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深夜靜謐,沙城的長街上偶爾傳來幾聲狗吠,算是唯一的聲響,便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這苦寒之地,仿若一座沉睡的死城,在等著一個英雄,跨馬橫刀,將它喚醒。
沙城龍水客棧
溫凌在房內(nèi)精心擺弄著自己的長發(fā),心怦怦而跳,只等著慕容令的到來。
只是眼見夜越來越深了,她心中的失落便無由頭地一點點疊增,難道他今天所說的話只是對她的敷衍之詞。
其實,他并不想見她。
還是他對當(dāng)時吳王府的事心有余悸,仍然認(rèn)為她是太后派來的細(xì)作?
……
她想了千種萬種可能,漸漸變得躊躇不安起來,梳發(fā)的手也慢了下來。
就在此時,只聽門外傳來幾聲沉穩(wěn)的叩門聲。
是他來了!
她從椅凳上噌地一下站起,想都沒想就拉開了房門。
要是以前,她只身在外,一定會小心行事,至少只會把門拉開一條小小的縫隙,確定外面是何人,再做下一步的行動。
只是,她太迫不及待地想見他了,她害怕,生怕停頓一秒,他就會不見了一般。
男子黑發(fā)高束,換上了一身干凈的長袍,胡渣不見,已然洗漱。只見他雙目深邃凜然,如攬日月;眉心之處,如聚風(fēng)云;俊朗世子,恰如當(dāng)年。
她沖來得太過急促,拉開門的那一刻,她的腳已跨出半步,距離他的胸膛,不過半寸,猶感那跳動的溫?zé)帷?/p>
溫凌當(dāng)即羞紅了臉,趕緊撤了步去,只低頭望地,找話開頭道,“你來啦。”
慕容令不禁輕笑,若淺舟過江,那素來不起風(fēng)云的臉上竟劃過一絲寵溺的漣漪。
她還是,這般莽撞,一如當(dāng)年長街追戰(zhàn)馬而出。
煙花易冷,人心易變,他看過了太多冷暖,經(jīng)歷了太多悲歡,她那不加掩飾的真實,在他看來,便顯得尤為珍貴。
“讓你等晚了。”
“沒事,我閑著也沒事啊。”她眉目含情,淺笑如花,只要他能來,多晚她都愿意等。
“你坐啊。”
難得和慕容令單獨近距離的接觸,溫凌顯然顯得有些緊張和手足無措,她拉出椅凳,招呼慕容令坐下。
她摸了摸桌上的茶壺,費心準(zhǔn)備,好茶依舊,只是已涼。
“茶已經(jīng)涼了,這么晚不知店家睡了沒有。”她拿著茶壺不知所措,不知該去找店家,還是將就著,顯然有些局促,一臉招呼不周的尷尬。
“別麻煩了。”
慕容令一把拉著她坐下,從她手中接過茶壺,徑自便滿上,一口飲下。
他放下茶杯,垂頭輕嘆,“這地方,也沒什么好講究的。”
幾多惆悵,幾許凄哀,都難以言道他此番境地。
他與父親,落難秦國,誰料王猛此人心狠毒辣,竟使出金刀計欲置他父子于死地。奸計不成,必有后招。縱然有機(jī)會再回秦國,他們父子也未必能保全家族。
倘若登高南望,鄴城之地,目不能及,卻及于心,悲他還歸故土,卻被流放至此。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
天下之大,燕秦之廣,何處是他與父親安身立命之所啊!
溫凌似是看出了他的哀愁,懂他的心痛,她說不出,她有多想助他離開這樣的鬼地方。
“你有想過,改變這樣的處境嗎?”她試探性著問道。
誰知,她這一句話,卻讓慕容令的目光立刻警惕了起來,他斟茶再飲,卻就是不接話。
她心下覺得,亂世風(fēng)云際會,卓爾不群如慕容令,怎會甘心屈身于沙城之地,難道他早有打算?只是,他還是在懷疑她是太后的細(xì)作,以為她是來探聽消息的,所以不愿對她多言?
“我那夜去吳王書房,其實……”
這個事情,她早就想對他解釋了。只是,他與她,來去匆匆,大路各不相同,一面見得竟如此艱難。
“我知道,你有難言的苦衷,我不怪你。”慕容令放下茶杯,淡淡說道。
聽到慕容令如此說,溫凌一直懸著的心,總算稍稍放下。
原來,他沒有誤會她,更沒有怪過她。
“那你為什么不帶我一起走?”她急著,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你兄長還在鄴城大牢,你憂兄深重,如何走得?”
“況且,我自己當(dāng)時都不知道前路會怎么樣,你待在鄴城,至少安全。”
“可是,你帶丁若素一起走了……”溫凌低著頭,說話的聲音極小。
慕容令搖了搖頭,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她竟吃這干醋。
“我若不帶她走,她便會告發(fā)我們,迫不得已之舉。”
溫凌這般才像個孩子似的笑開了,“那你,還相信我嗎?”
“相信。”他望著她,幾乎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
她也望著他,相信他此時的回答是真心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她總是覺得,有幾分看不透他,似是他也沒想讓她看透。
“其實,你已經(jīng)有了計劃,是嗎?”
慕容令偏過臉,避開她追問的目光,“知道的越少,對你來說,越安全。”
“我想幫你!”她堅持道。
而慕容令卻在此時起身,“回鄴城去吧,沙城不宜久留!”
“我不會走的!”她也站了起來,定定說道。
慕容令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再多言,便往門外走去。
“慕容令!這次你別想丟下我!”
