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同為一張嘴
從北城的火車站,到南城的鼓樓,元陽市唯一的一條公共汽車線路,就把市里最重要、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方,都串了起來。
清澈見底的元江穿城而過,把元陽市一分為二。南城街窄巷深、古色古香,北城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素有南城北市的說法。在熙熙攘攘的東方紅大道下車,拐進(jìn)彎彎曲曲的教門街,只見密密麻麻的的小攤、小店,吸引了眾多的老頭、老太,和帶小孩的婦女。比較闊氣一點的,就屬清湯館了。
清湯就是骨頭湯,用食品店里賣肉剩下的腿骨、筒子骨慢火熬制而成,澆到面里、或摻上餛飩,清香爽口、油而不膩。最初開店的幾位街道婦女,不知道是怕人知曉了秘密、抬高了骨頭的身價,還是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名字,把那漂著油花的餛飩叫做清湯。來碗“清湯”就能吃飽,全國、乃至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家吧!
華小明和陳小川,拉上不知是閑得發(fā)慌,還是愁煩又分回山溝、而在家屬區(qū)里胡轉(zhuǎn)的衛(wèi)道民,準(zhǔn)備省掉搭公汽的五分錢,抄小路去。正在跨越鐵路道口時,碰到了垂頭喪氣地打車站方向溜達(dá)過來的鄒德祿和喻世喜。原來,他倆跟衛(wèi)道民一樣,也分在新線茅嶺工務(wù)段。剛才想扒貨車回元北,被執(zhí)勤的民兵當(dāng)做盲流給攆了出來。“真是!人倒霉,拉稀的溝子遭狗舔。”鄒德祿還在憤憤不平。
小川說:“正好,我們一塊去吧。”就著把華小明介紹給大家。小明雙手抱拳,挺胸昂頭,欲行江湖大禮,無奈快散架的眼鏡不爭氣,“啪”地掉下來,幸好落在枕木上。但這絲毫也沒影響他的心情,仍然慷慨地說道:“各位,這就叫緣分!劉關(guān)張?zhí)覉@三結(jié)義就是這么不期而遇的。日后,我們中的哪位,萬一出人頭地了,那舞文弄墨的人,不就可以寫出‘匯道口五英雄義赴清湯館’嗎?”大家聽了,一起大笑起來。
教門街里,香氣四溢,惹得小川的肚子,又開始“咕嚕咕嚕”的亂叫。這是他第二次在市里上館子。
那年初夏,星期六下午沒課,到元北的交通車4點50才開,他就一個人跑過江去,在南城閑逛。南城依山傍水、小巷清幽,好玩的地方多得很。
走到北街,老遠(yuǎn)看到歐陽一家三口,陪著一位清瘦的解放軍,打江邊“夫人城”走來。穿一身筆挺的中山裝的歐陽思凡,魁梧、雄壯,一副大將風(fēng)范;兩位女士文靜賢淑,加上那位秘書模樣解放軍干部,引得一大群看熱鬧的,跟在后面探頭探腦、指指點點。
小川怕自己的土布衣裳和他們的反差太大,引來更多的人圍觀,便躲進(jìn)旁邊的雜貨店里。沒想到歐陽蕓還是跟了進(jìn)來,并裝神弄鬼地在他身后大叫一聲:“嗨!”他也裝作嚇了一跳,轉(zhuǎn)過身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你咋跑這來了?”歐陽從貨架上取下一把圓刷,伸到小川面前:“買這個呀,刷馬桶。”小川腦袋抽筋了,張口就問:“你、你們家,用馬桶?”歐陽奇怪地盯著他,拿手背試了試他的額頭:“你,沒病吧?你們家用水缸啊!哦,對了,你們管那叫‘尿罐’。”最后那個詞,她是學(xué)的四川話,說完就“咯咯”地笑個不停。但是很快,她又柳眉繃著、圓眼瞪著、兩腮鼓出兩顆粉紅的糖豆:“欸,見了老師咋躲起來了?哦,你是怕那個穿軍裝的吧?他是我舅舅。別看他整天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的,那是給外人看的。對自家人可好了。”
