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

簡介：明朝是最后一個由漢人統治的封建王朝。明王朝的最大的特點就是高度集中的宦官體系。自朱棣成立東廠特務組織起，宦官的禍根在那一刻就埋下了。從土木堡之變引發后來的奪門之變，從禍國殃民的王振到泯滅人性的劉瑾，甚至是喪心病狂的魏忠賢。無一例外地給國家和百姓帶來了深重的災難以及不可磨滅的傷害。直到大明的氣息已到盡頭，縱然是徹底鏟除了根源，可一切都太遲了，病入膏肓的明王朝早已是千瘡百孔。拋開其他的因素，就宦官本身而言，就是一個隱疾，它的存在加劇了這個王朝滅亡的進程。本書著重描寫大宦官汪直的起伏人生，用詼諧的話語和最真實的情感來描繪在那個血雨腥風似南柯一夢的年代，看一個年僅17歲的少年如何演繹自己的人生，為何他會背上千古罵名被釘在史柱上從而遺臭萬年？到底是命運的捉弄還是時代的悲劇？

成化十二年（1476）

正文：

一個月前，汪直和手下到蘇州辦事，名為辦事，實則就是瞎轉悠。眼下距回京的日子不遠了。眾人居住在云來客棧里。當晚，下起了小雨。風吹得窗框作響，林子正在房間里泡著花茶，陳謙喝多了酒來回跑茅廁，回來時身上淋濕了一片，回到房間，抱怨了一句：“這鬼天氣?！贝蜷_窗戶往樓上一聲吆喝：“小二，打熱水來！”沒人答應，又扯著吼了兩嗓子：“小二！聽到沒？拿熱水來！小二！”間歇了一會兒才答應道：“好嘞?！标愔t不滿地來了句，“王八犢子，看女人去了吧？”話音剛落，隔壁間的門開了，林子探出個腦袋，“哎，我說你大晚上的嚷嚷什么呢？”“你說呢，叫個人半天都不答應。”“小點兒聲，人都睡了?！薄爸懒?，歇著吧?！被氐椒块g里的林子端著茶杯往樓上走去。汪直正倚靠在床邊看書，敲門聲響起，他放下書起身走到門邊開門。“少督，還沒睡呢？”林子走了進去，把茶杯放到桌上。汪直關上門，看著熱騰騰的一杯茶說道：“不是跟你說了，別給我泡茶了么？到點兒了就休息吧，明還要早起呢?！绷肿訌呐赃叺墓P里抽出一個橘子就剝，“少督，要不明兒你就別回京了，留在蘇州逗留幾天？”汪直坐下，撥弄著茶蓋，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澳銈兌甲吡?，我一人在這兒有什么勁兒？更何況，早晚都要回去?！绷肿觿兞艘话腴僮舆f給他，汪直擺擺手，示意不吃?！半y得出來，那么早回去干嗎？”汪直側著面看了他一眼：“早？都一個月了。你見過哪個四司八局的人借著辦事的由頭在外待這么長時間？”林子吃著橘子，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是他們沒本事?！薄斑@是規矩?！薄笆裁匆幘兀际瞧ㄔ?。有他們是墨守成規慣了，死腦子就跟司禮監一樣?！蓖糁毙α诵?，低頭喝茶?！吧俣?，你要是同意的話，就讓我在蘇州多玩兩天。”“不想跟我回去了？”“在宮里整天待著，從早到晚無所事事不說，還要整天看司禮監那幾個孫子的臉色。”“司禮監的事本就繁多，別人看見你這樣，什么也不做，還能戴著個監掌的帽子，自然就不服你。你要是舍得去馬廄，還犯得著看他們的臉色？”“馬廄？我不去?！薄拔铱茨憔褪侨兆舆^得太舒坦了，等回京后，把你調去直殿監讓徐公公好好調教調教你順著伸展伸展筋骨，如何啊？”“少督，您讓我去直殿監還不如去浣衣局呢?！蓖糁庇忠恍Γ骸斑€惦記著呢？”“什么？”“我記得，她叫春繡吧？”林子聽了，低著頭剝橘子，他瓣了一瓣放進嘴里：“我都這樣了，還說這些干嘛？”汪直端起茶，忽然笑道：“我想到一個笑話?！薄班?？”“有個當官的遇到一個太監，這個太監知道他官品不高，就沒給他好臉色。當官的就問他是不是心情欠佳，說著就給他講了個笑話?！彼趾攘艘豢诓?。林子問道：“當官的說了什么？”“當官的說，從前，有個太監?！蓖糁钡皖^不語，吹著泛起的熱氣?！跋旅婺兀肯旅嬲f什么了？”林子追問著，汪直看了看他：“下面？下面沒了?！便读艘幌拢肿涌粗?，汪直隨即笑出了聲。林子整個人都傻了，那表情簡直就是無語，半晌，放下沒吃完的橘子，他起身道：“得得得，少督，也只有你能把它當笑話說。我下去了，您歇著吧?！蓖糁笨粗谋秤?，問道：“林子，上回我從宮外給你帶的豌豆黃你給誰了？我可是連渣都沒吃到呢?！遍T外傳來一句：“讓耗子啃了。”汪直會心一笑：“臭小子。”窗外的雨小了，風還在刮。

