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文/柳天嘯
繼光街是臨海的分界線,彼處,吵吵嚷嚷,燈紅酒綠,此處,緘默自持,我行我素。涇渭分明。
此處盤踞著江南古長城,橫亙著屹立萬年的北固山,山下靈江浩浩不息。古長城腳下是紫陽街,紅燈籠這頭綿延至那頭,徹夜地明媚著此處的夜色。紫陽街居住的多是老人,明清至民國時期遺留的木質民居,雕花石窗,每天,一路走過去,鞋跟敲打著青石板,在錯落有致的響聲里觀望老人們陷在椅子里疲乏的姿態(tài),層疊的皺紋里泛開年歲的波痕。
我中學的時候家住紫陽街后的小弄巷里。均是老式房屋,樓下栽滿盆景梅和曼陀羅,爬上最高處的陽臺能望見前方流瀉飛濺的紫藤蘿。至今仍是如此,似乎光陰尤為厚待此處,未留下半點消磨的印記。
由于這一帶安住的以老人居多,喪事時有發(fā)生。許多個白晝和夜晚,我倚在床上,執(zhí)一卷書,靜聽遠處渺渺茫茫的哀聲,木魚聲,誦經聲,雜糅著,如鼓點沉沉地敲在耳邊,心上。生死在此處是如此稀松平凡的事。
王安憶說,上海巷弄是滋生蜚短流長的最佳之處。臨海的巷弄也不外如此。有時呆在屋里,也能聽見樓下刻意壓低的嗓音。誰誰誰生前威風八面,誰誰誰生前子孫不肖,某種意義上,這種為逝者的超度,更接近于對生者的勸慰,標榜,自欺欺人。身后事留待后人玩弄,長眠地下,何嘗不是一種超脫?這世界唯一能長留的,只有窗前那株樹,花開花落,悄無聲息。
十七八歲的傍晚,會自紫陽街出發(fā),沿著療養(yǎng)院的大道一路走,再繞回家去。寬闊的路上,可遇見三三兩兩的攜手漫步的老夫妻,被兩側濃郁深邃的樹蔭遮住臉容,只能依稀在腦海里推想那些臉上會有的寧靜安定的笑容。皆是定數(shù),生死之外,若是執(zhí)手相老,卻也無有恐怖。他們是真正與臨海渾然一體的人,呼吸間吞吐著同樣淡然的頻率。
城隍廟,戚繼光紀念館都在大道附近。曾在一個清早跑去紀念館,闃寂無人的庭院閣樓里,獨自流連。那般寂靜,我能聽見蛩蛩的足音撞擊著清晨涼薄的空氣。一件件古老的冷兵器陳列在櫥窗里,冷眼相看著一個百年后的靈魂是如何駐足,驚嘆。那些兵器,在熹微的晨光里,會說話。
因了居住之便,此處的人通常早晨會去爬長城,過好漢坡,直上白云樓,一路向南。雖是近年經過修繕,那漫山的古意是掩不住的。深秋的晨早,登上城樓,狂風迎面,距離似千丈之遠的靈江水翻卷雷騰,漫山蒼翠波濤起伏,天地悠悠。而城樓下的人們依舊是安之若素地行走,準備下了長城,在城腳喝一碗熱水,去紫陽街排隊吃海苔餅,外加蛋清羊尾。就像一切都有準備。
若是趕得早,能聽見長城道觀里早課的歌聲。據(jù)說那些云端的挽歌亦是這里的道士所唱。我所追尋的原來又到了此處,兜兜轉轉,最終都會相遇。
我所心喜的,是這里的步履慢于彼處。關于一種精致而聰慧的生態(tài),一片囿于平凡老態(tài)而獲得自顧自的安詳喜樂的地域是如此可愛。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