小川無奈,只得隨歐陽上前,畢恭畢敬地叫道:“歐陽老師好、魏……”歐陽扯了他一下:“這是在外面,又不是在學(xué)校。別這么叫。”小川只好改口:“歐陽伯伯好、魏媽媽好……”歐陽又拐了他一下:“別叫媽媽,難聽死了。”小川紅了臉,轉(zhuǎn)身面對歐陽的舅舅,不知道怎么稱呼好。歐陽說:“就叫舅舅,跟我一樣。”說完,早已紅霞滿臉。
歐陽的舅舅,雖說官大,但沒有架子。他得知陳小川的父親隨鐵道兵到過朝鮮,便說:“哦,這么說,我和你父親還是戰(zhàn)友呢!我也是抗美援朝跨過江的。”他蹲下身,撫摸著清涼的青石板;抬起頭,凝望木樓上的雕龍畫鳳。看到古城墻有一個十幾米的大豁口,心疼的直嘆氣。小川說:“這是五八年**時拆的,為了拓寬馬路。以前,這城門樓有三個門,上面的箭樓也是三層,清一色的木結(jié)構(gòu),比鼓樓還高。元陽城三面環(huán)水,北面臨江,所以,這是中國最寬的護(hù)城河。”
小川興致勃勃的,正講的起勁,歐陽扯了扯他的衣角,小聲埋怨:“看你平時笨嘴烏鴉一個,這會倒變成巧舌鸚鵡了。”歐陽舅舅笑著說:“沒關(guān)系,講得好!”他抬腕一看:“喲,都兩點多了!小陳,你看這附近,有沒有又方便、又有特色的餐館?”小川四下一看,這不是荊州街的如意巷嗎?便指著前面說:“那家酸辣面有名。”魏佩紋沉下臉說:“臟兮兮的,回家吧。”歐陽抱著她爸的胳膊搖著,一邊嘻嘻地笑。歐陽老師避開老伴的目光,大手一揮:“開路!”歐陽回頭朝小川調(diào)皮地眨個眼,鼻梁上跳躍的笑紋綻開了花。
酸辣面館一樓,擠著十幾張桌子,買票的人排起了長隊,每個桌子旁邊,還圍著三、四個等候的。不知是誰報的信,一位負(fù)責(zé)人模樣的胖男人,慌慌張張地迎到門口,對著歐陽老師堆起滿臉笑:“歡迎首長光臨!條件簡陋,請多多包涵。”一邊側(cè)身把他們引到二樓,畢恭畢敬地遞上圖案精美的菜單。歐陽老師剛要說話,歐陽舅舅接過菜單,隨即丟在桌上:“聽說你們這酸辣面不錯,先來五碗;別的,來個拼盤、來份小炒肉就行了。關(guān)鍵是要快,我們下午還有安排。”負(fù)責(zé)人面有難色:“這個……酸辣面在一樓,二樓只賣單炒。”歐陽舅舅故意慢悠悠地說:“這樣啊,那就不為難你了,我們回……”負(fù)責(zé)人察覺到歐陽老師的不快,連忙說:“不為難、不為難,為首長服務(wù)是我們的職責(zé)。請各位稍等。”然后飛快地跑下樓去。
不大工夫,五碗熱氣騰騰、香辣撲鼻的酸辣面,就呈現(xiàn)在各人面前。歐陽從女服務(wù)員手中接過筷子,恭恭敬敬地遞給父親一雙:“首長,請用餐!”父親手握筷子,高高舉起,用力揮下,要敲打女兒的樣子,卻一下插進(jìn)面條里,夾起幾根嘗了嘗,考官一樣點評道:“這個、這個,色香俱佳,風(fēng)味獨特,實乃面中極品。好吃、好吃!”隨即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來。把那幾個樂得,歐陽一屁股癱坐在板凳上,一手揉著肚子,一手捶母親背;母親歪靠在舅舅身上,抖抖的捧塊檫淚的手帕,一下子按在鼻子上;小川趴在桌上,包了一嘴的面條,不敢抬起頭來;最可憐的是舅舅,筆直地坐著,臉憋得通紅,滴溜溜轉(zhuǎn)的眼珠,馬上要爆出來一樣。滿臉無辜的父親,一本正經(jīng)地又來了句讓大家徹底笑癱的話:“諸位不要客氣,一起用餐吧!”