【紫禁城里，司禮監寢舍內】

王文浩齜牙咧嘴地給自己擦藥酒：“嘶，哎喲，這什么藥酒，越抹越疼?！薄叭讨c兒吧，擦了就好了。”王文浩生氣地把藥酒扔一邊，“不擦了?！币蝗骋还盏刈叩酱策呑隆ｑT閔一面看著他，一面剝著花生吃：“不是我說你，你這壓根兒就是自找的。”“說什么呢你？”馮閔指著他，望向大伙兒：“看看，他還惱了？你自己說說，你要是不去浣衣局，能有這檔子事兒嗎？”“這臭丫頭，我好心好意去看看她，居然不領情。不識好歹?！薄澳氵@招，對其他人有用，對她，就不一定了?！薄澳膫€不是想干得少拿得多？難不成像她？”“浩子.......”“你才耗子呢?！薄澳懵犖艺f，她要是答應了你，就欠了你一份人情，你無非就想讓她和你對食罷了，你也不想想，咱們是要留在宮里老死的，可她們到了指定年齡就可以回家去，人憑什么要為你的這點情而搭上自個兒一輩子呢？所以說，你就別想了。安安分分的最好?！蓖跷暮迫嘀取拔矣譀]逼她?！薄斑€有啊，不管你和誰對食，千萬別讓督公知道，不然，你就別想留在司禮監了?！薄岸焦舱媸堑模啻蟮氖聝?，他還在意了?！薄八径Y監的名聲不能讓你小子整臭了，警告你，下不為例。””就是，督公一大把年紀了，司禮監在他手上這么些年，從沒出什么岔子，你要是敢壞了他的名聲，就別想再這兒待下去?！薄熬褪敲?，王文浩，一個女人而已，犯得著么？”“知道了，知道了。”他極其不耐煩地說道。桌上的燭光搖曳，將他的那張苦瓜臉捕捉到熒火里。

