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腦海里的國王

　　腦海里的國王

　　“王小邦！大家都在好好做作業，你往窗戶外面看看看個鬼啊！”

　　小邦吸了一下口水，慌亂地看看四周。同學們哄堂大笑，有些人早已偷偷收起了漫畫書和小紙條，若無其事地看熱鬧。

　　班主任老希站在小邦桌前，橫眉豎眼的樣子活像一只炸毛小鳥。小邦望著他笑了起來。

　　“笑，笑你個頭！”老希氣得要擰他的耳朵，最后還是沒動手，瞅著他嘆氣。“我跟你真是沒什么好講的了！”

　　小邦依舊沒有言語。其實他挺喜歡老希，只是老希不知道罷了。沒人知道王小邦喜歡誰討厭誰，他永遠頂著個不成比例的大頭，嘴巴微張，目光茫然地在教室里坐一整天。自從小邦被轉到這個班以來，他沒有跟老希或其他同學有過一句話的交流。

　　不過在小邦心里，老希確實跟其他老師不一樣。老希是年輕人，才二十五六歲，性情快樂，說話帶地方口音，把“吃飯”說成“七飯”，把“蜘蛛”說成“雞蛛”，學生們背地里模仿他，不叫他老師，叫老希，老希知道了還樂。

　　小邦清晰地感覺到，老希罵他，不是因為他笨得招人討厭，不是因為他拖了全班的后腿（以前的老師常常這么說他），而是老希親口說過的那樣：“這孩子腦子里的世界跟我們不一樣……雖然不是壞事，但人人都欺負他，不了解他，他以后會過得越來越痛苦的。我想幫幫他，讓他融入到班級里去。”——剛來的第三天，老希叫小邦放學后去辦公室談話。小邦走到門前，就聽到老希說了這句話。小邦進門后，老希鄰桌的語文組組長瞧了他一眼，滿滿的不相信和好笑。

　　“得了吧，就那小鬼，腦子里有世界？有水還差不多！”小邦看到那雙眼睛明明白白地說。

　　老希平日里很關注小邦，像對待一個貪玩的差生一樣對待他。每次見他走神，老希就忍不住要說幾句，把他拽回到現實世界里來，逼他像正常孩子一樣學習生活。小邦以前從來不關注身邊的人，被老希說多了之后，他開始對人群有所意識了。他的老師和同學，雖然個個都不太好玩，但偶爾也是很有趣的。有天下課，教數學的女老師還在意猶未盡地講解題目，前桌兩個人偷偷地傳著一張圖，每人畫幾筆，最后在那不倫不類的人像邊寫上老師的名字。小邦看著有意思，咧著嘴無聲地笑了。那么大一顆腦袋上的笑容實在太刺眼，把女老師惹火了：“王小邦！傻笑什么？站出去！”

　　小邦收起笑，乖乖站了出去。老希路過時看到了，拍拍他的大腦袋，叫他回去，可他已經盯著墻上一隊螞蟻出了神。老希沒法子，走了。

　　日子一天天過著，同學們也習慣了這么個傻乎乎的悶葫蘆，懶得再拿他取樂，老希稍微放了點心。但他沒想到，校外的孩子也會欺負小邦，那種毫無來由的惡意，就像放肆地踩毀一叢野花，或是拔掉蜜蜂的翅膀，是極其天真的殘忍。

　　老希每周都會選一個學生家訪，這個星期天，他走到小邦家所在的巷子口時，目睹了小邦受欺負的場景。

　　“喂，傻子，你的頭晃一晃會不會響？”一個孩子推了一把小邦，問。

　　“會‘嘩啦嘩啦’，或者‘咕咚咕咚’地響吧？”另一個孩子接口道，其余的小孩嘿嘿笑起來。小邦不吭聲，默默地看著他們。那些孩子被看得很不自在，試圖想出新的法子來整他。

　　“腦子里有水，用火烤一下會不會好？”一個孩子掏出半盒火柴，老希看清后緊張了，一邊跑過去一邊呵斥：“干什么！”

　　孩子們撇撇嘴，一溜煙散了。老希摸摸小邦的腦袋，讓他敲門。小邦的媽媽很快開了門，請他進去坐。小邦傻乎乎地站在他們旁邊，沒一會兒，他就不見人影了。

　　“小邦呢？”窗外的巷子靜悄悄的，老希沒來由地擔心起來。

　　“哦，他啊，常常出去玩個大半天的，沒事沒事。”小邦的媽媽漫不經心地說，但老希想到那幾個孩子就覺得不踏實，結束家訪后，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附近轉了幾圈。果不其然，在巷子后面的小河邊，他看到了那群孩子。

　　還有被堵在墻角、衣角燃起火焰的小邦。

　　小邦顯然被火焰嚇住了，鼓起腮幫子吹，吹不滅，又不敢拿手拍，張著胳膊呆呆地站著，像一只嚇壞的小麻雀。旁邊拿著火柴的孩子怪笑著說：“傻子，旁邊就有水呀！”

