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星亙天,在暗如冥海的夜空中劃過一絲難得的光亮,好像將一個災難的種子,明明白白地落向了這個風雨飄搖中的國家。
今夜,似乎是個無眠之夜。
“鳳皇,這么晚你干什么去?”
濟北王慕容泓今晚不知怎么回事,輾轉反側也睡不著覺,便打開窗子吹吹風,恰巧瞧見慕容沖匆匆而過的身影。
“七哥。”慕容沖抬頭,應聲道。
“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慕容泓善武,一身好身手,當即從窗中躍下,落在慕容沖身旁。
慕容泓是先帝昭儀所生的庶子,因母妃過世得早,便由當時的皇后可足渾氏撫養,與慕容沖從小一起長大,兄弟情深。
但是,可足渾氏是什么樣的人,親疏遠近那分得可是相當清楚。不是她自己的親生兒子,她會悉心照料嗎?孩子長大后會委以重任嗎?
慕容泓雖為濟北王,但是并無官職傍身,和為當朝大司馬的慕容沖相比,地位不是差了一個檔次。
好在兄弟倆感情好,又或許是年紀都還小,還沒有考慮到爭權奪利這種兄弟嫌隙之事,也就未介意這尊卑上的差別。
“七哥知道陛下抓捕吳王一族之事嗎?”慕容沖憂慮深重,他剛得到消息,便往慕容暐那里去了。
“我不知道啊,吳王犯了什么事?”
慕容沖心中一驚,果然陛下已經封鎖了消息,就怕引起朝中慕容垂黨羽的騷動。
“我現在去求見皇兄,我與你邊走邊說吧。”
文昌殿前,宏偉依舊,只是那殿中的黑暗,像是一個無聲的逐客令。
“二位王爺請回吧,陛下已經歇息了。”
慕容泓與慕容沖相視一眼,陛下意思很明顯,圣意已決,這事你們別插手!
慕容沖垂下眼,悻悻而回,慕容泓見狀,建議道,“要去求見太后嗎?”
慕容沖無奈地搖了搖頭,眼神中是一地的哀嘆,他勸不住母后的。母后嗜權如命,當年在世的皇太子大哥,也拉不住母后,不然大燕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慕容沖嘆著氣,腳步有些漂浮,他突然深深地感覺到,若是慕容垂真的走了,或者死了,大燕就真的落入太后和慕容評的股掌之中了,也就離衰落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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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 趙之顯原陵
陵園死寂,風聲肅殺,每一口飄來的空氣,含著都是陰冷的味道。
慕容垂一行人雖喬裝打扮,好不容易混進了鄴城,但是城里的搜捕比外面并沒有松懈多少,他們無處可去,只好躲在這墓園之中,相對而悲。
他慕容垂在戰場上,沒后退過一步,如今在自己家國的土地上,卻只有躲在這墓地之中茍生,一時想來,他不禁有些潸然。
慕容令再一次站了起來,這句話,在他出鄴城之前就想說了,“太傅忌賢疾能,構事以來,人尤忿恨。”
慕容評雖是慕容垂的叔父,但是他敗壞朝綱,誅殺賢臣,為了大燕社稷,此人有何不能殺?
“今鄴城之中,莫知尊處,如嬰兒之思母,夷、夏同之。”
“若順眾心,襲其不備,取之如指掌耳。事定之后,革弊簡能,大匡朝政,以輔主上,安國存家,功之大者也。”
父親啊,你金戈半世,戎馬半生,功勛堪比日月,彪炳可垂千古,試問鄴城之中,童叟婦孺,誰人不知您慕容垂的大名!慕容評只顧權勢,從不過問百姓安否,糧食可夠三餐,他們日盼夜盼,就盼您可以給他們一個安居之所啊!
無論朝中賢士能將,還是民間百姓,皆對朝廷怨聲載道,而對您敬仰萬分。時至今日,何不順應眾心,將大燕改頭換面,重塑鮮卑昔日之輝煌,鄴城昔日之繁盛啊!
