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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  文/仲要_

第八章    黑夜(2)

  幾天來,汪楚并沒有什么變化,遇上不懂的問題,還是會來問他,他還是一樣的教,只是心里有了微妙的變化,他很想知道那人到底是誰,在哪里比他更加出色,但他又不愿開口問,心也不再那么愉悅,聞到那香味也不再升起那朦朧的欲望,這使他更加痛苦,有時他想,那天晚上看到的是不是錯覺?他們只是走得近一點,沒有其他的事,就像現在他們離的一樣近,里面沒有任何內涵,回憶一再告訴他,那是一雙牽在一起的手。那翩飛的長發把他的思緒弄的一團亂麻。汪楚說,地球是圓的還是橢圓的?他說,是橢圓的。那你說宇宙是圓的還是什么形狀?他說不知道。可是在心里他認為不僅地球,而且整個世界都是三角形的。他看著地理書,他的眼睛酸麻,白熾燈的光,白色的試卷,藍白色的地理書本,白色的墻壁,汪楚白色的衣服,全部白色攪在一起,世界也變成白色,白的晃眼,直直的刺進他的眼里,慢慢旋轉扭曲。扭曲的世界又被一種奇異的方式拉平,和原來的世界似乎一樣。《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以,世界的本質結構是三角形,而且,三角形是最穩定的,如果不是三角形而是其他形狀的話,在漫長的演變過程中,世界早就崩潰了。世界可以還原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三角形。地球也是一樣,是一大群三角形拼湊起來的。這個世界本質上就是三角形的世界。

  課間的時候,他剛要起身,小飛把他寫的小說的手稿給他看,說:“寫的不好,你幫看看”,他笑著說好的。小飛有些潦草的稿子首頁正上方寫著兩個粗筆大字“童年”,他笑了笑,多普通的一個題目。小飛看到他的笑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什么好,僵直站著。他也覺得別扭,說,那我看完了咱再聊?小飛點點頭說,按我先回去了。他之前也看過小飛寫的幾篇小說,雖然作為初學者還說得過去,但有時還是常犯小說的忌諱,在有些地方顯得不自然、突兀。上次一篇《站在山頭上的人》,那個轉折他突然了,沒有一點鋪墊,后來也沒有交待原因,里面的人物性格也不是通過事情表現出來而是直接用詞寫出來,太生硬了。在更早的一篇《午夜的幽靈》,寫**案,就像劣質影片的一個片段幼稚的文字描寫。還有什么,他記不清楚了。

  上課的時候,他剛展開稿子,一個同學就過來問他作業,他將稿子放在一邊,那同學不小意思的笑笑,他說沒事。他教完那同學,第二節晚自修已經過了一半多了,他才開始看稿子。

  我對父親說,就送到這里吧,前面就讓我自己去吧。他背著我的行李說,再送一段吧。我默默的低頭走路,再轉過一個彎,就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新的地方了。父親說,記得回來。我點點頭。母親在后面慢慢的走著,像綁著沉沉的沙袋,像陷在泥潭里一樣舉步難行。父親對我說,出去之后要照顧好自己。我點點頭。

  我走得很遠,我出門的時候,爸爸剛離開家一會,他說他要到鄧林去,做什么沒有說,大概和昨天一樣。和昨天差不多。昨天我也去了,去種茶。今天他沒讓我再去,說讓我休息一天。今天是我的生日,讓我在家里好好休息。生日就是可以休息的日子。我在昨天晚上就已經決定了。我要離開這里。是的,我要離開這里,我想過另外一種生活,它和現在不一樣,我不需要每天都按時起來,然后或者讀書,或者去山上干活,在家的時候沉默像沒有聲音的瀑布,讓人一陣陣寒。

  我離開的時候什么也沒有帶上,我覺得要離開就要離開的徹底,不帶上這里的一點東西,我對這里的一切都不懷念,這里的一切我都那么熟悉,晚上一個人到附近的每一座山上我都不會迷路,對于哪里有捕獸器我的心里都有底;我知道在小溪里,哪幾塊石頭的螺絲最大,哪里有最多的魚。

  我知道幾乎所有的樹和草的名字,還有花兒,我也知道。我喜歡在毒魚的時候脫得赤條條的,到水里去抓魚,最好抓的是“吸癟鰨”,比目魚、虎頭魚不好抓,還有黃魚,厲害的人還能抓到半斤一斤的草魚,這很難得,常常得到帶點惡意的羨慕和嫉妒,有時候會為這條魚大打出手,于是兩家人成了仇家的也有一些,我不能理解這是為了什么,只知道這是不值得的,可是很多人樂此不疲,我害怕這樣的人,他們看上去那么丑陋、嚇人。