【云來客棧】

第二天，清晨。剛出籠屜的包子饅頭香噴噴，讓人垂涎三尺。林子一大早就起來了，硬是把還在夢中的陳謙給拉了起來。兩人下樓去，坐在桌邊，陳謙打了個哈欠，睡眼朦朧，端起一碗小米粥就喝，林子斯文地吃著饅頭，扒拉著剛煮熟的苞谷?！皼]睡醒？”“昨晚喝多了，有點暈。”“真搞不懂，酒有個什么好喝的?！薄吧俣竭€沒起來呢，你怎么不叫他？”“讓他多睡一會兒，咱們吃了飯把行李收拾了?！薄斑€沒玩夠呢，就回去了?！薄皠e說你，我都想在蘇州逗留幾天?！薄吧俣綉懔藛?？”“算了，遲早都要回去?！标愔t嘲笑他：“不行就不行，裝什么裝?！薄坝斜臼伦屔俣綉四惆??！薄拔疫€是識點趣吧，你都不應，更何況我呢?！闭f著，忽的從客棧外沖進來四個兇神惡煞的男子。其中一人徑直朝柜臺走去?！罢乒竦?！在哪兒呢？出來！”眾人回過頭看著他們。男子又吼了兩嗓子，周掌柜拿著算盤趕緊從廂房走了出來，“客官，有什么吩咐？”“我問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一個叫沈芳的人來這兒住店？”“客官，不急，我給您找找?！薄翱禳c兒！”男子看著周圍吃飯的人都盯著他，指著他們道：“看什么看？不怕噎死？吃自己的飯！”陳謙一聽這話，放下筷子，正要起身，被林子拉住“別節外生枝，這不是在宮里。”“這王八犢子，大清早的，吃個飯都不安靜。”“坐下，吃飯吃飯?！闭乒竦胤戳艘粫海翱凸伲怯羞@么一個人?！薄八且粋€人嗎？”“不是。”男子一聽，火冒三丈：“住幾樓？”“客官，您這是？”“老子是來捉**的！這個**！說，住幾樓？不說，老子砸了你的店！”樓上一房間里，女子已經起床，在銅鏡前梳弄著發髻，男子躺在床上?！懊鞲?，快起來，把飯吃了?！薄鞍⒎?，你快回去吧，別讓你家里的那個起疑心?！薄芭率裁?，就是他來了，我也不會跟他回去?！薄澳蔷妥屗萘四?，跟著我?！闭f著，坐了起來?！鞍筒坏茫l想留在他家?！薄肮植坏?，你連兒子都沒給他生?！鄙蚍甲哌^來，靠近他，笑道：“我只給你生。”男子笑了笑，身子挨緊她，伸出右手勾住她的脖子：在她耳邊小聲地說道：“我還沒夠呢，昨晚?！迸有呒t了臉，接著兩人熱乎了起來?！痹谶@時，“咚”地一聲響，反鎖的門被踢開。兩人回過頭，沈芳睜大了眼睛，嚇得說不出話來。男子看到這一幕，兩眼發紅，隨機暴跳如雷，指著她罵道：“好你個沒臉的娼婦！”幾人隨即沖進來，床上的男子拿起衣服就穿，順勢把女子推給他，自己打開窗子就要跳。被來的人一把拉住腳就往床下拖。男子走近她，把她從床上拖下來并且一巴掌給打了去“不要臉的**，你給我過來！”男子狠狠地打著自己的妻子“老子讓你**！你個不要臉的**！”打了一陣又走到男子的身邊，伸出腳就踹：“小白臉，你個下三濫的窮戲子！