莫要,再為那點愚忠,負了江山,負了百姓啊!
慕容垂皺眉深思,內心極其掙扎。
為說服父親,慕容令當即自告奮勇,“今日之便,誠不可失,愿給騎數人,足以辦之。”
慕容垂思來想去,還是搖了搖頭,兒啊,父知你一身英勇,沈敏過人,可成大事。但是,就算走到今日這般田地,父親也萬不能行謀逆之事啊!
寧可大燕負我,我不能負國啊!
“如汝之謀,事成誠為大福,不成悔之何及!”
“不如西奔,可以萬全。”
慕容垂并不知道,他此時的愚忠,他此時的決定,給大燕,也給他自己,帶來怎樣悲劇的結果!也許,這一夜,將是他一生最后悔的時刻!
慕容令垂下頭,他眼中失落萬分,若星辰隕落,他仿似提前看見了大燕山河破碎的那一幕。
父親啊,奈何愚忠至此啊!
蘭建和慕容楷亦嘆氣連連,他們幾番苦勸,世子言說,皆不能煽動慕容垂起兵清君側,斬慕容評與慕容臧,重整燕廷。吳王忠義至此,心意決絕,他們如何再勸,如何能勸吶!
出奔前秦,是他們一致的也是僅剩的決定了!
慕容垂遂斬白馬以祭天,眾人盟誓,而后繼續西行。至河陽,津吏阻行,斬之而渡。后又有乙泉戌主吳歸率兵追擊,被慕容令單人獨騎擊退。
一行人歷經艱難,終于好不容易到了秦國的邊境。
再說雄主苻堅,對慕容垂父子早有仰慕之意,日夜盼著能將他們納為己用,如今一聽慕容垂帶著全族投奔秦國,他大喜,親自到郊外迎接。
慕容垂一身爛布粗履,發髻散亂,一副叫花子裝扮,但是苻堅一望他那眸中的英武,便知此人不凡。
他親自上前迎接,激動地握住慕容垂的手,全然不在意他手中的污垢。
“天生賢杰,必相與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數也。”
“要當與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還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國不失為子之孝,歸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
苻堅這些話,一句句都說到了慕容垂的心里,沒想到苻堅竟知道他心念大燕,叛離痛心疾首,已為他想好日后打算,等到天下大定那一日,將故燕之地封為幽州,世代賞賜給他的子孫,讓他縱然此時離開了燕國也能為慕容氏盡孝,投奔了秦王苻堅也能為大燕盡忠。也許這只是苻堅的客套之言,拉攏人心之舉,但是他一個強國之主,能為他慕容垂細思至此,已是不易,尤其是在他經歷了無家可歸的悲涼境地之后,這份重用之言,讓他心中感激萬分。
遙想他在燕國時,何曾受到過這份重用,這等雅待?若是慕容暐能有苻堅重才的一半,也許不必說得如此動人,但是只要有一句,哪怕一句,“大燕需要你”,他就是粉身碎骨,也絕不離開鄴城一步。
“羈旅之臣,免罪為幸。本邦之榮,非所敢望!”他當即感激著說道,語帶謙遜,雖心念大燕,但在秦國不可展露。
不過他心下還是覺得,苻堅乃英主明君,有納天下賢士能臣之胸襟,西奔至此,未失良策也。
只是,他并沒有注意到,在秦國,也有一個像慕容評一樣的人存在,同樣身居高位,同樣深受重用,只是一個庸夫,一個奇士,那人,便是秦國當朝丞相,王猛。
王猛雖未表現出來什么,但是那老謀深算的眼中卻劃過一絲嫉妒,秦王對慕容垂父子的重視,不亞于當年請他之禮。
他再觀慕容垂此人,身長八尺七寸,雖落難而來,但難掩容貌魁偉,且兩耳垂肩,臂垂過膝,一副帝王之相啊!
天下之定,不可有失,慕容垂此人,不可不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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