  我喜歡潛在水里看半死的魚垂死的掙扎,看著看著,我就不想從水里出來,它們一會兒像銀白色的落葉,在水中翩翩落下,就在沉到一半的時候,它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猛然覺醒,一個勁的往上沖,沖向水面,像要沖出去一樣,可是在水面游了一段之后,它又開始飄落,一直到徹底的沉下去,如此四次,它再也沒有醒過來。這個過程大概有一分鐘,這是我潛水的極限。這條魚沒有人會抓走,它只有半個小手指那么長,細得像剛剛長出來的柳芽。

  我走的時候,母親去后門外的豬欄喂豬,我看到機會,就使命的跑,每一個村人的目光都像是包含著告密,我害怕,我怕他們看出我的心思,我慢下腳步,不再跑了,而是快步地走,他們沒有說什么,我走離了村子,沒有任何人攔我,他們沒有看出我的心思,不知道我的心里想的和他們不一樣,不知道我想要永遠的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回來。我又跑起來,心里充滿了欣喜和恐懼。我以為我已經離開村子了,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父親也曾帶我走過這,我們去五里外的小茂崖,去那里種水稻,我喜歡在春水里,在田里,插秧,一排排,雖然有點歪,但卻很直。等到秋天的時候,我再親自來用手中的鐮刀割倒成片金黃。

  我看到過一個黑太陽,曾在一個深秋,在稻田里,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一直覺得,是黑太陽讓我決定離開這的。黑太陽是什么?我不知道。

  父親在很年輕的時候,也曾獨自一個人離家,那年,他才十八歲,剛結婚不久。這是奶奶告訴我的。奶奶說,那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沒看到他人,起初也沒有在意。以為他出去做事了,現在他已經當家了,總有些事要去做。早飯的時候,父親還是沒有出現,她就隨便的問了句,母親說早上起來就看到他出去了,也沒說為什么。

  中午過去了,中飯熱了又冷了。太陽開始西走的時候,父親還是沒有回來,奶奶就急了,跑到村頭的幾戶人家里問,有沒有看到父親,他們只說在早上的時候看到過,以為他干活去了,但沒見他回來,奶奶問的時候,他們才想起很多不對勁的地方,一邊說著奇怪的地方,一邊還安慰著奶奶。

  奶奶沒辦法了,他只有一個兒子,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離開了,不知道去哪。那一刻她就老了。奶奶說,當時她真的嚇壞了,她想到了死,因為她真的覺得活著沒什么意思,她就這樣坐在村頭的一塊石頭上,看著太陽一點點下去,黑夜一點點上來。奶奶說,幸虧后來,父親回來了,那時候,已經是八點多。奶奶什么也沒有問,就帶他回家吃飯,吃完飯后,奶奶也什么都沒問。父親也沒說,母親看他們都沉默著,只是默然著。后來很長一段時間也沒有人說起過這個事。

  后來,也就是等我也長大了,奶奶才說起這事。我忍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問父親那天發生了什么。父親的牙齒所剩不多,頭發也開始白了,仔細看的時候,才發現已經白了一大片。天色暗下來,父親在燒雜草堆,我站在一邊幫忙,我問父親。父親站在火的那一邊,火勢很大,顏色一層黑、一層藍、一層紅、一層黃,我看不清他的聲音。他像好在說,他感到自己的一輩子就在這里了,他一想到這,就害怕起來,自己才十八歲,用你們的話說,沒有開始,我的青春就沒了。

  后來他回來了,他一輩子就沒了,他還有母親老婆要照顧,不久之后,還有孩子。所以他走了很久,一直走到五十里外,又回來了。

  我走離了村子,我知道父親中午才會回來,母親一定會以為我只是出去玩了,只有等到午飯后她才會開始擔心。那時候我已經走得很遠了,我一定已經走了二十里,或者三十里。

  我走到一條小岔路上,想起來,我這次去了就再也不回來了,是不是要先去看看爺爺奶奶?于是我沿著小路去到他們的墳前,我從來沒有見過爺爺,聽說母親也沒有見過,他很早就病死了。墳前的草又開始荒蕪了,碑前的碗里泥土上面滿著層水,香東倒西歪,是雨水和風。我胡亂的撥了些草,跪在墳前,開心的說,奶奶,我要走了,到外面去,等我到外面有錢了,就接你出去。我不確切的知道我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天,我十二歲了。我只是覺得我十二歲了,不再是十一歲了。

  我磕了幾個頭,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泥土,轉身走了。

  天沒有下雨,太陽有點溫度但并不熱,還是前天下了場雨,碗里的水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我在確定了這之后,感到與這里的一切都不再有聯系,就走走跑跑的往前去了。

  我在鄧林看到尹三叔正在路邊為菜除草,看到我過來,就問我到哪里去,我說來找我爸的。我說謊了,臉立刻燒起來,尹三叔問我是不是熱了,他有水。他的水放在一邊樹下的水溝里,用大瓶的雪碧瓶子裝著。我過去喝了口。

