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年少不輕狂（四）

　　這次吵架對于我們的友情來說是滅頂之災，我已經失去了愛你與接受你愛我的能力，由于你屢教不改，無可救藥地習慣各種轉瞬即逝的情緒，我的心早已不堪重負，油盡燈竭。

　　來上海第三天，紫姨上午九點半出門了。我也是要出門的，昨天吵架的時候說過要今天搬出這里。出門前，我一直在猶豫一件事情——要不要把她送我的包還給她。

　　想起我們在南昌一起逛街的快樂時光，我軟弱地把包留了下來。也是，我再囂張狂妄一點，我也不會這樣任她欺負。

　　如果今天我找不到工作呢？流落街頭，曝尸荒野，孤魂野鬼，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心里給自己加油打氣這里又不是南昌，上海市區這么發達，治安系統肯定健全。

　　我最大的難題是我不會坐地鐵，大概你很難理解，一個20歲少女連地鐵都不會坐。但是如果你知道南昌沒有地鐵，或許會稍微理解一點兒。

　　徒步從新閘路走到南京路，太陽曬得我有點累。在坐火車前買的那雙涼鞋斷了，我重新買過了一雙涼鞋，可新買的這雙的涼鞋穿著很不舒服。

　　沿路的面包店，咖啡廳，麥當勞……我都進去問要不要暑假工，無一例外地表示今年不收暑假工。

　　到中午十二點的時候，太陽很毒辣，我很沮喪。頂著烈日，無奈地坐在南京路旁的一個花圃上，這有點丟人，可我那時候確實是這么做的。

　　在一個公交站的旁邊，可能還要走一段距離，我看到一個很小但裝修別致的星巴克，就像一個秘密花園一樣，用花點綴著它的玻璃門。我以為只要有勇氣推開那扇門，就可以像愛麗斯一樣擁有一個夢游仙境。在它門前來回走動了半個小時，我看到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走進去，我鬼使神差跟著他走了進去。

　　室內的空調和室外的高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走進去，迎面而來的涼意讓我感覺很舒服。我走到柜臺前，問一個很漂亮的服務員這里需不需要暑期服務員，她指著連著另一個房間的方向說：“可以去問一問經理。”

　　年輕的經理很有禮貌地接待了我，他很明確地告訴我，他需要暑期工，但需要保證開學以后也可以在這里做兼職，也就是說他們只招聘上海的大學生。

　　我很沮喪地對他說：“你讓我在這里工作吧，以后寒假暑假我都可以過來工作……”

　　他很有禮貌地但很決絕對我說：“小姐，你這么漂亮，不要擔心會找不到工作。”

　　我無奈地笑了一下說：“謝謝你。”

　　從星巴克走出來，我坐在公交站上的長凳上，照這個樣子找到明年我也找不到工作。二十年來，我倒是第一次認識到什么叫走投無路，落魄潦倒。心里一陣悵然。太陽太大了，我用紙巾擦了擦汗。

　　“小姑娘，你是外地人吧。”我抬頭，看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看著我說話，從他的形象判斷，我實在無法把他和不法分子區別得很清楚。我的警惕性瞬間提高。他又說：“小姑娘，觀察你很久了，我覺得你蠻可愛的。”

　　我不說話，直接背對著他離開，誰知從旁邊走出另一個男人，不懷好意地看著我。我慌不擇路，只想要先離開這里，擺脫他們。一直走一直走，不敢回頭，大概冒著烈日過了三個紅綠燈路口。我猶豫地回頭，發現那兩個男人一直尾隨在我身后，我特別特別地害怕。又繼續繞了兩條街，專往人多的地方走，可是他們一直跟著我，我害怕地幾乎要掉下眼淚。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觀察周圍的形勢，我走進了一家眼鏡店，求助于一位店內的工作人員——一位年輕的姐姐。那位姐讓我在店內多坐一會兒，我在店里面拖延了很長的時間，為了報答這個店的救命之恩，我用我身上所有的現金配了一副隱形眼鏡。最后，他們為我打完折，找了我三十五塊錢。

　　直到日薄西山我才走出眼鏡店，戰戰兢兢又繞了好幾條大街小巷。身上已經沒有錢去找賓館了，又想不起銀行卡的密碼，不管情不情愿，甘不甘心，出于安全考慮，我還是厚著臉皮回到了紫姨家。