他一怔,只覺心中一熱,似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慢慢發(fā)酵,他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一如不知未來的旦夕禍福。
溫凌,你我從來都不是同路人。
他深深嘆了口氣,大步而去,沒有再停頓。
****
一連幾天,慕容令都沒有再來。
也許,他是想以這種無聲的方式,逼她離開。
閱盡天涯離別苦,才知相思無盡處。
這一次,天涯海角也好,艱難險境也罷,她說什么也不會離開他!
溫凌一路想著,已經(jīng)走到了采石場。
他不愿見她,但她卻不能放棄來找他。
慕容令頭發(fā)雜亂,蹲坐在東邊一角,似是正小聲與旁邊一名男子交談。
溫凌細(xì)細(xì)望去,只覺那名男子看上去有幾分眼熟,好像正是那一天她剛來沙城之時,站在慕容令旁邊笑他的男子。
她剛想走過去,只見遠(yuǎn)遠(yuǎn)走來一個兇神惡煞的身影。慕容麟手握長鞭,眼神陰冷,腳下的步子邁得極快,洶洶地朝著慕容令走去。
慕容令似是沒有看見慕容麟,又似是故意裝作沒有看見,竟還在與旁邊的涉圭聊天,這一舉動再一次激怒了要耍官威的慕容麟。
“還想閑著!干活!”慕容麟揚鞭而起,一鞭打來,一條長長的血痕乍然在慕容令的背上映現(xiàn)。
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一次,他沒有立即去干活,反而轉(zhuǎn)過臉來,直直地望向慕容麟,似是想捕捉他眼中最后的兄弟親情。
只是這一次,慕容麟再一次讓他失望了。
慕容令的眼中,沒有仇恨,沒有責(zé)怪,卻有一絲難言的凄涼,那種心寒,好比最后救贖無奈的絕望。
慕容麟看得心中一怔,在他這個年紀(jì),似懂非懂,只是此時,他選擇了用冷血和仇恨,來面對從小奪盡他寵愛的兄長。
也是此時,他與慕容令,都選擇了將來的路。
“看什么!”慕容麟再一次揮起鞭子,他似是迫不及待地想避開慕容令的目光,強(qiáng)迫著讓冰冷的血液徹底灌進(jìn)他的全身,洗去他最后的良知,只為復(fù)仇的快感。
只是這一次,一只纖瘦的手在半空中扯住了長鞭,她以掌繞鞭,輕巧落地,若驚鴻翩舞。
“慕容麟!連自己大哥都打,你還是人嗎!”她緊緊握著長鞭,與慕容麟相抗。
“多管閑事!”
慕容麟冷冷看了溫凌一眼,眼中滿是厭惡。他右腳猛地后退跨步,緊握長鞭,繞腕一拉。
她整個人被拉得向前一沖,一道血痕很快勒過她的掌心。
沒想到這個慕容麟,小小年紀(jì)力氣竟如此之大。
慕容麟依然狠狠扯著長鞭,絲毫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已有鮮血順著她掌心的紋絡(luò)流下。
“溫凌,趕緊放開。”慕容令眼光一緊,趕緊上前,欲將長鞭從她手中扯出。
只是她依舊倔強(qiáng)著不肯放手,“再縱容你這個弟弟,遲早惹出大禍來!”
“哪里輪得到你來說教!”慕容麟冷哼,眸色一狠,臂腕猛地一用力,一把從她手中拽出長鞭。
好在溫凌眼疾手快,在慕容麟用力的前一刻已經(jīng)放開了長鞭,不然這右手皮肉早已綻開。
“怎么樣?”慕容令一把握住溫凌的手,想看看她的傷勢如何。
然而慕容麟并沒有就此作罷,他望著慕容令對這個女子的關(guān)切,眼中再一次閃過一絲陰狠,像是抓住了慕容令的軟肋,并要狠狠折磨。
他將長鞭往回一收,擲地砰響,揚起塵土半寸,長鞭還未落穩(wěn),他便再一次揮鞭而起,直沖溫凌而去。
慕容令見狀,一把推開溫凌,一鞭雖落空,但是慕容麟急急揚鞭,緊追溫凌。
溫凌雖然現(xiàn)在躲閃及時,但是他揮鞭極快,身手明顯在她之上,她并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挨上一鞭子。
情況更糟糕的是,慕容麟的手下也掄起手中的鞭子,開始作威作福,見哪個人動作稍稍慢了一些,便狠狠打過去。
一直站在慕容令身邊的涉圭,更是已經(jīng)挨了好幾鞭子。
慕容令見狀,心中一陣悲痛,他知道,他這個弟弟,已經(jīng)沒有救了!
“慕容麟,你放過他們,我愿意受處罰。”
慕容麟聞聲,這才慢慢收了鞭子,嘴角不禁揚起一絲冷笑,看到慕容令向他服軟,他便會止不住地興奮。
“好!那北面有一座小山,我要你一夜之內(nèi)將它鑿為平地。”他遙手一指,說得極其輕巧。但朝那山一望,雖算不上高山,但也絕不是他口中的小山一座。
就算只是一座小山,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夷為平地,他說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明天太陽出來以前,你沒有做到,便按照采石場的規(guī)矩,斷指!”
他仍顯稚嫩的臉上,再一次泛起一絲冷笑,看得卻有幾分駭人。
“這根本不可能做到!慕容令,不要答應(yīng)!”
溫凌還沒說完,慕容麟已經(jīng)一鞭子打了過來,這一次,她猝不及防。
她白皙的脖頸上很快顯出一道血痕,若是鞭子再揚高半寸,此時綻裂的便是她的臉。
慕容令心中一緊,當(dāng)即應(yīng)下,“我答應(yīng)你!”
“頭兒!”涉圭一驚。
“慕容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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