“傻站在那干嘛?快來占位啊!”華小明舉著一把餐劵,吼道。陳小川醒過神來,見鄒德祿滿頭大汗地擠過來:“日他姐,咋球這么多人!”緊跟來的衛(wèi)道民,把外套脫了當(dāng)扇煽:“這咋搞哇?”喻世喜氣喘吁吁地跑來:“媽的!我剛才看見幾個公安進(jìn)了那個小屋。德祿,把墨鏡給我;小川,《光榮證》。我去試一伙子。”小川怕世喜莽撞惹事,叫德祿悄悄地跟著。果然,世喜冒充便衣,女服務(wù)員并不買賬,甚至懷疑起來。德祿拉著他往外走,一邊大聲訓(xùn)斥:“你怎么還在這磨蹭?隊長叫你呢。”五個人只好老老實實地等別人吃完。
好不容易占到一張桌子,道民隨小明去端餛飩,德祿提來一鋁壺黃酒,小川拿馬糞紙包了一斤煮花生米、半斤豬頭肉,世喜也去稱了十幾只雞爪子。小明雙手端起酒碗:“各位拐子苦盡甘來、前程無量,兄弟我敬拐子們一杯。”大家一起干了,都叫“好酒、好酒,比‘黃鶴樓’還過癮。”
德祿臉色通紅,借著酒勁說:“媽的,這是什么世道!在這個破館子里吃碗爛餛飩還受這么多氣。老子下了幾年鄉(xiāng),扛了幾年鋤頭,回來還要‘挖洋鎬’!真他娘的,脫了牛皮蒙驢皮,都是賣苦力!來,喝!誰不喝醉,誰他媽是孬種!”小川按住他肩膀說:“坐下,慢慢喝。不如我們變個花樣吧。”小明說:“好!大家按順序,說句四字祝愿詞。不能重復(fù),重復(fù)一句,罰酒半碗。從小川開始,扣子為順……”
小川一看,右手第一人是小明,收尾的是德祿,便接口道:“從左邊開始,左邊是社會主義。”于是起身:“祝德祿工作順利!祝世喜學(xué)習(xí)進(jìn)步!祝道民生活美滿!祝小明身體健康!”與每人碰了半碗。
德祿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祝世喜工作順利!”世喜說:“不行,重了!”德祿端起酒一口抽了。再說:“祝世喜工作進(jìn)步!祝道民學(xué)習(xí)順利!”道民說:“掉了個,還是重了,罰酒!”小明拉了他一下:“算了,重新說。”德祿又喝了半碗,想了半天:“祝世喜年年有魚!祝道民月月無災(zāi)!祝小明天天跑馬!祝小川夜夜新郎!”世喜叫聲“好!”帶頭舉起酒碗。小明端著酒碗與道民的碰了一下:“我們也不錯呀!只有鴻運(yùn)當(dāng)頭、身體健康,才會‘月月無災(zāi)’、‘天天跑馬’。”
世喜站起來:“祝道民福如東海!祝小明壽比南山!祝小川早入洞房!祝德祿早得貴子!”小川笑道:“我一入洞房,德祿就得貴子。敢情我們是倆夫妻啊!”小明也打趣道:“你們一個戰(zhàn)壕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讓他擁有東海一樣的福氣,卻叫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終老深山老林。哎,命苦哇!”世喜抗辯:“我說的沒錯吧?”小川大笑:“沒錯、沒錯。喝酒!”
輪到道民了,卻是半天也站不起來。來到鐵中插班,他就因經(jīng)常開小差,在課堂上鬧了不少的笑話。那次地理老師看他又在打瞌睡,故意點他回答:“印度支那是哪三國?”他迷迷糊糊地站起來,用黃岡話張嘴就答:“亞洲、非洲、拉丁美洲。”把全班五十多個同學(xué)都笑岔了氣。
“我不會說,自罰兩碗。”道民低著頭,端起酒碗。德祿不干:“你、你不說,就想喝酒,美、美死你了!”小川笑著鼓勵道民。道民無奈,紅著臉站起來:“祝、祝小明,聰明伶俐!”小明不依:“這好像是恭維女子的話吧?”世喜說:“是好話就成!反正我們這都是光棍漢,你就權(quán)當(dāng)自己是亂草叢中一朵狗尾巴花花吧。”一陣嬉笑后,道民接著說:“祝小川,萬壽無疆!”大家嚇了一跳,齊聲喝住:“不能瞎說!”道民滿頭大汗,沿著慣性往下進(jìn)行:“祝德祿,永垂不朽!”大家一愣,隨即哄堂大笑起來。德祿強(qiáng)睜醉眼,問周圍笑的前仰后合的人:“他、他說我,啥子?”世喜看見道民將酒碗對準(zhǔn)自己,慌忙笑著說:“不慌、不慌,想好了再說。”道民當(dāng)真想了一會,“祝世喜,年底有喜!”一瞬間的靜默過后,爆發(fā)出一波更大的笑的浪潮。小明興奮的鼓起掌來:“好,好!終于有人跟我作伴,加入娘子軍的行列了!而且是好事成雙、買一送一!誒,你能告訴我們,娃他爸是誰嗎?”大家又一陣開懷大笑。世喜惱怒地瞪著道民:“叫你想好了再說!”