　　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今晚無論流姝說的話怎樣尖酸，我都必須忍耐。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我一回到紫姨家，尷尬地為自己倒水，找地兒坐下。紫姨昨晚上得是夜班，今天中午才回來，這會兒還在睡覺。

　　流姝的態度還是冷冷的，但她還是主動對我說話了。

　　“我在網上找了一份工作，可以包吃包住，今晚就在那里住，你去面試吧。”

　　“可以，你又何必趕盡殺絕。那我現在就去面試？”

　　她給了我一個很厭惡的眼神說：“姑姑現在在睡覺。”

　　我實在無法把面試和紫姨聯系在一起，看到她的眼神，我想起今天白天的遭遇，心里一陣怒火，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光，也學著她的樣子很厭惡地看了她幾眼。

　　她立即起身叫醒了紫姨帶我去面試，說她不認識路。

　　這沈流姝，簡直神經病，怎么不告訴我要麻煩紫姨帶我去面試，紫姨正睡著覺呢。

　　對于自己給紫姨帶來那么多的麻煩，我或多或少心生愧疚，為了減少麻煩，我說：“紫姨，我把行李也帶上，如果面試成功，我直接入住吧。”

　　紫姨爬起來問：“說什么傻話，今晚，我有朋友要來和我住，你和流姝擠一張床。”

　　流姝勃然大怒：“我寧愿睡地上也不要跟她睡！”

　　眼淚滾滾落下，自尊心太過脆弱，承受不起這樣的挑戰。我手里抱著兩本書，幾乎要全甩到她臉上去。

　　紫姨百般周旋：“你們這些年輕人吶，脾氣一個比一個差，這個樣子怎么在社會上生存。你以為四海之內都是你媽呀，都會關慣著你們。在外面不比家里，你們把壞脾氣收一收，以后工作中互相幫襯。”

　　不想給紫姨添亂，我停止眼淚，洗了個臉，我拿起行李往外走。我說：“紫姨，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給你添麻煩了。待會兒我就去面試，面試成功我就留在工作的地方住。面試失敗，你借我點錢，我去住賓館。”

　　紫姨很無奈地說：“把自己說得那么可憐，在外面不靠朋友是不行的，你就把紫姨當成你的朋友，朋友互相幫助天經地義。你今晚要是敢去住賓館，你就置我這個朋友于不義。”

　　這番義正言辭對我很受用，我點點頭，答應晚上在這里住。

　　面試通過了，是在龍華東路的一個中高檔餐廳，它隱藏在一個公園里。

　　我的面試官是一位領班，也是江西人，一位看起來很精明的小伙子，大概比我大五歲。他聽說我是江西人，對我很有好感。

　　這一夜，我還是回到了紫姨家睡覺。流姝確實為了不和我睡而睡地板了。

　　紫姨帶著她出去逛街，幫她做了一個晚上的思想工作，她回來后很開心地樣子，對我像什么事情也沒發生一樣。

　　我用手機發信息跟她說：“合則來，不合則分，我們好聚好散。”

　　她回復說：“這幾天真的很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每次生氣的時候都這樣，就和我爸爸之間也這樣。”

　　我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恨我什么，我想了很久，也許是因為我對我爸爸沒有說實話，我應該告訴爸爸我是來上海做服務員；也許是因為我生病給你造成了很多的困擾。也許是我與生俱來的拙劣，對你的依賴讓你很不舒服。可我是我，我沒有辦法像你一樣無所畏懼，無所顧忌，一個人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我不恨你，但是以后我們不要再聯系了。”

　　她沒有回復我。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來上海不過三天，我也算是經歷了不大不小一場風波吧。平白無故地失去一位摯友，我感到惋惜，可我也只能感到惋惜。

　　我在網上看到過這么一段話：“回憶若能下酒，往事便可作一場宿醉，醒來時，天依舊清亮，風仍然分明，而光陰的兩岸，終究無法以一葦渡杭，我知你心意。

　　無須更多言語，我必與你相忘于江湖，以滄桑為飲，年華果腹，歲月做衣錦華服，于百轉千回后，悄然轉身，然后，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