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小哈利和鉆石

　　小哈利和鉆石

　　我曾經擁有一只世界上最好的獵狗。

　　我的鄰居們，無論是紳士還是獵人，都對我說：“你的哈利抵得上一整隊驃騎狩獵隊，外帶滿滿一屋優秀的管家。”

　　他們并沒有夸張，哈利的無窮魅力被所有見過它的人們真心實意地承認。你可以夸耀自家圣伯納犬頸動脈上的那條著名的疤，那是它為了救你而英勇地與野豬單挑的見證；你也盡管稱贊你的小路西像最好的保姆一樣為你導盲，過馬路時還懂得咬一下你的褲腳，告訴你車流正在兇猛地通過……不，這些和哈利的事跡比起來簡直什么也不是，如果我的哈利能夠聽說這些的話，它一定會輕蔑地從漂亮的鼻子里哼出一聲——以最優雅的神情。

　　我的哈利能以最漂亮的姿勢與三頭兇狠的非洲母獅周旋，當它們全都累得“呼哧呼哧”倒下時，哈利還不顯一絲疲累之色，悠哉游哉踱到我的身邊接受嘉獎；早上六點四十五分，哈利會像大本鐘一樣準時地從房間角落溫暖舒適的窩褥中跳起來，為我叼來拖鞋、廚師準備好的餐盤和早報——我敢打賭送報員絕對比較喜歡看到哈利而不是我來拿報紙；它跟著我在林蔭道上散步，總是讓我走在里頭，將滾滾車流與我隔開來，甚至懂得適時停下來，剛好停在我喜愛的店鋪外邊——在這一點上它的品位和我十分相似：非高雅的藝術品商店入不了它的眼。

　　可這都不是重點！

　　我最欣賞的還是哈利的善解人意。它總能在任何人察覺之前感受到我的情緒變化，從而巧妙地將所有不悅轉變為愉快。就如同那次一樣——

　　在我剛剛買回哈利的半個月時，一位令人厭煩而我又不得不接待的貴客登門拜訪，當我看到那張討厭的笑臉時，我就知道整個下午即將被浪費了。哦，上帝！仆人們木著臉處理自己的事情，管家在忙著算帳，只有兩杯慢慢變冷的紅茶陪伴著我和我的客人，我在亢長無聊的談話中忍住不呻吟出聲：誰能來拯救我？

　　哈利悶聲不響地從它的室內運動器上跳下來，走到我的膝前，用濕潤的鼻尖碰觸我的手心。我疑惑地低頭，卻見它嗚嗚哀叫著側趴了下來，懨懨地將腦袋耷拉在自己的前爪上。

　　我立刻站了起來：“很抱歉，勞先生，哈利好像有點不舒服……”

　　還好這位客人并不是太不識趣，也隨我一并站起：“哦，那您趕快瞧瞧它吧！我先告辭了，改日再拜訪您。——上帝保佑哈利健健康康！說實在的，我再沒見過如此出色的狗了！”

　　無心聽他再念叨，我急急忙忙地送客，然后準備打電話給獸醫。

　　沒想到，正當我心焦地對著話筒描述哈利的癥狀時，哈利卻一反之前的無精打采，徑自精神奕奕地跳上了運動器，繼續它未完成的鍛煉。

　　我扔下話筒沖到它身邊，翻翻它的眼皮，摸摸它的鼻子，又看了看舌苔，不由得奇道：“哈利？”

　　哈利看著我，皺皺鼻子，露出一種狡黠的神情，竟然像是在微笑。我恍然大悟——這機靈的伙計，它是為了幫我解圍才裝病來著！好小子！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探得我的心思的，我也無從得知它從哪里學來“裝病送客”這一招，我只知道，哈利對我心思的揣摩之準確，任何人都及不上！

