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駝公主

　　駝公主

　　焰火和禮炮已經準備好了，只等火柴“嚓”地一下點燃。

　　樂隊和葡萄酒也準備好了，孩子們趴在好幾層高的餡餅和蛋糕旁，眼巴巴等著。

　　全城的人都在等待王宮里的信號，等待可以狂歡的信號。他們高興地猜測國王和王后第一個孩子會是什么樣子。和國王一樣仁慈勇敢嗎？還是和王后一樣聰明漂亮？

　　他們從清晨等到黃昏，還沒等來喜訊，一個母親不住地趕跑想來偷吃餡餅的孩子。

　　他們從黃昏等到午夜，女人們憂心忡忡，想著王后受苦的樣子。樂隊的人打起了瞌睡，壁爐里的火也熄滅了。

　　他們從午夜等到黎明，渡過最寒冷最黑暗的時刻后，再沒人對焰火或音樂感興趣，有人喃喃抱怨，另一些人已經大口地吃起了切好的餡餅。

　　突然，城里傳來了長長的號角聲。所有人都跳了起來：終于等到這個時刻了！他們互相祝賀，奏起音樂，倒滿酒杯，又唱又跳，別提有多快活了！

　　“為小王子干杯！”一個人說。

　　“不，為小公主干杯！”另一個人堅持道，“我打賭，夜里生出的一定是女孩！”

　　“不用為任何人干杯。”一個陰沉的聲音說，像被鞋子踩過的雪，寒冷潮濕。“國王和王后的第一個孩子是個怪物，在一天最黑暗的時候降生，駝背、瘦小、丑陋嚇人。國王一見到她就暈過去了。”

　　人們一動不動，瞪著王家傳令官。一個已經喝多了的酒鬼醉醺醺地舉起杯子：“為怪物干杯！嘿，她讓我有酒喝。”

　　不受寵愛的駝公主很快有了兩個弟弟妹妹。人們為這兩個健康漂亮的孩子歡慶祝福，沒人再想起她。或者說，故意不想起她。她住在老舊的塔樓里，只有一個年邁的奶媽陪著她。

　　“奶媽，我想到地面去玩。”小女孩從四歲就這樣哀求奶媽，但得到的回答永遠是一樣的：“不行，駝公主，你會嚇壞別人的。”

　　等到該上學的年齡，禁不住她的苦苦哀求，奶媽向國王和王后請求，讓她和弟弟妹妹一起跟王家教師學習。王后不同意，但國王允許了。“也許她腦子比外貌要強一些。我不能讓人民為我們養一個廢物。”

　　駝公主就這么去上課了。那天她穿上最漂亮的裙子，戴上小小的水晶王冠，走進王宮里的藏書室時，老師僵硬地朝她鞠躬，她弟弟吃驚地瞪著她，而妹妹笑得喘不過氣來：

　　“他——他們給一只怪物穿上了花裙子！噢，今天的課真有意思！”

　　老師彬彬有禮地請小公主安靜，然后開始教她們讀故事書。駝公主悶悶不樂地坐在書本前，蓬蓬裙讓她覺得自己又熱又可憐。她發現上學沒自己想象中那么有意思。

　　過了一段時間，全國上下都開始準備迎接一場盛事：國王即位十周年慶。許多高貴的人物都應邀前來，并贈送華美新奇的禮物。月亮國的王子帶來了一件神奇的東西，據說可以把任何東西變成兩個。上課的時候，小公主和小王子在前面嘀嘀咕咕，回頭看了小姐姐一眼，妹妹笑著問：“想不想跟我們去看看？”

　　駝公主愣了一下，高興得用力點頭。當天晚上，她急急忙忙從塔樓跑出來，去和弟弟妹妹會合。白白尖尖的月亮掛在最兩邊的小樓上，來自月亮國的王子就住在那里。

　　三個孩子，拿著蠟燭，悄悄走進屋子。王子應該在樓上臥室，于是她們放心大膽地在一樓探索起來。小公主突然指著被燭火照亮的墻壁叫道：“看啊，又一個怪物！”

　　駝公主吃了一驚，因為她看見了墻上掛著一個又圓又大的東西，里面也是火光昏暗的房間，還有一只矮小、駝背的可憐怪物畏縮地站在那里，像個遲遲疑疑的噩夢，拿不準要不要醒來。

　　“大家說的是真的！”小公主嘀咕道，“這寶貝真的能把一個東西變成兩個！但怪物多了可不是好事。”

　　弟弟膽怯地拉了拉她：“月亮王子醒了！”

　　是的，他正站在樓梯上，好奇地望著三個孩子。

　　“晚上好，親愛的小王子和小公主，你們帶著一個侏儒來這里做什么？”

