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時間偷走的城市
文/陳漾
你應該在春天的更晚一些時候抵達。風和日麗,穿過綿遠的綠油油的麥田,汽車激駛在北方各式的院落門前。老式的成排的磚瓦房子,仿佛穿越時空,就在眼前上演歲月的流變。新生的俊白或者水泥墻壁的小樓,佇立其中,形成迥異的錯落。曠野和集市,人流和樹林,轉念十里八村,緊逢密致。
這里的桐樹和洋槐,從來分得清季節,在我出生和成長,以及曾經急迫想要逃離的地方。每逢春交于夏,蔥郁的枝葉繁茂,充滿欣欣向榮的生機。我寧愿相信,那是我十八歲之前,所有的記憶。
我們的縣城,年代久遠,正是史書里記載的苦縣。城東的臭水溝,是千百年流淌的護城河;高聳的舊土壘,是守護一方的老城墻。老子升仙臺,也叫老君臺。明道宮,在我三爺家的邊上。太清宮也賣門票。城里路牌上的句子,出自《道德經》。與此相關,你也許更加熟悉,陳勝、吳廣拉桿子起義造反。你知道老子是中國古代的哲人。而他來自河南鹿邑,是我的同鄉,得道成了仙。老子就是老君爺,保佑我們風調雨順,登科題名。唐朝的皇帝,叫他祖宗。
據長輩講,當年日本人錯把老君臺當作國軍的防御工事,發起猛烈火力攻擊,東北側和東南側城墻上的建筑,比如“奎星樓”等紛紛應聲而落,化為火海瓦礫。偏偏他們的主要目標巋然不動。悉數啞火的十三發迫擊炮彈,全被刨了出來,現在還有幾發被鎖在玻璃櫥窗里供人參觀。家鄉人說,是老君爺顯靈。一位日本的老先生前來參拜,并且立下日式和平碑,碑文是中日文對照的:我們祝愿世界人類的和平。
我當時心想,難道鬼子也搞封建迷信?不過,也已經學會把這種疑惑藏在心里。小時候和家人一起燒香拜老君,出了大殿往回走,出于好奇,我說,為什么石碑下面非要墊個王八?簡直大逆不道,收到的回應是白眼。我可能得學會做個內斂的人,類似的情況,氣氛經常變得壓抑。彼時,這分明意味著,任何聰明的孩子,都會難以忍受的閉塞。而且不限于此。
畢竟,俯首跪拜老君爺的人太多,我也并不熱衷跟風添亂,免得他老人家哪天一個不高興,要去給誰臉色看。而睡仙陳摶,則瀟灑出塵。我想既然大家是本家,又有證明還是老鄉,總該有些心靈相通之處。十八歲上下的我,一邊喝著家鄉特有的媽糊,一邊此身雖在堪驚,遙對萬里云天。看不慣他們拆了紅杏樓,也不順眼有人破壞性修復,古跡上面抹水泥。終于感情破裂,到了恨不得徹底作別的地步。
后來的某個早晨,不覺經年,我再次循著從前的足跡,重新端詳屢次見證歡笑與淚水,也經歷勞土動工完全變了樣子的陳摶公園。樹小墻新,粉黛疊施。時過境遷之后的湖邊漫步,老人們在打太極拳,與廣場舞不一樣的觀感。年輕的男生女生,牽手擁抱,相視微笑,代替了我們。竟是內心清平而又久違的淡然。風拂柳梢,水波瀲滟。
時間未必能讓一切變得更好,但能讓你放下殷切的期許,忘記一些不好。搜羅著記憶的碎片,像宴席的最后收拾殘局,你的青春,他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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