　　而后來，又連連發生了好幾次類似的困境，都是哈利巧妙地于無形中化解我的窘迫。我不得不感謝上帝將這么好的一個伙伴送到我的身邊，在這個糜爛的上流社會中，若是沒有哈利，我實在不知道人生真正的樂趣是什么。它如同最純樸最真摯的忠友，把我與那些頭疼的煩惱事隔開來，使我得以用更積極的心態去面對生活！從某個方面來說，我是越來越喜愛哈利了，簡直到了不能一日沒有它的地步，甚至去夏威夷度假時，我還特別為它定了一個航空公司寵物班機的貴賓座。

　　而最令我悔恨的，也正是我的這次心血來潮，硬是要帶哈利去夏威夷同游，而就在這一次旅行之中永遠失去了它！

　　“嘿，我說老兄，哪里買的狗，夠棒的嘛！”又有一個不識趣的家伙過來搭訕了，我不悅地冷哼一聲，躺在太陽傘下的哈利聰慧地抬起頭，與我同仇敵愾地齊瞪那個興致勃勃的陌生人。怎奈他完全忽視我們的反應，依舊在那里興奮地自說自話個不停：

　　“看樣子老兄你似乎挺重視這只狗的，花了不少錢吧？好優秀的體格！還有發亮的毛發……嘖嘖，看看它那鼻梁和耳朵！虎虎生威，那么神氣，我要是在草原上看到你們絕不會懷疑你馴養了一只獵獅犬……”

　　費了很多唇舌，我才得以用晚餐這個借口打發了他。走在回賓館的海灘路上，若非哈利的警惕低嗥，我并沒有意識到，他尾隨我一直走了很長的時間。我轉身怒視著他，直到他訕訕離開。

　　牽著哈利回到旅館，叫了一份牛排給它，然后我就進入浴室淋浴了。期間，似乎有服務人員開門來為哈利送牛排，一切都很好。

　　可沒想到，當我擦著頭發出來時，房間里靜悄悄的，哈利的氣味和身影似乎被風一并帶走了。房門大開著。

　　我的哈利消失了！

　　我驀地想到了那個送牛排的家伙。以最快的速度沖下樓，在詢問處得知有個男人帶著我的哈利到停車場去了。而當我趕到停車場時，他們早已絕塵而去，空留下我在后面捶胸頓足。

　　絕望了很長時間，所有刊登尋狗啟示的報紙都變得皺巴柔軟，我終于斷了尋找哈利的心思。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買另一條狗了。

　　但有一天，我的鄰居皮皮努先生敲響了我家的門。

　　“看看這小家伙！”他坐在沙發上，興高采烈地向我展示手中那一團蠕動的小東西，“你看過比這更可愛的狗嗎？看看它的眼睛，它的鼻子！我敢打賭，它絕對是個好苗子……”

　　出于禮貌，我敷衍地應和著他。天知道我對這只小狗多么缺興趣！

　　“……摸一摸它吧，來，它的毛多順哪，簡直比最完美的天鵝絨還要順滑！”

　　我啜了一口茶，漫不經心地伸出手去碰它的腦袋。這時，一直在打瞌睡的小狗忽然仰起了頭，亮晶晶的棕色眸子驚訝地望著我的手，抽抽鼻子，仿佛被我陌生的氣味打擾了。

　　它的冰涼濕潤的小鼻子觸到了我的手指頭，輕輕嗅著，一面嗚嗚地低叫。一種奇妙的顫動在我和它之間產生了。

　　我在剎那間回想起了關于哈利的記憶。那是一片溫柔至極的天空。

　　我收養了這只小狗。

　　幾個星期過去了，小哈利——為了紀念我最好的狗，我給它取了這個名字——給我帶來的卻是莫大的失望。它并不像看起來那樣伶俐。

　　收養它的第三天，它與我混熟了，我便開始懷著期望訓練它拾盤子。但我幾千幾萬次拋出飛盤，它總是呆呆地站在旁邊，一會兒望望我，一會兒望望天，就是不去碰飛盤。我在一旁一個勁兒地沖它拍手，吹口哨，可是無濟于事。

