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04

　　石皮將破舊的圍巾捂住口鼻，以減少有毒的海風對內臟的侵蝕，他必須和船員們一起干活，因為父親今早突然動員海盜們清理所有船只，石皮挺意外，和大多數人一樣，他也以為這些老軍艦的宿命就是浸泡在酸性的海水中漸漸變成廢鐵——就像今時今日，海盜們迷茫而萎靡的意志。威風已是歷史。

　　父親這樣做是想重振旗鼓，喚醒船員們的信念，嘗試著再次輝煌。石皮支持父親，船員們也用行動支持著他們的船長，可是石皮感到些不一樣的東西，他是為了熱血和信念去支持父親，而船員們起床后，馬馬虎虎吃過東西，聽到船長的命令后，揉揉肩膀伸著懶腰，一言不發的執行命令，沒有人愿意多想，他們只是習慣了。

　　石皮擦完了甲板的邊角和樓梯扶手，洗洗抹布接著去擦拭炮筒底座，雖然大半張臉都蒙著，看不到臉上的表情，那毫無節奏感且遲緩的動作和長留海下面緊鎖的眉頭，都能讓人看見一個心事重重的少年，石皮心中堵著，船員們精神麻木的現狀令他不安，想著這些，腦海總最后浮現的總是父親那陌生的輪廓，他與父親昨晚在島上的談話無疾而終，父親沉默的面對漆黑的大海，整晚無言。

　　“兒子。”

　　忽然聽見父親的聲音，石皮轉過身，抬頭尋到遠遠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注視著這邊的船長，不知父親在哪里站了多久才叫他，船員們手腳利索，往來匆匆，石皮在里面實在太弱小，不夠顯眼，他的一切可能只在父親眼中著上了獨一無二的色彩。

　　“我終于發現當船長的好處了。”

　　石皮瞇起眼睛，拿著抹布朝父親走去，老船長身形瘦削，走出角落，走上船頭，衣襟在海風中飄動，他實在太清閑了，石皮玩笑著伸出雙手比劃著，仿佛將父親的形象放進光芒中，雖然是個小玩笑，石皮多少表達了對父親不干活的不滿。

　　“你還想了解海妖嗎？”船長問。

　　“反正你也沒見過，我以為話題已經結束了。”

　　石皮說著，注意到父親手里拿著什么，走到跟前才看清是本書，紙頁松散且破舊，仿佛稍一用力就變成碎紙屑。父親遞過舊書籍，說：

　　“剛才去書房找到這個，里面有針對海妖的記述。”

　　石皮看著父親，將信將疑的接過書籍，封面上寫著“海洋特別生物實錄（機密）”的字樣，他本來有別的話想對父親說，但是聊到海妖，石皮便決定暫時擱置。船頭風大，他不得不背對著風，小心的翻閱。

　　海洋特別生物實錄：海妖。

　　海妖，顧名思義，對人類來說還是非常神秘的生物，我們對其了解有限，漫長歷史中，海妖與人類船只有過數次遭遇，然而由于面對著那般強大且未知的生物，人們心中因此產生的恐懼，遠遠大過海妖對人類造成的實際傷害，基于這一現實，可想而知，我們對這一物種的稱呼帶有明顯貶義。

　　此記錄只根據對今年捕獲的海妖所進行的實體研究所取得的成果，進行大致陳述，并暫且將“海妖”作為此物種的官方命名。到目前為止，并無確鑿證據證明海妖曾給人類帶來極大人身傷害和經濟損失，我們也尚未發現海妖未來會對人類產生威脅的征兆。

　　①海妖是目前為止與人類的生理結構最為接近的生物，為海洋哺乳動物，雄性體格強壯，成年海妖體長大約3米，體表無鱗片，皮膚質感粗糙，雌性海妖體型較小，成年后，乳房覆有鱗片，臉頰及腰部亦有少量鱗片覆蓋。

　　②海妖的面部五官與靈長類極為相似，鼻腔退化，頭部有棱狀冠延伸至背部，有利于在海洋中急速行動。上肢修長，成年海妖臂展大約三米，手指間有蹼連結，尾鰭類似鯊魚，用左右搖擺的方式推進游動，這一點與尾鰭上下擺動的鯨不同，解剖實驗中未發現退化的下肢。結合雌性海妖體表覆有少量鱗片的特征，可以推測海妖是原生海洋哺乳生物，不存在陸地上的祖先。

　　③眼瞼內有淚腺，頸部兩側及肋部兩側有鰓。

　　④就目前捕獲海妖的統計觀察，大體可分為藍色海妖，黑色海妖和白色海妖，其中以藍色海妖最多，極少數黑色海妖，黑海妖性情暴躁，體型較藍色海妖龐大且體格強壯，白色海妖可能由于某種先天缺陷，體質脆弱，壽命極短。白色海妖的數量有逐年增多的趨勢。

　　⑤海妖離開海水后，可短暫生存，死亡時身體不會腐爛，而是迅速分解成水，這種現象令我們感到不可思議。

　　⑥海妖會發出極為悠揚的聲音，通過聲音可感知其情緒。

　　⑦根據對海妖的行為觀察及解剖研究，可確定海妖是智商極高的物種。一只成年海妖的大腦體積相當于成年人腦的三分之二，而相比起人類，海妖的大腦勾回更深。

　　此記錄為海軍科學部目前對海妖的全部研究成果

　　屬國家機密

　　機密等級：C

　　于公元2014年3月3日完成

　　石皮撫摸著頁腳隱約可見的黑色印章，心情復雜，好像一直尋找的東西突然找到，才發現即使找到了也不會讓自己好過些，依然有洶涌的暗流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醞釀著。2014年，那時他還沒來到這世上，父親還是年輕的海軍上將，也許和母親認識不久，歷史的時間好像從這本陳舊的機密資料里緩緩流出，將石皮圍繞夢幻里，可是他沒辦法沉浸其中，因為發現了一直想發現的東西——第六條記錄，其實并不需要任何根據，僅憑直覺，不知第幾次在夜晚聽到那些歌謠時，石皮心中就有了模糊的答案。

　　“這是你脫離軍隊時偷出來的？”石皮問。

　　“偷？我當時還不是海盜呢。當時走得匆忙，沒注意帶了什么。”

　　“我聽見的聲音，是來自某只海妖。”

　　船長走到石皮面前，牙齒緊緊的咬了一下，然后說：“兒子，你會見到它的。”

　　“我為什么要見一只海妖？我會死嗎？”

　　“你會活下去。”父親苦笑了一下，握緊石皮的胳膊，遞過去一張疊起來的紙，“這是詩人寫給你的。”

　　“你讓船員們做這些事，是想做很重要的事，對不對？”

　　“你能堅強的活下去，就最重要。”

　　父親拿回石皮手中的書籍，然后把詩人的信塞給他。

　　“詩人寫給我的？干嘛不當面說？”

　　船長聳聳肩，說：“他是個詩人。”

　　石皮不打算現在就看，詩人的存在簡直就是個笑話，大家連飯都吃不飽，誰有心情和多愁善感的家伙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