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期五事件

　　星期五事件

　　“通知

　　近日學校附近頻繁出現白色的小型面包車，懷疑其目的是拐帶女學生，已有三宗這樣的案例發生。學校已聯系警方迅速破案捉拿犯罪者，也希望女同學們多注意安全，必要時請找男同學為伴作為保護。

　　感謝合作！

　　學校教務處”

　　盧卿是一名普通的女大學生，所讀的學校跟家里在同一個城市，如果搭公交車的話一個小時就可以到達家門前的車站，遇到車站太過多人擠不上去，盧卿就會改搭地鐵。時間會比搭公交車要花耗得多，但也只是多十五分鐘而已。雖然回家很方便很快捷，但盧卿還是選擇多留在學校，專心學習，一個月才回家一次。最近學校新頒布的通告不僅張貼在公告欄，而且還讓各班長群郵到了每個同學的郵箱，并都發了信息通知。盧卿的爸爸媽媽也收到了學校發來的短信。拐帶女大學生的案件已經出現三宗，但對于犯罪者的行蹤依然一無所獲，為什么要拐走女大學生這一點也尚未得知，學校對這件事高度重視，決心不能再讓事態這樣惡化下去了，于是校園里明顯感覺到保安多了許多，不定時能看到有警察在觀察是否有可疑人物出現。盧卿的父母能感受到事態的嚴重性，決心讓盧卿每個星期都回家，保證安全。

　　于是盧卿和父母商量后的結果是，每個星期都將在星期五回家吃晚飯，星期天吃完晚飯之后再回來。盧卿的課表是星期五下午四節課滿課，當計劃實行的第一個星期，下午最后一節課的下課鈴響起時，已經是五點十分了，單調枯燥的鈴聲震天撼地地響了足足一分鐘，以至于鈴聲結束了但盧卿的耳膜仍然在震動，一時間無法恢復。但講臺上的老師似乎聽不到一絲聲響，繼續口沫橫飛地說著，似乎剛剛的鈴聲只是盧卿的一場幻覺。到了五點半，老師終于允許下課了。盧卿抓起早就收拾好的書包，往公交車站飛奔。已經是初冬的季節了，前幾天二十四節氣的小雪剛過去，“虹藏不見，天氣上騰，閉塞而成冬”，夜晚來得越來越早，盧卿走出教室時天還是靛藍，尚可看清事物，但十分鐘后天就已經變成濃重的墨藍色，想一塊光滑的絲綢蓋住了城市。盡管如此，離公交車站只有幾步之遙的盧卿還是能看到人潮聚成一團比天色更深色的黑團，涌動在車門下久久不散。第三輛車過去了，盧卿卻依然徘徊在人潮的外圍，時針已越過六點了，沒有來得及更換季節觀念的路燈也都亮了起來。稍稍考慮了一下，她轉身擠出人潮，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跟她一起放棄無止境的等待轉而走向地鐵站的還有另一個女生。本來兩個人是分開沿著路的兩側前行，身后冷黃色光源包裹的喧鬧越來越模糊不清，眼前的路墨色越來越重，由于一種難以道清的默契，盧卿和另一個女生越走越近，于黑暗中并肩行走，一起穿過兩邊樹葉不斷顫抖呻吟的小路。

　　走出小路便轉入大路，再往前走幾分鐘就能看到地鐵站了。兩邊的路燈多了起來，路面明晃晃的一片，一直緊揪著的心終于安定下來。盧卿終于有機會看清她身邊女生的臉。“完全陌生，應該跟我不是一個專業的吧。”盧卿心想。共同走過黑暗的經歷讓兩人一下子有了信任感，是盧卿先開口說的話。“你也是趕著回家嗎？”“是啊，因為最近學校不太安全，父母讓我回去。”在談話的期間，偶爾有摩托車轟鳴著駛過，女生友好地把盧卿拉進里面，自己和盧卿換了個位置，“小心車。”女生的眼睛笑起來會變成好看的月牙彎。這個很細微卻很體貼的舉動讓盧卿很感動，她覺得如果沒能跟她交朋友真是太可惜了。“我叫盧卿，文學院讀大二。”在盧卿說話的過程中，遠處又有一輛車即將經過，這次應該不是摩托車，車頭的兩束光柱明亮得刺眼，盧卿可以看到站在自己旁邊的女生全身圍了一圈光圈。引擎聲很大，盧卿不得不提高音量問：“你呢？”車子經過，是一輛白色的面包車。女生開口的同時，面包車靠近她們一邊的車門也打開了，“我叫……”車門中伸出兩只手，一只捂住女生的嘴巴，一手圈在她的腰間，“我叫……”回答未來得及掏出唇邊，已經被堵死在喉嚨。女生被拉進車里，車門迅速關上，面包車一直向前走著，沒有受到絲毫干擾。真的只是一剎那的事啊。