打死你個不要臉的！”看熱鬧的人都湊在了門外，就住在隔壁的汪直聽到動靜，打開了門，看到人蜂擁而至，拉了一個人就問：“大叔，這是怎么了？”“好像是來捉**的？”“捉**？”“就那個男的，說自己的妻子在這兒**呢。這不，找上來了?！蓖糁背沁吙戳艘谎郏M屋關門。過了一陣，打夠了，四個人分別把兩人給綁了出來。沈芳苦苦哀求，換來的卻是丈夫無情的巴掌。男子一直哀求道：“大哥啊，跟我沒關系，是你妻子，她勾引的我，你別抓我??！不然我怎么在戲班過啊。大哥，咱們好商量，好商量?！薄伴]嘴！你們這對**！我今天讓你看著這個**被浸豬籠！”“相公！不要把我浸豬籠！不要！我不要浸豬籠！”兩人一路哀求，哭哭啼啼地被押了出去。林子轉過頭看見這一幕，不禁搖搖頭。陳謙跟個沒事人似的，只管吃自己的飯。“你說，這人對他妻子也太狠了點兒吧？”他扒拉著玉米粒漫不經心道說道：“紅杏出墻的女人浸豬籠天經地義?！薄澳且彩且粭l命啊?！薄笆敲?，賤命。”陳謙咂咂嘴，把碗一放：“小二，再盛碗粥來。”“好咧?！闭f著，汪直一身白色的錦服從樓上走了下來?！吧俣?，這兒呢?！绷肿映麚]揮手。汪直走過去，挨著林子坐下?？戳丝醋郎系脑顼垼骸澳銈z起得早啊，吃的差不多了么?！薄跋肽嗨粫?，沒叫您。想吃點什么?！薄昂赛c玉米粥吧?！绷肿咏衼硇《?，“客官，有什么吩咐？”“一碗玉米粥，一碟小咸菜，再來一屜包子?！薄叭獍?？”汪直回道：“素的?！薄昂眠帧！标愔t把盤里的玉米棒子給他，他示意不吃。“少督，您什么時候醒的？”“有一會兒了，在里收拾行李呢。”陳謙一笑：“少督，林子以為您是被剛才那幾人吵醒的?！蓖糁背饪戳艘谎?，“今兒天不錯，不冷不熱的，吃了飯咱就走吧。行李收拾好了嗎？”林子回道：“還沒呢，不過昨兒雇了馬車，您和陳謙在這兒吃著，我去把車夫叫來?！绷肿映鋈ズ?，陳謙問他：“少督，林子說，他想在蘇州留幾天。”汪直看了他一眼，這時，早飯端了上來。他拿起筷子，“是啊，要是你也想留在這兒，也行?！薄吧俣?，您知道我，一出宮，就不想回去了，您要真能答應我在蘇州玩幾天，我就不跟你們走了。”汪直喝著玉米粥，“隨你。不過，我先提醒你，尚寶監一直缺了個主管，你要是不回去，趕明兒尚寶監要是招人的話，去不成就是你自己的損失了?！标愔t一驚，“少督您怎么不早告訴我啊?！薄胺凑愣家厝ィf不說不都一樣么，可你現在不回去了，我總得讓你知情吧？”“我說少督啊，您這不是存心不讓我在這兒么?！薄拔铱蓻]逼你。”再三思量，他無奈的說道：“行行，我還是回去吧，絕不能便宜了別人。”“原來，你小子早就想離開御馬監了？”“我哪敢呢？在尚寶監不過是換個地方做事罷了。四司八局中 ，誰不知道，除了司禮監，就是少督您這兒最享福了?！薄笆峭ο砀５?，所以就養了你們這群懶人。”陳毅笑笑，不說話。

