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宮的和光同塵
文/小靈狐
自從家中遭逢變故,不知從哪天開始,就開始親近佛寺。路過賣票的廟宇,也不覺得是騙人的了,如果有機會,也會進去看看,遇到佛像,總得心存禮敬。彼岸世界的未知飄渺,正是因為力所遠不能及,才變得謹慎小心。我那遠去的親人與愛人啊,我已再不能保護你們,若真有那個世界,也愿你能托庇于神明之下。
和同事開會聊天時,大家也變得愛談鬼神之事。常出差的同事,手腕上也逐漸多些佛珠,神神秘秘地談著自己運道不順,戴上之后就可保平安。并不是多深刻的信仰,只是求助于玄冥的權且安心。似乎人越長大,膽子就會越小。走越遠的路,就越在心里退縮。那些怨不了的無奈,躲不開的意外,無法明白的變故,做不到的極限……變成單純又美好的愿望,在一串小珠子里,堅定心神,再孤身前行。
來到雍和宮,一是因為旅途不順,二是因為陪游的妹子小苗很堅持。“北京千年古都,舉頭三尺有神明,來拜一拜,一年到頭順順遂遂。”她一個月已經帶了三次朋友逛雍和宮,儼然一副導游模樣,戴著草帽太陽鏡,信手指點:“雍和宮是乾隆爺建的,給雍正爺作行宮,后來也是四爺的停靈之所,所以琉璃瓦從原來的一批綠的換成了黃的……清朝中后期是全國差不多最大的一座廟了。這里佛氣和龍氣都旺得很,邪魅魍魎是絕不敢接近的。我逢中高考碩士答辯這樣的日子,都來許愿。今天也來還個愿。”北京人談起幾位皇帝都稱“爺”,聽著像聊自家的長輩,大概是北京人獨有的一份親切。
大概真如小苗所說,雍和宮香火很旺,既有拎著單反,拿著地圖挨個佛像照相的外國游客,跟著導游各種合影的旅行團,也有上香禮佛,跪蒲團參拜許愿的老少年輕人。“每次燒三根香就夠了,不要燒一整包。燒著的香不能扔,要插進那香爐,最好立住。碎掉的香要放在那個龕里面。這尊佛不是四面八方拜的,次序也不該從北到南……磕頭三下就夠了,或者七下,不要亂磕,掌心要向上……”小苗有點嫌棄那些亂拜一氣的行客,我卻覺得很有意思。大家不懂規矩,不認識佛像,可能對佛教也僅僅只是模模糊糊的認識和崇拜,但是這樣才好,他們是為了過好自己的生活而來,那些平凡、單純甚至可能“不合規矩”的心愿,卻正說明她們心內的迫切。他們身在世俗,雖染佛火香氣,卻不是超然世外。這種發自愿望的沖動崇拜更加純粹和投入,也許超過了縟節明理之后問禮的敬意。
如今宗教產業化,文化商業化,佛寺也離不開售貨賺錢。相比于拜佛時混沌地“亂拜一氣”,,紀念品售賣區的人們目標清楚,條分縷析。護身符、佛像掛墜、生肖牌、佛珠,她們仔細地一項項比對:我有一條貔貅項鏈了,大概就不需要類似的掛墜。生宵牌雖好,看起來太蠢了一些,被看到了太丟臉。這個佛像適合放在車里,但是不適合擺在家中。護身符得放在錢包里,哎呀和我的錢包大小不匹配。108子佛珠是好的,但我預算在200元以內……這一串不好看,哎呀這個項目附送開光,很劃算誒~這時的人們,就是精明踏實的小市民。腳踩土地,尋一縷佛香安慰。
相對的,雍和宮的和尚也非常“不裝”,不仙風道骨,不以玄言惑眾,和尚們自己做著自己的事,知客的就與游客客氣交談,灑掃大殿的就專心掃地——有個小和尚耳朵里還塞著耳機聽歌。也有擦著汗坐在僻靜角落的凳子上的和尚,可能正在偷懶。誦經的僧人在經堂圍佛像坐滿,低音念誦,唱經聲起伏。沒有“交上鈔票命運測算”“開光摩頂消災解難”“大師講經向信眾收徒”這種幺蛾子項目——早十年的旅游里逢廟必會開發的項目。也沒有哪位和尚雙眼微合,灰衣布鞋,從誰也瞧不見的犄角旮旯里一步搶出,合十說道:“阿彌陀佛,施主與我佛有緣,觀施主面相是大富大貴……”我買了一串108子硨磲,找開光處竟找了十多分鐘,最后在一間偏殿旁邊合著的小門里發現蹤跡。師父撩簾子出來,看了看孤零零的我與小苗,對我說:“十分鐘后再來吧。”十幾分鐘后,陸續又來了一家三口,幾樣開光物一同放在師父面前的小盤子里。原來是和尚也嫌“沒效率”,單件開光太麻煩,湊齊一波一次開完。我、小苗與那一家三口跪在蒲團上,雙掌向上,腦門貼地,耳邊聽著師父忽高忽低,喃喃起伏的唱經聲。結束之后,師父將開光之物交給我們,合十入內。我愣了——錢給誰。小苗捅捅我,那一家三口把自己隨身物品——車鑰匙,手表等零碎物品重新放回身上,掏出五塊放進了募捐箱。我傻眼。和尚追求“劃算”,信徒原來也追求“劃算”,用不著特意買什么紀念品,摘下隨身物品就求開光,反正都是一樣保個平安。我身上只剩二十塊零錢,本來還怕太少,見那皺巴巴的五元塞進募捐箱,膽氣遂壯。抽出皮夾拿出二十元錢,隨后放入募捐箱,昂首闊步走出,一時頗有“我是土豪”的驕傲之心。
雍和宮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尊六米高的金身大佛。“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我膝蓋一軟就跪下去了,那時候才知道什么叫寶相莊嚴。”小苗說。我看到的時候也心有同感。畢竟六米多高,在正面甚至看不到頸項,在側面才能遠遠看到眉眼。就如見到高山巍峨、大海浩瀚,人生第一次見到如此壯景,不由自主便覺威壓,靈魂之中生出一種顫栗的痛感。“這金身是后來再泥金的,過去是鍍金。泥金工藝已經失傳很久了,大概改革開放前后,一位老僧將畢生積蓄帶來京城面見領導,提出重塑金身的要求。相關部門單位了,但單單要恢復失傳的泥金工藝就用了數年。找了兩年多后,最后在北京城一條小胡同里找到了一位最老的金匠藝人,他是個小學徒時,曾看到他的師父用過一次泥金工藝,那也是最后一位泥金手藝師傅。在他回憶里,又花數年時光,工藝才恢復,為這大佛重塑泥金身。你看這佛寺莊嚴,處處是琉璃瓦覆蓋。黃綠琉璃頂在北京隨處可見,過去是多么普遍的技術,可是如今也再沒有人知道琉璃瓦的燒制過程了。”小苗告訴我掌故,兩人皆是慨然。
身為佛寺,要**很容易,造玄虛之景斂財也很容易,但雍和宮身為可能仍是如今全中國最大的佛寺,至少是唯一一座龍氣佛氣并重的古剎,明明是高高在上,卻仍有這種不造作的融入紅塵的平易,卻讓我輾轉回味,難以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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