凳,頭挨近他的頭:“大周算不算毬不重要,關(guān)鍵是你話不要太多,惹出麻煩來,大家一齊完蛋!”大貴喝下一大口酒,將碗重重地磕在桌上:“他、他他媽的不夠意思!老子們出、出來混,講的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他把老子晾、晾在這,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小川喝干剩下的酒,也說起醉話:“你他、他媽不講良心!要不、不是他,你們幾個還、還不得……”大貴站起來,一仰脖子,碗底朝天,白衣袖在嘴上抹了一把“是、是他找、找人擺平的,不、不假;可也、也是他、他惹的禍?!毙〈ǖ芍麊枺骸霸酢⒃趺凑f話呢?不、不是在、在你的、宿舍嗎?”大貴氣呼呼的:“他、他們不來打牌,煙頭能、能燒著墊褥嗎?大、大周不打翻煤油爐,能、能著起大火嗎?寶平不、不潑水,能、能燒掉房子嗎?”說完,抓起瓶子就要倒酒。小川奪過酒瓶,教訓(xùn)起來:“你呀,嘴上沒把門的,喝了點酒就放開了閘?;厝ニX吧,這班也不用上了?!贝筚F被小川推著往外走,還不停的回頭抖狠:“你、你回去告、告訴大周,他、他要去省城,先得把老子弄回元陽,要、要不然……”
把廉大貴送回宿舍、交代給室友后,小鄔請小川一塊到鎮(zhèn)派出所去斗斗情況。小川說:“別,我現(xiàn)在都有條件反射了,進(jìn)了公安機(jī)關(guān)就打冷顫?!毙∴w笑笑:“別落下后遺癥就行。想必你也不情愿我們用三輪摩托送你回去的,那就在這謝謝你了!不過,我還有個問題:周國慶跟張浩,到底有沒有血緣關(guān)系?”小川眼看別處:“你們自己去調(diào)查吧。我還有事,先走了?!毙∴w在他身后大聲說:“我跟你們保衛(wèi)股請了五天假,你多玩幾天再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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