【紫禁城 昭德殿】

公雞打鳴，晨鼓一響，全紫禁城的奴才都起身忙碌，就主子們還沉浸在香甜的夢中。昭德宮是萬貴妃的住所，這幾日萬貴妃的心緒不寧，好幾晚都沒有睡個安穩覺。朱見深知道后，放下手里的國事，抽出空來陪她。昨晚上，又陪她下了半個晚上的圍棋，萬貴妃仍舊沒有睡意，倒是朱見深先睡下了。自從汪直出宮后，就沒有一個人能和她聊天。最開始她不答應，是汪直死纏爛打才應允的。本說著十天半個月能回來的，誰知一走就是一個月，甚至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起床后的她先是沐浴了一陣，早餐胡亂吃了一點就坐那兒拿著書出神。直到朱見深起來連外衣也沒穿上就從后面抱住了她，眾人早已司空見慣，很識趣地下去了。萬貴妃放下書，“嚇我一跳。”“昨晚上你什么時候睡的？我實在熬不過下去了就先于你之前睡了，貞兒沒有生氣吧？”“我知道你國事繁忙，不是說了叫你別過來的嗎？身體累壞了算誰的？”“貞兒，我聽奴才說，近日以來你吃的少，睡得又晚，這樣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你要是覺得煩悶，就去御花園走走，喂喂魚，逗逗鳥什么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去御花園的嗎？”萬貴妃嘆口氣，靠在他的身上：“老了，什么都不想做了，再這樣下去，我怕是........”“大清早的，不許胡說！有我在，不要多想?！比f貴妃閉上了雙眼：“皇上，昨晚我夢到云妃了?！敝煲娚钌陨栽尞悾骸昂煤玫兀趺磯舻剿耍俊薄八湍菢幼?，說什么要拉我去她那兒坐坐，這大晚上的，你說嚇人不？”朱見深嗔怒道：“果真如此？，那我就下令把她的牌位給拆了。”“皇上別動怒，云妃是在生前沒有得到你的恩澤，難免對我有些芥蒂。”“我要寵你，就是兩位母后都不能攔著，更何況她。”萬貴妃會心一笑：“皇上知道嗎？就因為你的這句話，后宮多少女人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巴不得把我除之而后快?！薄拔铱凑l敢？除非是不要命了?！背聊艘魂?，萬貴妃的眼中滲出了淚水，良久，她開口道：“皇上，若是我們的皇兒還在，我也不至于這么么孤苦伶仃的?！敝煲娚畋Ьo了她：“貞兒，不要去想這件事了，都過去了，不要老惦記著?！薄笆俏腋@孩子無緣，老天爺注定要讓我斷子絕孫。”“貞兒，你聽我說，就算你沒有孩子，不還有我嗎？我知道，哪怕是你氣過了頭，我不也從未怪過你嗎？我明白，要你看著我和別的女人有孩子，比殺了你還難受，我又怎么舍得讓你難過？”“皇上，我怕是過不了這道坎了，我實在不能容忍看到別的女人和你共享天倫。我不讓你后繼有人，你恨我嗎？”“愛還來不及，怎么舍得恨？我陪你，我一輩子都陪你，哪怕是沒有子嗣繼承江山，哪怕是不當這個皇帝我也要陪著你?！闭f著，閉緊了雙眼，她睜開雙眼，露出了笑容。不過這笑容太過詭異，讓人看了頭皮發麻。

【內閣殿】眾大臣齊聚在里屋等候皇上的到來。不過，朱見深沒來，司禮監督主懷恩倒是來了。他先是給各位大臣行禮，再是交代今天朱見深不能來商議國事的通知。有什么事可以暫由他代理。一部分大臣依照規矩辦了，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只有幾人固執己見，說非要見到皇上為止。懷恩將雙手背在身前，微微俯身，禮貌地說道：“兩位大人，皇上今天不會來的，若是沒有什么事的話，就請勞駕兩位大人先回去？容后再商議？””懷公公，皇上已經接連四天都沒有上早朝了，可我們的確有要緊的事兒要參奏啊。勞煩您給我們通傳通傳？”“幾位大人，皇上的性子你們也都了解，他要是不來，奴才也沒有辦法。””可是，我們......”“幾位大人，話已傳到，奴才先退下了?！薄鞍?，懷公公....”李大人看著他蹣跚離去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我說劉大人哪，皇上這樣，我們可如何是好??？”“不是說皇上在昭德宮嗎？我看只有咱們親自去請了?！薄盎噬先羰窃趧e處還好說，偏偏就是在昭德宮，我們怎么好去打擾？”劉大人感慨地說道：“原本以為皇上上了年紀后就不會像登基時一樣圍著萬貴妃，沒想到，十幾年了依舊如初，這當真是孽。”“劉大人，不然我們就先回去吧？在這兒干等確實沒什么用?！薄盎啬膬喝ィ渴掷锏恼圩硬荒茉偻狭耍热晃覀儾环奖闳ッ嬉娀噬?，就命人把折子送到昭德宮去，咱們去那兒候著。說什么都要見著皇上！你們意下如何??？”“也只有如此了。”眾人異口同聲地說道?！白甙??！闭f著，劉大人第一個走出了內閣。

