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鉤,寒風起,幾處凄涼,幾處心憂,堪比暗夜?jié)?,隱隱其中。
深夜,慕容垂坐在慕容令的床邊,已近蒼老的容顏已經(jīng)掩飾不住他內(nèi)心深深的擔憂,似一夜白了發(fā)。
他將天大的災禍獨自一人扛起,天大的憂慮一人咽下,思慮再三,他未敢將此事告訴諸子,亦怕引起他們的騷動。
只是,沈敏如慕容令,他已經(jīng)隱隱覺察出了父親的憂慮。
此夜未眠,他慢慢睜開眼,問向他的老父親,“尊比者如有憂色,豈非以主上幼沖,太傅嫉賢,功高望重,愈見猜邪?”
一聽慕容令之問,慕容垂深深嘆了一口氣,到底是他最優(yōu)秀的兒子,一眼便能看出憂患所在,什么都瞞不住他!
他望著慕容令年輕卻成熟分明的面龐,憂慮萬千的心像是一下找到了依靠,一個可以為他肩負起家族存亡的依靠!
“然。吾竭力致命以破強寇,本欲保全家國,豈知功成之后,返令身無所容?!?/p>
“汝既知吾心,何以為吾謀?”
慕容令陷入了深思,果然,父親擔憂之禍一如他所慮!燕皇慕容暐庸弱,太后執(zhí)掌大權(quán),太傅慕容評嫉賢妒能,此二人素來深惡吳王府,此番大破晉軍,功高榮歸,必受猜忌,一旦禍起,宗族難保!可嘆父親,年事已高,依舊為國忘身立效,摧鋒陷陣,奈何如今竟連一個安身之所都沒有!
若領(lǐng)三軍,揭竿而起,以父威名,攬朝中有志之士,招八方賢能,斬佞臣于殿前,當震太后,大權(quán)握矣,大燕興矣!
然而,他很了解他的父親,大義明于心,寧受磨難,斷不會行骨肉相殘之舉!
“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禍發(fā),疾于駭機。今欲保族全身,不失大義,莫若逃之龍城,遜辭謝罪,以待主上之察,若周公之居東,庶幾可以感寤而得還,此幸之大者也?!?/p>
出鄴城,外避禍,乃父親可行之計。龍城,鮮卑崛起之地,慕容氏祖上基業(yè),棄兵戎,退居此地,可明忠義。遜辭請罪于圣上,若陛下明察,可辨忠奸,如成王與周公(周公是周成王的叔父,武王逝世之后,周公盡心輔佐年幼的成王,但是權(quán)勢太高,招管叔、蔡叔、武庚等人嫉妒,在成王面前進讒說周公有篡位之心,周公遂避禍東國),摒盡謠言,重用賢士,他們父子還有得還鄴城之日。
只是,慕容令心中很清楚,如此大幸之事,他們父子是盼不到了!
但他一曰,可給父親留下希冀,留下重回鄴城的希望!
“如其不然,則內(nèi)撫燕、代,外懷群夷,守肥如之險以自保,亦其次也?!?/p>
以堅城固守,進可撫內(nèi)安外,于亂世而立;退亦可得安身立命之所。
此計,此言,可謂兩全,攻守兼?zhèn)洌浅H怂剂恳玻?/p>
在他這個最不知何為的時候,長子慕容令的遠見和智謀是他黑暗摸索前行中的一盞明燈,是他那百孔千瘡已近枯槁的丹心上一絲兩全慰藉。
慕容令之言,宜退宜進,歸龍城,守祖上之基業(yè),大義不失,宗族保全,解他全惑也。
“善!”慕容垂深思片刻,納令之計,歸龍城之心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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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鄴城之事,慕容垂父子正在秘密而緊張地準備著。
一向多疑的世子妃丁若素隱隱覺得,吳王府波瀾不驚的表面下,應是正在醞釀著一個天大的計劃!
“什么時候行動?太后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
溫凌一愣,丁若素怎么催得如此之緊?她已經(jīng)勘察好地形,正準備今晚先試一次。
“明晚行動。”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下意識地留了一個心眼。
一聽溫凌要行動,丁若素的臉色頓時緩和了許多,一絲凌厲的笑從她心底暗暗劃過,她故作細心般問道,“需要我做什么?”
