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氣數(shù)已盡

　　戰(zhàn)鼓鳴，刀劍凌亂，秦軍前赴后繼，漸漸地接二連三攀上了鄴城城門。

　　而燕軍的箭矢已成彈竭之勢，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慕容泓扔下大弓，拔出腰間佩劍，凜凜站在城樓之上，俯視萬千敵軍，以血肉之軀作防擋在秦軍的凌凌攻勢下。

　　秦軍像是望不盡的江河，源源不絕而來，而燕軍已是連戰(zhàn)而竭，負(fù)傷累累。

　　箭支已盡，驃騎營的士兵們紛紛扔下弓箭，拔刀而出，要與敵軍一拼生死。

　　溫凌在慕容沖身側(cè)，冷風(fēng)穿過她的傷口，狠狠貫入她的血液，她只覺得，身體里滿是刺骨的寒意，一陣比一陣強烈。

　　慕容沖的長矛已失，僅靠一把佩劍苦戰(zhàn)。他的衣袍早已血跡斑斑，七零八碎，揮劍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連戰(zhàn)幾個時辰，他的體力，已是透支。

　　只是那心中的信念與仇恨，那樣深重，以至于讓他無論如何都停不下來。

　　戰(zhàn)馬蹄下黃沙凜冽，白骨成堆，這一夜，鮮血用最妖冶的顏色染紅了鄴城的百里江山。

　　就在秦軍勢頭正盛，而燕軍儼然已成衰退之態(tài)時，一個噩耗再一次傳來，將這個在風(fēng)云飄搖中的城池正式推上了滅亡的邊緣。

　　那烽火狼煙中的殘破城門再次敞開，只是這次，沒有援軍也不是死士，而是一個個被刀劍脅迫的俘虜。

　　苻堅勒馬而止，金鞭高揚，聲音是震懾天下的清冽，“燕國皇上已被我軍俘獲，鄴城已破，燕國已亡！”

　　他居高自傲，俯視這漫天火光中的一眾殘兵敗將，眼角輕蔑，目空萬里。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穿過了茫茫黃沙，像一把把重錘，一次次重重?fù)粼诿總€燕國將士的心頭。

　　很快，少將軍楊定從馬后面拖出了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他一身華服已成破布爛衫，任誰也不會相信這個邋遢的男子就是堂堂大燕的一國之皇。

　　一剎那，整個原本喊殺聲震天的戰(zhàn)場，突然靜了下來，是死一般的沉靜。

　　“孤已受縛，爾等戰(zhàn)何？”慕容暐朝著燕軍大聲喊道，生怕有人繼續(xù)反抗，危及自己的性命。

　　高頭大馬上的玄青凱甲少年斜眼望著他，眼中滿是數(shù)不盡的鄙夷。燕國有此君主，難怪有今亡國之日。

　　風(fēng)沙凄迷，天地肅殺，慕容沖望見兄長像牲口一樣被人捆綁著，手中的劍柄不覺狠狠握緊。他猩紅著眼，四周仍被秦兵包圍，他死死咬著牙，卻終是沒有舉起劍。

　　“慕容沖！”溫凌站在他身旁，他眼底的痛與恨她都深深看在了心里。

　　千軍萬馬他無畏無懼一往而前，國破家亡他拼力一戰(zhàn)視死如歸，可如今，當(dāng)自己的兄長，大燕的國君被敵軍挾持時，他卻猶豫了。

　　國與家，忠與義。

　　燕軍將士見慕容沖沒有舉劍抵抗，也一時都垂下了劍，等著慕容沖的命令。

　　可是秦軍此時卻軍心大振，他們像覺醒的獅子一般兇狠絕辣地?fù)]起刀，狠狠砍向那些未有抵抗的燕兵。

　　段隨見狀，忍不住朝著慕容沖大聲喊道，“王爺，不要猶豫了，我們掩護你殺出一條血路，跟秦兵拼了！”

　　“中山王，只要你一聲令下，我溫凌愿為你肝腦涂地，殺他個痛快！”