出了揚州鎮的馬車在山間小林里奔跑著，不遠處就是京杭運河的分流。汪直拉開簾子看著馬車外的綠林，陳謙閉著眼睛睡覺，林子坐在外面駕車?！吧俣?，依咱這速度，沒個兩天兩夜地怕是到不了京城了。”汪直打開面前的小窗“上路到現在，嘮嘮叨叨個不停，來的時候怎么沒聽你抱怨？”“咱出來是尋樂，回去就是受罪的！在宮里又要謹言慎行，我還不趁現在多說幾句？遲早給逼死。”“我說一句，你頂十句，長脾氣了？”“脾氣沒長，本事倒是長了。”“是嗎？”“您還別不信，就說現在，哪怕是遇到山賊，不用腰牌，我都有辦法讓他們乖乖給咱們讓路?！薄澳俏业拐嫦胍娮R一下?！薄澳苡錾显僬f。駕！”正在馬車里睡覺的陳謙下意識地翻了個身，繼續睡。

【紫禁城，馬廄處】

楊巡花了一下午的功夫才把馬廄收拾干凈，今晚上輪到他值夜，入秋的京城寒意濃，他準備回御馬監寢舍拿防寒的外衣。不巧，穿過御花園時，卻遇上了悠哉轉悠的尚銘，這時候躲也沒地方躲，只有硬著頭皮站在一旁給他行禮：“奴才見過尚公公?！鄙秀懞竺娓鴰讉€隨從，只見他瞥了楊巡一眼，慢吞吞地走來?！澳膫€局的？”“奴才是御馬監的楊巡。”“御馬監？”尚銘看他一眼，問道：“我聽說，你們汪公公還沒回來呢？”“回尚公公的話，奴才也不知道少督什么時候回來?！薄奥犖沂窒碌娜苏f，你們御馬監這幾日做的不錯啊，沒人偷懶？”“謝尚公公。奴才們不敢偷懶。”尚銘冷笑了一聲：“這汪直倒是教了一群懂事的奴才，難為他了，還沒你大呢?！薄笆桥艂兊谋痉帧！鄙秀懗氖窒驴戳艘谎郏娙嗣靼琢怂囊馑?。“行了，你去吧?！薄芭鸥嫱恕！睏钛驳椭^走路，與尚銘的一個手下擦肩而過。就在那時，一人伸出腳從面就給了他小腿肚子踢去。“噗通”一聲，沒有任何防備的他幾乎筆直地倒在地上，眼角邊擦出了血。眾人皆笑，卻不知此刻的他疼得齜牙咧嘴?？粗秀戇h去的背影，他爬起來，擦拭臉上的血跡，朝尚銘啐了一口。

【御馬監】

眾人皆按部就班地做事，記賬的記賬，干活的干活。桌案上擱著一杯熱茶。姚禮成一筆筆核對近半年來御馬監的支出。“我怎么覺得這賬不對呢？”正在擦桌椅的小引子問道：“怎么不對??？”他頭也不抬地說道：“干你的活?！薄拔艺f姚禮成，我問問怎么了？會算幾筆帳就神氣地不行嗎”“你又不是少督，告訴你你還能給我解決了？”小引子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解決不了，可好歹你說話別這么沖！都是奴才，給誰擺架子呢?！薄白畈粷乙彩怯R監里管賬簿的。每一筆開銷都要從我這里支出去，包括你小子的飯錢?！薄澳銈z吵什么吵？算你的帳，干你的活去?！薄拔揖鸵桓呻s活的，哪像人家，管著咱御馬監的飯錢呢。”“我說你倆有完沒完？有膽子當著少督的面吵起來？”兩人同時閉嘴。這時候，只見楊巡一瘸一拐地從外面回來，小引子見狀，趕緊上前去攙著他“楊巡，你這是怎么了？”“別提了，算我倒霉?！币ΧY成看了他一眼，繼續算賬。等他坐下眾人都問他是怎么一回事，無奈，他只好全盤托出。“總之他就是看不慣我們御馬監，下回你們要遇上他，一定要繞道走，小德子，你去把藥拿來幫我擦擦，疼死我了?！币ΧY成開口道：“少督真是沒說錯，尚銘就是一瘋狗，逮誰咬誰。咱們還是離他們遠點好些。”小德子看見楊巡擦藥時那痛苦的表情，搖搖頭：“這尚公公也真是的，咱御馬監又沒招他，他至于嗎？”楊巡指指小德子，說道：“沒聽見少督說得嗎？你不去惹這條瘋狗它都會來咬你。哎喲，嘖嘖，你輕點兒，輕點兒。”小德子嘆口氣，“明天就是我嬸嬸的誕辰了，之前有少督在，借個出宮的腰牌倒不是什么難事，可少督到現在都沒回來，看到楊巡這個樣子，我可不敢去司禮監管他們拿東西?！睏钛步舆^藥自己擦著，“說的是，除了司禮監，他尚銘就沒拿正眼看過四司八局?！?/p>

