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泊與宿（1）

　　我被收養的人家隔在了外面，長久以來我的胡鬧和依賴給他們造成了困擾，所以現在他們含糊不清地保持沉默，我打破了不了了之的局面離去。在走之前的晚上我蹲坐在門口聽著屋內的走動聲響好一會然后走下樓，燈火通明的舒適感還使我有些眷戀，即使我已經無法擁有了，不過牢記這種感覺對于無所依靠的現狀來說是種不小的消遣。

　　我也已經習慣。早已在與母親分離的那一刻開始，我手足無措地望著對面敵人亦或是友人的臉孔。沒有牽掛。

　　我又在距離不遠的樓層下稍許隱蔽，懷著最后的期待在等一個女孩。我和她的接觸不多，應該是我自己的問題，不愿過多交心給誰。她每次看到我都會無比興奮，是每次，而每次都在我冷若冰霜的表情下仍是如此，我不擅于流露出過多的情緒，只是盡職充當一個聆聽者。她會以“好久不見、好開心又看到你”作為打招呼的開場白，請注意她用的時間用語，是不會使用在正確的時間距離上的——就算我們昨天剛見過面。然后按照慣例她會描述幾句今天在學校里發生的瑣碎的事情，在形容的過程中難免會插入幾句自己的感想，以旁觀者的角度深入淺出。我雖不愛交流，倒也是因為喜歡她聲音的活力，因此在冗長的對話里我專注地盯著她的表情，她的眼睛里有星星，我有點忍不住想要擁抱她。生活在我周遭的人群沒有人像她那樣，有著能悄然地給別人帶來雀躍的光芒的神采。

　　她房間的百葉窗被拉開，窗簾被風吹得有點撲簌簌，我看見她穿著入秋的睡衣依在窗臺。天氣已經不止初秋的溫度了。真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人。下次再見到她可難保不是感冒的狀態。她轉身像是接過熱水杯，開窗的舉動受到旁人的勸阻后只得合上。有點可惜，我是最后一次這么看著她了。準備動身離去，從她房間里傳出的鋼琴聲。暗自這么說給自己聽“聽完一曲后再離去把，算是給自己的禮物。我的朋友。”

　　我獨自出來久了倒也是不慌不忙起來，從容地探著腳步直視從對面、擦肩行走的人們。我蹲坐在屋頂上四下望去，打小我就能夠身手敏捷得攀爬任何高空的建筑物，大概也是由于被一些愛扔石子惡作劇的小鬼鍛煉出來的，有一句話不是叫做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嘛！別笑話我不夠男子漢，在適當的情況下選擇明哲保身地去生存也不失是一種風度，你可知傷痕累累的感覺，苦澀得像是冷掉的咖啡。

　　我利索地穿梭在各個陽臺之間，類似于一種跑酷的玩法。經過的窗門口還能看幾場風格迥異的戲劇：男女之間吵架一個紅臉和白臉、聽到的“我愛你”不如說是曬在架子上發著陣陣濕氣的舊衣服那般；孩子們只顧被反鎖在房間干著內心不喜歡的事情，我把臉貼在玻璃窗上對方竟然顯得有點激動，并非是害怕，我們還嘀咕了幾句不過后來被警覺的家長發現，難道他們裝了竊聽器嗎？這樣看來我認為自己輕松自由多了，這時候如果來點魚就更好了——這種愛好就和看電影吃爆米花一樣，我愿意就著魚吃，各有所愛！我在無人打擾的情況下靜悄悄地盤腿小憩時，樓梯上來一位婆婆，和她對視的片刻后我佯裝自顧自地繼續休息。她會不會把我當作奇怪的侵略者將我趕出，心里還是沒底的，我渾身上下臟兮兮的樣子可不怎么討人喜歡。

　　是傳來一陣收拾架子的聲音，我們誰也沒說話，可能她允許我的存在了。我側過繾綣的身軀半開出眼的細縫打量她的動態。僅僅是收拾折疊幾件衣物，她的動作緩慢卻細膩。老花鏡直溜溜跑到鼻尖，眼臉、下巴和兩頰的皺紋顯得有點生命力枯竭，我能夠嗅出她時日不多的氣息來，與此相反的是我還看到她不一樣的寧靜柔和。揣測是否她早已洞悉那一天的到來。

　　爾后她對我點頭示意。

　　“請繼續休息吧。我不會打擾你的。”

　　我受寵若驚。哪里哪里，借于您的住宅小憩本就是自己被行方便了呀。

　　我們隔著一張石桌的距離，互不驚擾的氛圍流動出“家人”的信賴感。著實讓我突然了的念頭。

　　這時風吹大了起來，婆婆裹緊棉夾襖返回屋內。

　　“請等等”，在轉身之前，她那樣說道。

　　婆婆將溫熱的拌飯放在我的面前，淋著灑了不少的肉塊的飯。

　　“很冷吧。吃點熱飯最好不過了。”