  臉也不那么熱了。我說,那我走了。他說小心點。我走了,太陽開始一點點熱起來,我知道時間快到中午了,我的肚子開始有點餓,什么也沒有帶,就到路邊上采點野草莓吃,又到河邊的樹上摘些刺梨子、枳椇子,吃了點后,不那么餓了。重新上路。路上偶爾有一輛車,貨車、摩托車、三輪車。過鄧林之后的路,是我之前從來沒有走過的。這里的一切都顯得新鮮,我看看這,看看那,步子慢了,只顧看兩邊。

  汗還是流下來,衣服開始濕了,粘稠的令人難受。我就下到溪里,脫得赤條條,水很清,不會像毒魚的時候一樣,碧水從下面看是渾濁不堪的。玩了會,沒什么力氣,又想起來午飯還沒有吃,肚子更餓了。就穿上衣服在溪邊躺著休息。我對自己說,說好了不能反悔。

  我重新走到馬路上,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彎,那個彎看上去是那么美好,幾乎可以確定,在轉過那個彎之后,我就能看到一個全新的世界,可是在那個彎背后還是無限延伸的白色的路和兩側令人絕望的綠色。

  一個、兩個、三個……我還是懷著開始時的希望,過了兩三個我聽過名字的小村子,只要還沒走離我在村子里聽到過的地方,我就知道我沒有真的離開村子,趕路的熱情讓我暫時忘記饑餓,可是終于,我還是餓了。這時候,太陽開始向西去,溫度開始迅速下降。我不想再走了,我想睡覺,想吃飯。

  我在路上遇到了滕叔,他和我家只有三十幾步的距離。他問我怎么來這么遠的地方。我說我來找我爸。他說你爸早就回去了。于是我搭著他的摩托車回去了。

  父親已經往回走了,我突然想到,我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我害怕起來。這個彎轉過去后,我就完全不認路了。我加快腳步,因為我知道,我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我背著行李幾乎跑起來。

  我回過頭去看父親,我忘了,我早轉過了一個彎,走在一段我不認識的路上,我的眼里除了一片慘綠之外,一無所有。

  他看完的時候,早已經下課了,他除了改了幾個錯別字外指不出其他明顯的問題,但是他又不甘心。他心里明白,這篇小說寫的比他以前寫的所有小說都要好。他沒有想到,小飛和上一篇比,會突然進步這么大,仿佛一下子就從地上躍上了云端,他心里感到不安,汪楚向他打招呼說先走了。他笑著點頭說好的。他又看見汪楚牽著“小樹”的手走下臺階,他晃了晃腦袋,汪楚和她同桌一位女生挽著手出了教室門。白色的墻在微微的扭曲。小飛是有天賦的,他才寫沒有多久。而自己已經寫了六年了,卻還停留在這種程度。他冷冷地笑,抓起包,往教室外走去,看到小飛和幾個同學走在面,他轉身繞道走了。腦子里一直盤旋著《童年》里的畫面和字句,路燈搖晃的厲害,一輛小轎車打著明晃晃的車燈飛馳而過,前面和后面都是剛下課回家的學生,或者高聲闊談,或者低聲交流,也有的沉默著。他低頭看地,街和橋也開始搖晃。春天里深夜的風比冬天更加寒冷。春天的風,往往被籠統的稱之為希望的象征,但這不過是假象,三夜深夜里的風在更多的時候象征絕望,而且是被希望所遮蔽的絕望。

  他回到房間,找出所有的手稿,拿出自己的鐵臉盆,臉色也鐵青,他對自己說,你不過是一個平庸的人,什么都不如別人,與其存在,不如毀滅。他發現自己沒有打火機,便把手稿扔在床上,下去到店里買打火機,老板全家和一群人在打麻將,桌角放著花花綠綠的錢,老板家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看店,他買了打火機就走了。那些人沒有理會他,自顧自打麻將。他也沒有理會那些人。

  他猶豫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寫這些東西有什么意義。字在燃燒,他的整個眼睛里都是火焰。這時母親打電話說姐生了,是一個女兒。叫他起一個名字。掛下電話,他就笑了,不知道該說什么,有一個生命來到這無聊的世界,她不過是一張一無所有的白紙,在上面可以畫任何東西,他是一張涂滿劣質顏料的失敗的畫作,上面的還可以作畫的地方已經不多了。他羨慕這個新生的生命,這份羨慕里卻藏著一份恨意。那是一張可以做任何畫的白紙。不,不是白紙,是沙灘,在沙灘上作畫,他是一片已經被踐踏而變得粗糙的沙地,而那時一片美好細致的沙地,終究有一天,都會被海浪所吞噬,直到一無所有。

  另一個地方還會有另一片沙地,也會被另一波海浪所摧毀。就算是白紙也會被撕掉。石頭也會被風化。他也會死。他做了一夜噩夢,卻遲遲醒不過來,夢里有老人的背影,湯顯祖的石像,汪楚的長發,小飛的手稿,也有拿一把火焰,和他素未謀面的侄女。

  火焰吞噬所有的一切,但是夢就是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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