【芳澤居】

芳貴人坐在軟榻上繡山水圖，桌上的清茶涼了換，換了涼，糕點本是軟甜的擱置到現在也不新鮮了。并不是膳食不好吃，是她沒有任何胃口。侍女悅紅走了進來：“主子?！薄班??！彼p輕應一聲?！爸髯羽I了嗎？奴婢給您傳膳？”“不餓。”她輕輕走到芳貴人的身邊，仔細凝視這幅刺繡。良久，芳貴人回過神來，問她：“怎么了？”“主子繡得真的真好看，這清潭看著就像水真的要溢出來似的。”芳貴人淡然一笑：“鬼丫頭?！薄爸髯?，您有好些天沒有出去走動了，要不，奴婢陪您轉轉?！薄安皇墙o你說了嗎？我哪也不想去。就待在寢宮?！薄爸髯樱荒苓@樣，老是把自己憋在寢宮，會憋出病的?！薄安×撕?，死了更好?！薄爸髯樱捒刹荒軄y說，要被皇上聽見，可是不好的?！薄拔业故窍胱屗犚?，可你也知道，皇上來過幾次？到今天為止，都三年了。”“主子，您不要傷心.......”“我不是傷心，更沒有怨什么，我現在對所謂的恩寵已經不稀罕了，只是盼望著能離開皇宮，回到我的老家去，還能去照顧我那年老的父母親。我不求別的，就這一點?？墒?，就一個宮女都能做到的事，我卻不行，想來也真是我的報應。”說著，滾燙的淚珠滴落到手背上?！薄爸髯?，您別這樣，都怪萬貴妃，她.........”“她注定是皇上這輩子最愛的女人，誰都不能代替。如果我能早點看明白，也不至于把自己逼上絕路?！睈偧t握緊了她的手：“主子，凡事得往好處想。最不濟您好歹是個位份的人，不用像以前一樣，任人欺辱?！笔掷锏睦C針停了下來，無奈地冷笑道：“什么位份，不過是欺世盜名的謊言而已。多少女人因為這這所謂的位份把自己往火坑里推，還不惜傷害身邊的人，可到頭來又得到了什么？最終的歸宿就是個冷冰冰的牌位。不能返祖歸鄉，連自己的親人也見不到，這樣的位份，要它何用？”“主子?！薄昂昧?，你下去吧，今兒天冷，趕明兒暖和了，我再出去?！睈偧t不再說什么，退下時，芳貴人吩咐她：“端一碗玉米粥吧?！薄笆恰！鼻霸豪?，尋子掃著地上的落葉，看到悅紅出來，上前問道：“怎么樣？主子好點兒了嗎？”她點點頭：“她說想吃玉米粥?！薄鞍?，我的姑奶奶，快兩天了，就喝了點水，就只吃點玉米粥？”“那怎么辦？主子愿意吃就不錯了?！睈偧t把他拉遠了點兒，小聲地問道：“你說，汪公公會把那些東西帶回來嗎？”“你就放心吧，你別看汪公公是萬貴妃的人，其實人可好了，又肯幫忙，四司八局的人好多都受過他的恩惠，除了司禮監?！薄斑@我當然知道，就尚公公那人。”“所以說，你只管放心，既然他答應了咱們，就一定會做到的。”“不過，都過了這么久，他們怎么還不回來?。繒粫r間一長就給忘了？”“哎喲，你想什么呢，汪公公這回出宮是有要事在身，誰知道他要忙多久，不過，我敢保證，再忙他都不會忘記咱的事的?！薄拔衣犇阏f的振振有詞的，如果事與愿違的話，你，你就永遠別跟我說話！”“你放一百個心吧，主子不是要吃玉米粥嗎？你快去啊?！薄皩α耍夜忸欀湍阏f話了?！闭f著，便到后廚去了。無邊落木蕭蕭下，寬敞的前院兒靜出了無形的孤獨和落寞。另一面，一連幾天朱見深都沒有上朝，這倒是給他身邊的近侍韋舍提供了偷懶的機會，他本沒什么起眼的，可皇上的飲食起居除了張敏之外都是他負責的。知道朱見深又為萬貴妃的事操心，他知道這簡直就是偷懶的好時機。不容分說，只等朱見深前腳踏進昭德殿他一溜煙地就出了宮門，至少在這幾天，朱見深沒什么心思讓他照顧了。而韋舍此時是為見一個人。哎喲，說起這個人，那可是不得了。怎么算，他都是汪直的大恩人，（額，說墊腳石好像更恰當。）就是因為他，才有了后來汪直大展身手的一幕。此人就是吹噓著有著不凡的本領，且通曉生死命理的李子龍（說白了，就是一個招搖撞騙的道士）再直接一點，西廠就是因為李子龍事件而開展起來的。也不知道韋舍聽了哪里吹來的風，對李子龍所謂的修仙練道和修煉長生不老的丹藥一事深信不疑。自己信了不過癮，還堅持要把他介紹給朱見深。其實，韋舍的目的很簡單，四個字：發財，升官。而李子龍的動機仿佛沒有那么簡單，那么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韋宅】