　　好吧，換別的試試。我又帶它去田野捕獵。

　　這一次捕獵行動，我一只鳥都沒打著。因為每當我聚精會神地瞄準一只漂亮的飛禽時，小哈利總是會歡快地出現在正前方——我的瞄準鏡里，撲撲騰騰。等它玩夠了，鳥也飛了。我一發子彈都沒打出去。

　　去游泳。

　　我每一次都不得不親自下水，去撈起那只可憐的小落水狗。它幾乎要得恐水癥了。

　　去逛街。

　　它到處亂跑時，差點被嬰兒車軋斷腿。

　　去孤兒院。

　　它把一群小孩嚇得哇哇大哭。

　　……

　　我徹底心灰意冷了。

　　沒辦法，我到底是舍不得丟棄它，只得將就著養下來，當只小觀賞犬了。唉，第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家里貴重的易碎品好好保管起來。

　　小哈利很喜歡啃骨頭，經常去廚房里偷吃。有幾次，它把廚房里剛燉好的童子雞啃得一塌糊涂，連帶著遭殃的還有幾條新鮮鱸魚。為此，我不得不常常將它鎖在陽臺上或者院子里呆著。

　　起先，我擔心雞鴨的細碎骨頭和魚刺會弄傷它的消化道，但它出乎意料地平安無損。我暗暗佩服它——平常的小狗都會受不了這些的。

　　天哪，真令人喪氣！難道它只有這一個毫無用處的優點？

　　對了，它還很貪吃，食量極大。對它這種體型的小狗來說，簡直就像一只螞蟻吞下一碗飯那么令人吃驚。

　　……似乎除了多費我的錢之外，也沒什么用處。

　　之后的幾個月里，我又先后買了兩條看門犬——純種藏獒。幾乎花了我一輛名牌車的價錢。每天精心喂養。小哈利沾了它們倆的光，經常不怕死地偷吃它們食盆里的好東西。

　　我為什么要下這么大的本錢？原因很簡單，我最近得了個寶貝。

　　一顆價值連城的鉆石。

　　它是我高價競拍得來的，當時關注這場拍賣的人很多，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光是密碼箱密碼鎖紅外線警報系統還不行，防線越多越好。我相信藏獒是非常有用的助力，有時候，最原始的方法倒是最有效的。

　　但有一天，我突然覺得，保險箱也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狗舍，誰能想得到呢？

　　我很得意自己的靈感，立刻將一個小而結實的密碼盒悄悄固定在狗舍的角落里，外面用高級狗屋立體裝飾物擋住。藏獒們滿不在乎地看著我干活，小哈利好奇地在門口瞅著我，我嫌它礙手礙腳，把它關到陽臺上去了。

　　當我干完了活以后，我發現小哈利兩只前爪搭在陽臺欄桿上，乖乖地看著我。

　　我心中一動，將它放到客廳里。小家伙可開心了，在溫暖的地毯上扭來扭去地撒歡。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我心里才能得到一點失去哈利的慰藉。

　　不知是哪個倒霉鬼發明了一句話：怕什么來什么。

　　當我散步回來的時候，與兩個小偷在院中狹路相逢。他們衣著整潔，但手上未來得及藏起的工具暴露了他們的身份。

　　我怒不可遏地大聲叫喊，很快，聞訊趕來的人們和警察幫我抓住了他們，并從他們身上搜出了一些財物和珠寶，都是我的。

　　我十分慶幸，欣然隨警察去做筆錄。

　　很晚才回來，我疲累地上床睡覺。也許是受了驚嚇，我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迷迷糊糊地，我腦中一個激靈：

　　還有件最重要的東西沒有檢查！

　　雖然沒有從小偷身上搜出那顆鉆石，但這并不代表我的鉆石很安全。我蹦下床，穿著單薄的睡衣就沖了出去，直奔狗屋而去。

　　那兩條沒有發揮任何作用的藏獒，此時正懶散地躺在狗舍里呼呼大睡，連我這么急促的響動，它們也顯得很無動于衷，直到我喚了好幾聲才搖搖晃晃起身讓開。

　　我心急如焚，一頭鉆進狗舍。乍一眼入目的是令我心涼的景象——裝飾物凌亂地被分解了攤在一邊，而小密碼盒敞開著斜靠在角落里。

　　我立刻上天入地地對密碼盒制造商破口大罵，罵得兩只藏獒都一抽一抽地縮到了一邊，我才冷靜下來，打電話給警局。

　　“對不起，先生，可是我們搜了好幾次，都沒有發現你所說的鉆石。”