　　“她可不是什么小丑，她是我們的姐姐！”小王子不高興地說。他的兩個姐姐聽了這話，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原諒我，”月亮王子驚訝地說，“我不知道這里還有一位如此特別的公主。”

　　“他可真會說話。”小公主嘟囔道。而月亮王子繼續對駝公主說：“你在這里大概沒有什么玩伴，要不要去我的國家看看？那兒有很多像你一樣可愛有趣的孩子。”

　　“別信他！”小王子生氣地叫起來，“他會把你賣到馬戲團的！”

　　駝公主往弟弟背后縮了縮，禮貌地回答月亮王子：“謝謝，但我更愿意呆在家里。”

　　“好吧。”月亮王子失望地瞧著她，“我會在這里待三天，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可以來找我。”

　　第二天，慶典開始了。依照慣例，所有王室成員都要出場。奶媽盡可能地給駝公主挑選合身的衣服，可她一露面，還是立刻遭到了嘲笑。

　　“天啊，她竟然是個公主！”兩位貴族小姐躲在羽毛扇后竊竊私語。

　　“我寧愿一輩子當貧民也不想娶她。”一個做夢都想與王室聯姻的富商說。

　　“她應該加入我們的表演！”小丑一邊拋球一邊哈哈大笑，不過沒人會責怪小丑的，無論他長得多么奇怪滑稽。駝公主難過又羨慕地望著他，心想：“也許我不是公主，大概就沒那么多人討厭我了。”

　　出于這個想法，她決定從王室貴賓席溜出來，摘下水晶王冠，冒充一個普通的小孩混到節慶的人群中去。她這么做了，很順利地，外面的人從來沒有見過她的面，把她當作一般的侏儒來戲弄。

　　“啊，小怪物，來個倒立給我們瞧瞧！”

　　駝公主窘迫地扯緊裙子，沒吭聲。

　　“一點把戲都不會，怎么討生活？可憐的小東西。”一個母親嘆著氣，讓自己的孩子拿一個蘋果給她。“我可以碰碰她的駝背嗎？”男孩笑嘻嘻地問。“不行，那樣不禮貌。”他母親嚴厲地說。駝公主感激地望著她。

　　這時，國王的侍從找來了。

　　“國王殿下讓您趕快回去，公主殿下。”他平淡地說，“殿下現在很生氣，對您這種不守規矩的行為。”

　　人群一下炸開了鍋。先前取笑她的人驚恐萬狀，一個個退到一邊。駝公主默默地騎上侍從牽來的馬，向王宮走去。后面嗡嗡的議論聲不斷追上來。

　　“她就是那個黑暗時刻降生的怪物！災難啊，王室里有這樣的公主，真實丟人！”

　　“她干嘛裝成平民跑出來？想讓我們惹麻煩嗎？”

　　“媽媽，為什么我不能摸她的駝背？多好玩啊！”那個男孩鍥而不舍地追問，他母親聲音比剛才更加嚴厲：“千萬別跟她玩！你這樣沒輕沒重地開玩笑，會丟掉小命的！”

　　哦，我寧愿他們把我當普通的侏儒那樣取笑。駝公主難過地想。即使他們看不起我，但還是愿意跟我說話，跟我玩的。我真不應該生為一個公主。

　　在月亮王子啟程前，駝公主鼓足勇氣來找他。

　　“你不怕我把你賣給外國的馬戲團？”月亮王子笑著問。

　　駝公主難過地搖搖頭。

　　“當個普通的怪物，總比當個怪物公主強。”

　　月亮王子點點頭，把她藏在木箱里帶出了王宮。他們回到月亮的國度，那兒有無數半是陰影半是光明的小山。

　　“你可以在光明里跳舞，在陰影中做夢。”月亮王子把她從箱子里抱出來，告訴她，“你可以在每一座山里發現帶花園的小屋子，許多長相奇怪但善良有趣的好人住在那里，你可以盡情地結交喜歡的朋友。”

　　駝公主呆呆地站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終她說：“這太棒了，比我最好的美夢還要好！”她快樂地跑向那些小山，就像并非長著一只駝背而是一雙翅膀。

　　沒有人為駝公主的失蹤而傷心，除了小王子。他很困惑為什么沒人再提起那個古怪安靜的駝背姐姐。

　　也許他們忘記了。他想，人們總是很難記住一個自己不在乎的人。小王子難過了很久，后來他喜歡上了看書，書里的故事比他所在的地方要有人情味兒。有一天，他拿起一本封面上畫著月亮的書，書里講述了一些奇形怪狀的人在月亮的國度幸福生活的故事。

　　“沒準兒姐姐現在就在那里呢。”小王子羨慕地想。

　　2014/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