最后,小明舉杯:“祝小川小成大業(yè);祝德祿德藝雙馨;祝世喜喜從天降;祝道民道暢心歡。”
大家高高興興地喝了個團(tuán)圓酒,冷不防被幾個醉醺醺的公安圍住了。
館子里的顧客,不知什么時候走光了,德祿的舌頭也不怎么聽使喚:“你、你們,想干、干嘛?”一個歪戴帽的公安,雙手叉在敞開衣襟的腰上,凸顯出屁股后頭鼓鼓的一坨,嘴里也像包著一塊肉:“你、問、問我呀?我、他媽……還、還、還想,問……你呢。”小川站起來,用元陽話說:“這位同志,你們是東方紅派出所的吧?你們曉得昨兒上午韓莊那件案子吧?我們兄弟幾個熬了一整通宵,剛得閑在這填填肚子。你們吃好了沒得?要不,大家湊一塊再熱鬧熱鬧?”歪帽公安打了個酒嗝,掏根火柴桿剔牙,不肯輕易罷休:“市、市局,刑警隊,柏、柏隊長,我、我認(rèn)得;地、地區(qū)的,姓、啥子……”小川忙說:“我們是鐵路的,鐵路沿線5公里內(nèi)歸我們管轄。你曉得的……“”歪帽公安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曉得、曉得。那個、強(qiáng)奸殺人案,就在鐵路邊上,認(rèn)尸啟事,已經(jīng)發(fā)、發(fā)下來了,那女娃還蠻俊的。好、好了,你們慢、慢慢喝,我們、走!”
目送他們搖搖晃晃地走出餐館,小川呆愣了片刻,感覺后背涼颼颼的,一摸,外面的舊鐵路制服都濕透了。幾個人顧不得桌上剩下的肉菜,一個個躡手躡腳的,溜出去好遠(yuǎn),才相視大笑起來。
八綿羊飼惡虎
下午五點多鐘,陳小川終于拿到了調(diào)令,是去新線茅嶺車務(wù)段,從此,再不必像父親那樣,在一個不知名的山溝里的十來公里的鐵道線上,用雙腳去畫那一輩子都畫不完的圓。走出漸趨寧靜的分局機(jī)關(guān),迎著落日余暉,他興奮地哼道:“朝霞映在陽澄湖上……”
去元北的交通車已經(jīng)開走了,小川就想在回家之前,把這個好消息,在第一時間與歐陽分享。雖然,歐陽在農(nóng)村曾與張輝好過一陣子,但那都是他自己的錯。他見不得歐陽吃苦,見不得她不開心。民兵連長水家旺是大隊支書的兒子,一天到晚,背著**,像只獵艷的狗一樣,在村里瞎轉(zhuǎn)。見到歐陽,三番五次請她去大隊當(dāng)廣播員。小川初下農(nóng)村,不識人性,想也沒想,就勸她去。
但狗日的水家旺,卻對歐陽起了歹念。要不是張輝所在生產(chǎn)隊離大隊部近,對水家狗又早有防范,一得到消息,立馬帶了人去,把那個王八蛋暴揍一頓,歐陽就真的被糟蹋了。張輝為此放出話來:“誰要是再敢動歐陽一根指頭,就叫他死無全尸!”
小川知道自己無力保護(hù)歐陽,也不會給她帶來幸福,就漸漸與她疏遠(yuǎn)起來。他知道那句老話:“貧賤夫妻百事哀。”他不愿拖累她。
誰知張輝也是喜新厭舊的混蛋!那年,地區(qū)行署副專員的千金、公社革委會副主任兼團(tuán)委書記謝健雄,來知青點組織排演樣板戲《紅燈記》,張輝擠掉大周,往兩腮分別塞進(jìn)兩顆核桃,扮上李玉和,當(dāng)著“鐵梅”歐陽蕓的面,跟“李奶奶”謝健雄眉來眼去、打情罵俏。倆月后上市里匯演,兩人就滾到了一張床上。
結(jié)果,張輝榮任大隊黨支部副書記。
歐陽蕓跳河自殺。
小川救起歐陽,兩個人哭做一團(tuán)。
還是分局工會主席的張浩,翻山越嶺的來知青點看望他們,并建議公社黨委免去了張輝的職務(wù)。據(jù)說,設(shè)立知青點,統(tǒng)一管理知青的勞動、生活,并在每個設(shè)有知青點的公社黨委安插一名分局干部的做法,就是由張主席提議并組織實施的。但是,很奇怪,派卡車提前接走少數(shù)知青的做法,又完全不符合張局長一貫的作風(fēng)。世道真的變了?