　　我受人于恩惠為數不多，當下要不是一個機靈恐怕連道謝都噎不出半點來。我默不作聲地低頭吃著碗里的飯，迎著她注視的目光。在這過程里，她慢條斯理將我的茸毛撫順，每一次手掌的觸碰有著她濃重的思念，我配合著她的念想。吃過飯后，我對她行了禮。

　　“飯菜會不會哪里不合胃口呢”，我不明所以。對一個被救助的一方來說哪里有資格挑剔呢。“是以前小八喜歡吃的東西”，她這么解釋著，充滿愛意的。“愿意的話，以后也還可以來這里。”我在婆婆的眼里看見她對小八的眷戀。

　　我有點羨慕。隨后還是離去了。我不該有這樣的束縛。最為重要的是，似乎是一廂情愿的情感吧　

　　人們對喜歡的事物通常是如愿以償后就能迅速切換成嗤之以鼻的成就感，這簡直是瞬息萬變的生物。假使我有個家，難道我還會棄它而去嗎？受到好處后就不加以珍惜，最終還能有什么東西愿意來到身邊呢？我也是這么定義這個跟了我七天的小個子，她僅僅是出于得不到的心理在作祟！我已經明確表明過自己的態度，對她冷嘲熱諷得警示過，別再打我的主意了。

　　“你真是一個漂亮的小家伙”我接受了贊美。這是本能。

　　“你看上去真是太瘦了…臉色也不怎么好。我這里有飯團，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當然不是沒有自尊，癟著肚子看著她手中料足鮮美的飯團婉言拒絕。我第一次知道口是心非的滋味兒。有夠好受的。

　　“你為什么在外面而不回家呢”。我聽著小個子羅啰嗦嗦的疑問句簡直要發火了。“我獨自漂泊在外，居無定所，這是我的回答挺清楚了嗎。好了那么小個子，別再沒完沒了地問我為什么了。”小個子仍然歪頭看著我，我意識到她不過才七歲，她只是個小孩！一個小孩哪會懂漂泊的含義，居無定所是什么。她連大字都不識幾個！

　　繼而我搖了搖頭，準備離開她的視線。

　　“外婆看到你一定會喜歡的。你真像她的一個孩子。”小個子知道我要走了，神情有點惋惜。“你沒有地方去的話。能和我一起回家嗎？”她執拗地跟著我走過偏僻的小路，不顧狹隘的空間。小巷里堆積如山的垃圾也好，危險的障礙物也罷，她追問的聲音稚氣得環繞在我身后。“你為什么要走。有熱騰騰的飯菜和屋子呀！”小個子終于清楚她無法攀上陡峭的壁，站在底下很大聲的說。

　　小個子和我畢竟不一樣。我寄予人下，洞悉宿主的眼神。我不知疼愛的滋味所以無謂討好。我曾幻想過她說的“家”，這種畫面我甚至是挖空心思去感受。但我從未見過我的家人。我不知如何回應她的好意，躊躇來回了幾步沉默，隨即跑在空無一人的前方。

　　我駕輕熟練地逃避弱處并且坦誠接受它，這使我感到厭惡。

駁了小個子的好意其中占主要的因素是人之間的情感。這種糾葛會讓健康深受其害，比如我路過多戶人家與部分家貓問候交流過，它們表示無法理解忽冷忽熱的對待，提到需要分辨宿主的表情就能夠猜測今天口糧的好壞。假使置之不理的情況下就算百般討好也不過落得幾口剩羮或是不耐。也有和宿主日久的深情感到不舍，體會過生離死別后似是一副老者的樣子：人的壽命不過須臾，當有些年老的宿主身邊有它們的陪伴都會感到有所寄托。貓和人的差別在等級和形態上，到后來的待遇不知不覺感覺到好像是依靠前者那般，反倒是被寄托者擔當了照顧宿者心靈的設定。

一時間我把給過我熱湯飯的老婆婆聯系到了一塊，如果是那位婆婆的話，我說不定會心生憐惜。她是個善良的人，怎么說呢，這種說法是形容“第一印象”來著的，我的直覺一向精準。難道是因為帶著過多的念想，我踏著輕快的步伐在區分長得一模一樣高大樓層的路線想著”去看看吧，那個好心的老婆婆“。

瞧，為什么我不說不愿過多產生情感。當下便因為一次舉動所以萌發的感覺，前所未有。

爾后，我氣喘吁吁得匍在屋前還未理順氣，嗅到一股熟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