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越嶺的今生今世

　　文/黃可

　　回家要經過一座山，叫九龍嶺。

　　南方多丘陵，所以這座山其實也不高，只是它橫亙在我回家的國道上，顯得有些突兀。它大概也是方圓幾十里最高的山了，臨近山頂的地方，有個土地公廟，遠近聞名，香火鼎盛。

　　那時我在外地念高中，大概兩周回家一次，書包里是簡單的換洗衣服和幾本可能并不會翻看的書籍，出了校門茫然地等上半個鐘頭才終于上車，天色漸晚，公交車駛上九龍嶺，坡陡，龐大的車體爬得異常緩慢，我望著窗外，知道過了這座山，就快到家了。

　　從我外出念書起，九龍嶺就成了回家旅途里的一個重要標志，即便離家還有些許路程，但車子駛上陡坡，我的心里就會條件反射般地告訴自己，快到家了。

　　記得年紀尚小的時候，父親和我說過這山的一些舊事，傳說某年冬至，乾隆皇帝路過九龍嶺，嶺上有賣糯米圓子的小攤，皇帝嘗過之后，一時興起便出了對子：“九龍嶺下日日冬至”，陪同的文武眾官無人能對，直到幾日之后君臣一行到了六鰲海邊，看見夜色里海面的漁船上燈光如星辰點點，宰相蔡新才終于吟出下聯：“六鰲海上夜夜元宵”。

　　這段往事成了遠近聞名的典故，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深信不疑，直到后來偶然翻閱地方志，才發現其實乾隆皇帝未曾登上九龍嶺，這出對子雖然聞名遐邇，但實際上只是后人編出來的故事罷了。

　　也罷也罷，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年復一年，九龍嶺上的土地公廟依舊香火鼎盛，適逢佳節更是車龍綿延，炮聲隆隆。只是我到上了大學之后，才知道關于九龍嶺的另一個故事，原來那土地公廟里的土地公頭上戴著的是當年蔡新的宰相帽——我有些疑惑了，故事似乎糾纏在了一起，父親和我說完這第二個故事的時候，車子已經駛上了九龍嶺的坡頂，土地公廟也看不見了，我往回望了一眼，只看見漫山蔥蔥郁郁的老樹，其實也不必苛求這些故事的先后真偽，它們的存在，自有它們的道理吧。

　　倘若時間再往前推二十年，九龍嶺或許還不是國道324線的一部分，那時它只是曲折山路，土石和菅草交錯在漫長的歷史里。而那時的父親，仍舊是個少年。彼時家貧，父親和所有故事里家貧的少年一樣，成績優異，在外求學。他需要翻過九龍嶺，挑著自己的口糧，到山的另一邊去上學。

　　時至今日，我仍然在悄悄地猜測那時候的父親——那個尚且不知道自己未來在何方的少年，翻過這座山的時候，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想我是猜不透了，我也從來沒有問過父親，但我相信，從那個時候起，對于那個少年而言，九龍嶺可能也意味著歸家的信號，但更多的是走向一個未知但足以讓人憧憬的未來的起點。

　　二十年后的今天，九龍嶺成了無數過路人心中普通的一座山，他們翻過一個又一個山嶺，飛奔著向著自己的未來和生活前進，但對于另外一些人，它仍然有個具體的名字，也具備異常鮮活的意義，雖然各不相同，卻同樣偉大、不容替換。

　　就如我，需要在每一次出發和歸來時，翻山越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