　　盧卿留在原地發怔了很久才回過神來，但面包車早已失去了蹤影，大路上安靜得可怕，再也沒有一輛車經過。盧卿的腦海依然一片空白，但下意識地知道要打電話報警，兩只手一直顫抖著，明明手機就在口袋卻一直掏不出來，“110”三個數字按了好幾次才終于按對。電話接通了，“這里有人被搶走了！被白色面包車搶走了！……車牌號碼？我來不及記，我不記得了……女生名字？女生的名字是……”是什么呢？盧卿想。哦，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呢。

　　于是所有的線索只有白色面包車。

　　發生了那次事件后，盧卿的爸爸決定以后都由他來接盧卿上下學。有同學一直問盧卿整件事的經過，不斷追問一些細微得盧卿甚至沒有留意的細節，還有學生不知道是從哪里打聽到的聯系方式，仗著是校園記者的名義多次向盧卿邀采訪。“請問可以接受我們的采訪嗎？”“抱歉，我不想再回答任何問題。”“拜托了，我們只需要十分鐘。”不是問我是否接受嗎，但現在感覺是我不接受你會一直糾纏下去吧。那為什么還要用詢問的語氣？盧卿心想。

　　盧卿不想再回憶起那件事。她想，如果那時站在外面一邊的是自己，那么那個好心的女生是否就可以逃過一劫了呢？但事實已定，沒有如果。

　　又是一個星期五上午，因為老師有事，所以本來應該上到第四節課的盧卿，第三節課就可以下課去飯堂吃飯了。去飯堂的路并不擁擠，盧卿和朋友輕輕松松地走著，很快就來到了飯堂前面的斑馬線。盧卿繼續往前走，朋友卻馬上拉住她衣服的后擺，不讓她繼續走，謹慎小心地說：“有車在開過來，我們還是等車過了再走吧，反正我們也不急啊。”盧卿順從地停下了腳步，忽然間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轉過身來面對著朋友，“當時的場景就跟現在一樣呢。”“當時？”“嗯，對啊。就是那個女生被搶走的晚上，我跟她就是這樣面對面地看著對方，她那時像我現在這樣，站在馬路的外邊，然后……”“白色面包車！”“對！白色面包車出現了！你怎么……”盧卿想問朋友為什么會知道她想說的話，但看到朋友的臉像紙一樣白。她的背后響起了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樣的開門聲，“哐拉”地一聲，干凈利落。即使已經經歷了一次，但再次陷入同樣情形的盧卿依然像那晚一樣動彈不得。她只記得聽到開門聲后很快地，她就被推倒在地上，然后只看見一只手抓著朋友的衣服用力把她拉進車廂，朋友幾乎是被拖進去的。這次下手的人沒有捂住嘴巴，但速度太快了，盧卿的朋友還沒來得及喊叫便已經被關進車門。盧卿坐在地上木然地看著這一切，身邊有幾個目睹全過程的同班男生想去追，但怎么可能趕得上。第四節課的下課鈴響了，聲音一如既往的響亮，盧卿被鈴聲吵醒了，回過神來發現一大堆學生保持一定距離地圍在她的身邊。形成完美的一個圓。有人在問發生什么事，有人在問盧卿感覺怎么樣了，有人在報警……原來一切都是真的。盧卿想。很快地，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人群中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一個聲音，說出了此時盧卿心中所想。

　　“似乎你不會被捉走呢。”