廣場北邊的三棟家屬樓,大都亮著燈。正是晚飯時間,偶爾有人進(jìn)出,都用警惕的目光盯著陳小川,然后快步離去,防敵防特一樣。
小川沒轍,重新回到大院。在六、七棟新建的家屬樓中間,好不容易找到母校鐵中,卻發(fā)現(xiàn)原來寬敞的大門,已經(jīng)變成了應(yīng)急通道。敲了幾下笨重的鐵門,沒人應(yīng)聲。小川摸到那間低矮、潮濕的平房外。歐陽一家在這里住了三年,他也在這里吃過午飯、做過作業(yè)。戳開窗扇上的報紙,里面黑乎乎的,感覺也是空蕩蕩的,但似乎還有小飯桌“吱呀吱呀”的哼唧,歐陽“格格”的低笑。他扶著有些腐爛的窗框,呆立了很久,直到背后傳來一陣“簌簌”的響動。他寒毛倒豎,急扭過身來,有黑影一閃,不見了。
幽暗的小巷,再見不到一個人影。小川心有余悸,只想快快逃離,猛不丁見到路旁電線桿上貼著一張紙,怪怪的。他湊近一看,正是《認(rèn)尸啟事》。小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天使一般的歐陽蕓靜靜地躺在玉米地里,永遠(yuǎn)閉上了美麗的眼睛。他拼命撞擊著水泥電桿,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不知哭了多長時間,猛然想起歐陽的遺體也許沒有認(rèn)領(lǐng),便胡亂擦去不知是血還是眼淚的一臉粘液,跌跌撞撞地朝小巷左邊的公安分處跑去,不料被拌了一跤,撲倒在地,四只有力的大手,立刻將他反剪,老鷹抓小雞一般,架著他就走。
臺燈做的聚光燈,直射著他,看不清后面都是些什么人。他戴著手銬,爛泥般癱軟在方凳上,只知道大口大口的喘氣。
“姓名、年齡、成分、職業(yè)……”一個高嗓門,冷冰冰的喝問著。
陳小川舉起雙手遮擋刺眼的強(qiáng)光,氣憤地反問道:“你、你們,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你們是,干什么的?”
一個粗嗓門說:“我們是元陽鐵路公安分處刑偵科的。我們懷疑你跟一起強(qiáng)奸殺人案有關(guān)系,你要老老實實地回答問題:昨天上午八點到十一點間,你在哪里?”
小川痛苦至極、憤怒至極,拼盡全力站了起來:“我在哪里?我在拖拉機(jī)上面,在火車車廂里,離元陽一百多公里!你們不是要問歐陽蕓是怎么死的嗎?我他媽的還想知道是哪個狗日的殺害了她呢!”
高嗓門喝道:“你少給老子囂張!你這種人我們見得多了。狐貍再狡猾,也斗不過好獵手。想在老子眼皮底下蒙混過關(guān),簡直是癡心妄想、白日做夢!再不老實交代,老子叫你小子抱著大樹數(shù)星星。還不快講!”
“算了,大竇!”一個洪鐘聲音由遠(yuǎn)及近。“咔嚓”一聲,頭上的日光燈亮了,紅條桌后,立著三個大塊頭。
朱科長示意給陳小川解開手銬,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對面,盯著他好一會,才問:“你是知青,昨晚回來的?你跟被害的歐陽蕓很要好,是不是?剛才,鬧了個小誤會。其實,這也不能全怪我們。黑燈瞎火的,你鬼鬼祟祟的跑到學(xué)校去干嘛?好了,這事就過去了。現(xiàn)在,我想請你協(xié)助我們弄清幾個問題,第一,在你們知青當(dāng)中、鐵路大院、乃至整個元陽市,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追過歐陽蕓;第二,歐陽蕓和他們家,跟誰結(jié)過仇;第三,在歐陽蕓交往和認(rèn)識的人中,有誰是戴眼鏡的。最后,把你們第一批和第二批回來的知青名單,分別寫在這兩張紙上。好了,前面幾個問題可以回去慢慢想。有什么情況,歡迎隨時向我們反映。我姓朱,這兩位是大竇和小章。注意,今天的事情,和你以后要反映的問題,都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要嚴(yán)格保密,明白嗎?哦,對了,歐陽蕓的遺體已經(jīng)轉(zhuǎn)到鐵路醫(yī)院的太平間了。希望你能做些安撫她父母的工作,順便也了解一些情況。怎么樣,知道位置嗎?讓我這位弟兄送送你?”
陳小川瞪了大竇和小章一眼:“算了,我可不愿再被當(dāng)成犯人了。”說罷,急匆匆地走出公安分處,向隔著小巷的鐵路醫(yī)院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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