說是一個宅子，也就比普通百姓家要大一點兒，他的這宅子和尚銘在東街修的那棟比起來，頂多當尚府的一個后花園?？扇思覅s沒有虧待李子龍，專門騰出一間房間給他住，不缺吃，不缺花。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這日韋舍回家，雇傭的仆人（就是從宮里拉出來的兩個小太監，圖個省錢）正打掃院子?！皢?，公公回來了？”“嗯，李公子呢？”“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薄八鋈ジ墒裁窗?？”“奴才沒多問?！表f舍徑直朝自己的房間走去。脫下官服，換上了尋常的衣服。韋舍沒閑著，又跑到了李子龍的房間里去。我嘞個去，什么仙風道骨，這也太簡陋了點吧，桌上點著佛香，供奉著的不知是元武大帝還是地藏王（他以前是僧人）還掛著幾塊梵布，鬼知道上面寫的是什么。韋舍的目光被一個小小的丹爐所吸引，冒著細細的白煙，下面架著幾塊烤碳，旁邊放著個小碗，拿起來一看，幾個黑色的丸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兒做成的）正好奇地研究時，李子龍已站在了他的身后，李子龍上前盯著他看。韋舍放下小碗，剛回過頭，差點沒把他嚇個半死?！鞍パ?！”“韋兄，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韋舍拍拍胸口，“李公子，你走路都沒聲音的？嚇死我了?！薄靶扌兄?，切記腳步重落凡塵之土。”（ps：大哥，那你這樣走，累不累啊？）“原來如此?！薄绊f兄今日怎么有空回來了？”“李公子，我給你說，這兩天，你得好好準備準備，我隨時都有可能將你引薦給皇上，你是不知道啊，就上回他們給皇上引薦的那和尚，一天到晚無所事事，除了給皇上說幾句經之外，光想著要賞銀了。”李子龍淡然一笑：“原來韋兄是為這事兒。不急，我的丹藥還差些火候，如果就這樣兩手空空地去見皇上未免太失禮了?！薄熬褪悄亲郎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