“在后門備一匹快馬?!?/p>
“好!”丁若素想都沒想就滿口應下。
丁若素終于聽到想聽的回答,轉(zhuǎn)身欲走,卻被溫凌一把問住。
“世子妃,一旦吳王府叛國謀逆之罪坐實,世子也難逃一死,他到底是你的夫君,你這么做的收益到底何在?”
這個疑惑,已經(jīng)埋在溫凌心里很久了。世子妃為什么寧可幫著太后,也不顧全自己的丈夫,難道她真的連慕容令的生死都不在乎嗎?
丁若素一驚,忽而頓步,她沒有轉(zhuǎn)身,溫凌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只聽她堅定而空洞的聲音,像是從天外傳來,不能置信。
“太后答應我,會留世子一命!”
可足渾氏陰狠決絕,以她與慕容垂之間的恩怨,怎會斬草不除根?
丁若素已經(jīng)走遠了,但是顯然她的這個說法,并不能說服溫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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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黃昏已近,她的心卻不如漸漸退隱的白云那般果決。今天的太陽,怎么落下得如此之快,愿黑夜星辰都移步,莫在頃刻聚上頭!
“馬有奔戰(zhàn)意,人無敢戰(zhàn)郎。”
“他們是沖著我來的,一會我去引開他們,你看到機會就自己先跑?!?/p>
“為什么還不走!”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那個冷漠陰郁的男子,那若寒霜般的眼神,每每一想起,幾許心疼,幾許留戀,也許都如長空云煙,縱然此刻消散,他日可聚心頭再來。
她不想,自己一輩子都活在悔恨與自責當中!
慕容令有救她之恩,收留她之情,她若是為太后所用,必陷吳王府于萬劫不復的境地,她不愿如此,不愿他出事!
但是,一想到溫旭那溫暖的笑臉,那寬厚的手掌,那無數(shù)個他們兄妹相依為命的日子,她的心就像被狠狠撕裂一般。
左手愛情,右手親情,她該何去何從?
慕容令靜靜走在回府的路上,云淡風輕的眼底是一絲難言的愁緒。衛(wèi)隊、兵器、馬匹大抵置辦妥當,出走鄴城之日,不過就在這幾天了。
他們這一走,她該怎么辦呢?
他不禁又想起那個眸子如兩池秋水般清亮的姑娘,那張柔弱而又倔強的側(cè)臉,在刀劍之下,在危險之中,依舊不肯舍他而去的情義。
之前種種,皆如倒影重現(xiàn),一幕幕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卻又飛速般一閃而過,不給他片刻停留回憶的時間。
吳王府危難之際,他怎能分心思慮其他!
他搖頭,盼一瞬的清醒,她與他,不過是萍水相逢中的一次患難與共,談不上什么交情,到了該分道揚鑣的時候,誰都沒有回頭留戀的資格。
也許,這個世上的距離其實并不遠,該碰見的,不管你此時愿不愿意,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都會相見。
他進府,她停步,兩人相望而止,一眼之間,若萬分時光翩然飄過。
“你的傷怎么樣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問道,而后兩人相望一眼,不禁又相視而笑。
“我已經(jīng)好了?!睖亓柘戎鲃诱f道。
見她傷勢好轉(zhuǎn),他的心慢慢放下,剛想開口,卻被趕來的齊風打斷。
“世子,吳王找你?!?/p>
“知道了。”慕容令微微點了點頭。
他再一次望向溫凌,只是這一次,他看得如此之久,不舍的目光像是一個簡單的話別。
愿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安好,此生不再相見。
“我先走了?!彼p揚嘴角,淡笑若秋云靜靜飄過,從她的心上飄過,帶起波瀾一片,那是她看過他最動人的神情。
“嗯?!彼c頭,淺笑盈盈。
他從她身邊走過,如之前的多次擦肩,還是沒有把那一句,“一起走”說出口。
就在他走的那一刻,她猛地轉(zhuǎn)過身,最后,能見他一個背影,也是好的!
她的笑容漸漸消退,眼眶瀅瀅濕潤,她本想行動前,再見他一面,如今見到了,她卻覺得笑比淚難偽裝,相見爭如不見。
她好想再最后喚他一聲,再撲進那溫暖的懷抱,只是,她都默默忍住了。
今夜,是她行動的日子,也是她該離開吳王府離開他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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