　　對啊。盧卿想。這次被捉走的人為什么不是我？

　　面包車事件在學校掀起了新的輿論高潮。被捉走的女大學生已經多達五人了，學校里的女生即使一開始是抱著漠不關心的態度，如今也絕大多數開始害怕一個人走動，同時要求學校和警方快點破案。而比起這種擔心更吸引人注意力的，就是盧卿的經歷了。同學之間流傳著這樣兩個說法：一，跟盧卿一起走的話被拐走的幾率會上升，二就是，盧卿本人卻怎么也不會被拐走。“可能是因為她還不值得被拐走吧。”盧卿在廁所單間里聽見外面有女生這樣說。就連盧卿的爸爸也相信了這種說法，“以后你自己回家應該也可以的吧，反正你很安全……又或者，其實你已經沒有了回家的必要了？”

　　第二次事件發生后，校園里再也沒有繼續發生案件了，但由于罪犯還未落網，所以校方依然提醒大家要提高警覺性。盧卿也變得一個人獨來獨往，沒有人想要和她一起走，她自己也不想跟著任何人。日子似乎又進入了平常的軌道，再次變得平靜安穩起來，但那個問題卻依然始終黏著在盧卿的心上，怎么甩都甩不掉，成為無法擺脫的心結。

　　“果然是因為我沒資格嗎？”

　　就在大家都快要忘記這輛白色面包車時，它又出現了。那是在一個星期五下午五點十分左右，正好是全部學生下課的時間，路上人頭攢動，說話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在寒風吹徹的冬夜顯得格外熱鬧。學校由于案件的頻繁發生所以在路上安裝了更多的路燈，每天下午四點多就打開了，把校園照得燈火通明。人聲與光亮似乎為此刻的學校構造起一層保護層，把所有人包裹在其中，安心地行走著，但白色面包車不受阻礙地還是沖進了學校。當時盧卿正在跟著人群走向公交車站準備坐車回家，面包車還未靠近盧卿便感受到它的到來。她的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重重地落下，她停住了腳步，開始張望著尋找面包車的蹤影。如果說之前兩次都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和白色面包車相遇的話，那么這次盧卿和它的碰面可以說是已經司空見慣了。盧卿甚至覺得她憑著開門聲就可以判斷得出是不是犯罪的那輛白色面包車。車子再次停靠在離盧卿很近的地方，近得可以再次聽到那熟悉的“哐拉”聲，近得能夠感覺到車上的手即將要從車子里面伸出手來。她忽然意識到這一切都要有個了斷了，她不能再這樣一直帶著心結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下去。盧卿轉了個身，在所有人都在驚呼和發愣無法思考，一切都混亂不已的片刻間，也許沒有人看到，但是盧卿的確這樣做了。她主動握住了從車廂里伸出來的那只手。

　　劉照沒有想到居然還缺一個女學生。其實他也不清楚這些女學生要被捉去干什么，老板從來不會告訴他這些，他只是負責行動而已。需要5個女學生，那他就去拐走5個女學生。任務完成就去拿自己的酬勞，其他的他什么都不管。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臨時要多一個人。劉照本來想推托掉這樁任務，因為之前行動太過猖狂和頻繁，警察盯得很緊。老板似乎也明白現在的形式，多捉的這一個人的前幾乎等于前面5個人的總和。劉照抵擋不了誘惑，再三確認這真的是最后一次之后，決定還是在周五執行任務。那天去學校去得有點早了，正趕上學生放學的時間點，到處都是人，不好下手。于是劉照叫同伴把車開到公交車站附近的大路上，在那里交通比較好一點，隨便拉一個上車就可以跑了。到達車站以后，其實劉照并沒有任何目標，他直接伸出手打算捉住拿個是拿個。忽然間，劉照感覺到自己伸出去的手居然被另一只手緊緊地握著，憑觸感判斷應該是個女生。“可能是因為太混亂了一時握錯人了吧。不管了，就是你了。”劉照用力一拉，果然一個女生被拉上車。任務完成，關門，上鎖，車子加速逃跑。劉照按照習慣準備永膠帶封住女生的嘴，這才發現這次捉的女生和之前的都不一樣，居然沒有大喊大叫，只是一聲不吭地坐在一邊。“可能嚇傻了吧。”劉照心想，爾后覺得這個女生似乎有些面熟。他彎下身子用粗糙的麻繩捆綁住盧卿的手腳，在低頭打結的時候終于聽到盧卿開口說話了。但也不是驚叫或喊疼什么的，只是輕聲說了一句話而已。“什么？你說什么？”盧卿再次開口說話，劉照更加留意地去聽，這次他聽到了，盧卿說的是：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