　　擱下電話，我稍稍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思緒，立刻想到，小偷們肯定把鉆石轉移了。

　　也就是說，鉆石還有可能在我的家里！

　　我馬上行動起來，滿頭大汗地翻遍了自己的屋子——我可不能讓別人幫我找，萬一引狼入室呢？……

　　令我沮喪的是，依舊找不到。

　　第二條清早，我親自去了警察局，見到了那兩個被關押的小偷。他們以十分輕蔑的態度對待我，并告訴我，很快就會有人來保釋他們了。

　　這我相信，光那嫻熟的手法和精密的盜竊工具，以及對鉆石藏匿地點的了若指掌，還有對財寶的鑒賞水平（那些假珠寶他們一樣都沒拿！），就知道他們不是簡單的小偷。

　　“什么鉆石？我不知道。”他們永遠只會抵賴。哦，算了吧，我不再相信警察的斷案能力了，真想狠狠揍一頓小偷，好讓他們把我的鉆石乖乖吐出來！

　　等等，吐出來？

　　我想到了一個可能性——我的藏獒們。

　　也許他們將鉆石取出來之后，見到有人回來，就把它順手藏到了狗食盆里了？然后，我的藏獒們就將它吃了進去？

　　我飛車趕了回去，抱著極大的希望。

　　當我站在了院子中央的時候，我又想哭，又想笑。

　　欣喜的是，我猜對了。

　　難過的是，藏獒們也被偷走了。

　　這下完了，我的鉆石沒了，還搭進去兩條價值不菲的大狗。

　　我癱坐在地上，連小哈利都不來安慰我，縮在陽臺里不出來。沒良心的小狗！

　　門鈴響了，皮皮努先生走了進來，看到如此頹廢的我，急忙跑了過來，關切地將我扶進客廳，然后為我沖了一杯咖啡，自己也沖了一杯，坐在沙發上開始絮絮叨叨地開導我。

　　大約半個小時后，我請求他停止說話。皮皮怒先生摸摸鼻子，訕訕地走到陽臺上吸煙。

　　驀地，他在陽臺上發出一聲驚叫：

　　“小哈利怎么了？”

　　我們將奄奄一息的小哈利送到了醫院，小哈利被推進了手術室，我和皮皮努先生在外面干坐著。我的大腦里嗡嗡地胡思亂想，一半是丟失的鉆石，一半是病危的小哈利。、

　　醫生眼神怪異地邊脫手套邊走出了手術室。我還沒開口，他就嘰里呱啦開始大說特說，外帶揮舞著一顆閃閃發光的小物件。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鉆石！

　　令我魂牽夢繞的鉆石！

　　我冷靜得出奇快，將鉆石小心翼翼放好，然后提出了更為緊要的問題：小哈利怎么樣了？

　　問完這一句，我猛然發覺自己居然緊張得熱淚盈眶。

　　“小哈利！”

　　一聲口哨，小哈利活蹦亂跳地沖到了餐廳里，在我面前直立起來又放下爪子，親昵不已。

　　不要以為這是因為它變聰明了，能聽懂我在喚它過來，而是我手里端著一盤香氣四溢的紅燒小羊排呢。醫生說從今天開始，它就能正常進食了。于是，我準備好好犒勞它一頓。

　　小哈利吃得滿嘴都是幸福，我瞅著它又開始樂。一轉頭，皮皮努先生正在大吃特吃剩下的小羊排。

　　我好笑地啜飲一口葡萄汁，外面天氣正好。

　　嗯，今天該繼續訓練小哈利接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