　　風(fēng)聲凜冽，像是要把戰(zhàn)旗撕裂，可是她的聲音卻穿過那漫天彌漫的黃沙，在風(fēng)中敞亮而起。

　　凄烈的寒風(fēng)刮起她的長發(fā)，露出一張英姿且堅韌的絕美容顏，只見她白衣飄揚，衣袖連袂處猶帶些許殷紅，像是一排排綻放的罌粟，頑強而又決絕。

　　慕容沖望著這些忠心耿耿的愛國將士，眼中閃過一絲難言的苦澀，握緊成拳的雙手愈加青筋突起。

　　慕容暐看到這個場面，一下急了起來，聲嘶力竭地喊道，“鳳皇，你要不顧為兄的生死了嗎！你不要忘了，母后和你皇姐還在這皇宮之內(nèi)，你連她們的生死也不管了嗎！”

　　“速速受降！”

　　這個時候，秦軍的后面沖出來一名手腳被捆綁的男子，他渾身是傷，滿臉是血，甚至都快要分辨不出他的容貌。

　　“昏君！貪生怕死！大燕都是亡在你這個昏君的手上！”陽昭朝著慕容暐破口大罵，噴出的唾沫星子里帶著鮮紅的血絲，明顯傷勢已經(jīng)極為嚴(yán)重。

　　“陽昭！你竟敢以下犯上！”慕容暐不禁怒氣沖沖道。

　　秦軍對他無禮也就罷了，連自己的臣子也這般目無尊卑，他還有何顏面。

　　男子仰天哀聲大笑，凄然道，“大燕都已經(jīng)亡了，還有什么以下犯上。”

　　慕容暐似是對陽昭極為憎恨，當(dāng)即對著馬上的楊定說道，“你現(xiàn)在殺了他，我立馬就有辦法讓慕容沖投降！”

　　楊定一揚眉，瞥眼極為好笑地望著那破衣男子，重用佞臣，斬殺忠良，大燕怎么能不亡國？

　　“要殺就殺！我陽昭豈是貪生怕死之徒！”陽昭挺起胸膛，無畏無懼，慷慨赴死。

　　“中山王！這樣的君主不值得我們?yōu)樗M忠！陽昭不怕死，只是遺憾，沒有戰(zhàn)死在疆場上！”

　　慕容沖的眼睛已經(jīng)血紅，他緊緊握著拳，雙手震得發(fā)抖。忠臣義士，大燕子民，他作為大燕皇子，卻都不能護他們周全，有多少無奈，有多少絕望，莫過于此了。

　　楊定看了陽昭一眼，對他視死如歸的決心竟生起了幾分英雄惜英雄的欽佩和惋惜。

　　這個時候，苻堅如獵鷹般銳利的眸子突然迸射精芒，那凌厲的眼神遞給楊定一個肯定的旨令。

　　楊定當(dāng)即受命，他突然拔劍而出，一道沖天血光猛地乍天而起，伴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聲響徹蒼穹。

　　一只斷手，重重落入黃沙之中，而那人的衣袖處，仍是血流如注。

　　他瞥過眼，居高臨下地望著慕容沖，冷眉揚起，問道，“慕容沖，現(xiàn)在你還要猶豫嗎？”

　　說著，他再次舉起了長劍，只是這次對準(zhǔn)的，是燕皇的頭頸。

　　苻堅摸著胡須，意味深長地望著那出劍狠辣的馬上少年，眼中明顯透著幾分欣賞。

　　楊安此子，雖然年輕，但可堪大任。

　　慕容沖望著那抱著右手痛苦哀嚎的兄長，雙眼猩紅，像是被鮮血染過那般紅，甚至蓋住了那深邃的瞳孔。他握著劍的右手不停顫抖，整個人憤怒地像發(fā)了瘋似的提劍沖了過去。

　　溫凌趕緊伸手拉出了慕容沖，只是他卻像是脫了韁的狂馬一樣，她握著他胳膊的手，都能感覺到他的顫抖，他的憤怒，還有，他的絕望。

　　大燕如今已是兵敗如山倒，城池多數(shù)落在了秦軍的鐵蹄之下，恐怕鄴城也難以幸免。秦國的十五萬大軍斗志正盛，再反觀現(xiàn)在已是筋疲力盡的數(shù)百燕軍，根本是毫無勝算可言，再戰(zhàn)下去，也只是徒增傷亡。

　　更何況，燕皇被擒，燕軍軍心渙散，已不如初戰(zhàn)時那一鼓作氣的勇猛了。

　　敵軍已經(jīng)兩路包抄，將他們重重包圍，想突圍而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就算僥幸沖了出去，國已亡，城不再，兵死傷，已無任何意義。

　　這個現(xiàn)狀，她清楚，慕容沖比她更清楚。

　　所以，他的絕望，才這樣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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