　　小邦真的下了青石臺階，往河邊走去。石臺離水面還有一尺遠，他個兒小，伸手去夠水，大大的腦袋往前一墜，“撲通”一聲掉了下去。

　　老希嚇壞了，大叫一聲沖過去，男孩們見勢不妙，拔腿就逃。老希狂奔到河邊，想把小邦拉上來，但水里除了一圈圈漣漪之外，并沒有小邦的蹤影。

　　這孩子該不會嚇昏了，沉到水底去了吧？

　　老希踢掉皮鞋，深吸一口氣，跳進河里，在水中艱難地睜開眼睛。

　　蔚藍，明亮，遠處依稀的光斑，迅速上升的幾小串氣泡，一群自在的銀魚……

　　老希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的一切。

　　“不會吧——嗚咳！咳！”他一時忘記自己身在水中，一張嘴就嗆到了，手忙腳亂游上來。此時他浮在蔚藍的海上，不遠處是一座高聳的、綠意盎然的小島，陽光明媚地照耀著一小片沙灘，幾只海鳥在上面閑庭漫步，有的飛向小島高處，在椰林里消失不見了。

　　他是被河底的暗流卷到海里了么？

　　不管事情有多詭異，總呆在海里顯然不是個好選擇。老希游上沙灘，剛想歇口氣，大地就震動了起來。

　　地震？海嘯？火山噴發？老希腦中冒出種種恐怖的可能性，沒等他細想，島嶼隆隆地升了起來，越升越高，向天空無限靠攏，直到咔噠一下停了下來，椰林里噼噼啪啪落下許多椰子，咕嚕嚕滾過老希腳邊。

　　老希呆呆地回頭看了看，沙灘的外沿變成了懸崖，金色的沙粒傾瀉成一道陽光般的瀑布，流進湛藍的海水里。與此同時，椰林里傳來高亢喜悅的鳴叫，一只奇特美麗的綠鳥出現了，很快落在沙灘上向他走來，沉重堅硬的爪子在沙灘上陷下深深的印記。它像馬匹一樣巨大，溫暖柔軟的羽毛掠過他的臉頰，像一陣細細的陽光雨。

　　通常人們遇到這種怪異的生物，本該驚惶失措，可老希連剛剛的害怕都沒有了。他感到十分安寧愉快，一點兒都不想從它身邊逃離。這只渾身通碧的鳥兒低下身子，靜靜地等待著。它不像是會說人話的神話動物，可老希莫名地明白它的意思：

　　騎上來吧，尊貴的客人。我帶你去見國王。

　　老希爬到綠鳥的背上，綠鳥小心翼翼起飛了，平穩如一片云彩。這朵碧綠的云兒載著老希在大海之上滑翔，飛快地越過一座座玲瓏精致的小島。它們并不像現實中的島嶼，卻有點像天上的星星，老希起初任憑大風呼呼刮過耳邊，不敢睜眼，但綠鳥放慢了速度，讓他好好看看下面的世界。

　　老希戰戰兢兢低頭，從高空看下去，他很容易地分辨出了幾個星座般分布的島群——輕捷的北斗七星，優雅細致的天琴，狡黠飛揚的狐貍，精巧美麗的蜜蜂……老希眼花繚亂：難道這個世界的國王是一個巨人，這些島群都是他隨手堆成的嗎？

　　綠鳥降低了高度，向海面飛去。那兒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島，只有一個小院子那么大，水滴形狀，島上生長著淺淺的小草，而草地上躺著一個小男孩，大大的腦袋枕在細細的胳膊上，瞇著眼睛曬太陽。老希睜大了眼睛。

　　“小邦？”

　　綠鳥剛剛在草地上站穩，老希就跳了下來：“小邦，這里是什么地方？為什么你也在這里？”

　　雖然老希把這些憋不住的問題問出了口，卻并沒有指望得到回答，因為小邦從來沒有對他說過話。可又一件讓他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小邦轉過頭，友好地沖他笑了起來：

　　“老師！”

　　“你——你會說話了！”和之前那些的奇異事情相比，小邦變成了正常孩子讓老希感到更為欣喜，同時他靈光一閃，問：“難道你是國王？是這樣的吧——你在外面的世界裝傻，在這兒卻是統治奇異世界的君主，對嗎？”

　　小邦開心地點點頭：“是啊，老師，我就是國王！這里是我的腦海，所有東西都是我創造的！”

　　“你的腦海？”老希努力思考著這句話的意思，“我現在在你的腦海里？”

　　“嗯！”小邦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腦袋，“沒有人愿意和我好好說話，我也不愿意和他們說話。老師，你是唯一的例外！從你跳進河里救我的那一刻起，老師，我愿意讓你進入我的王國。”

　　小邦轉過身面朝大海。這時他莊嚴地開口說話，像一位真正的君王。

　　“有深邃智慧的大海，

　　請聆聽我的話語：

　　我要海水開出藍色的花，

　　每朵花里游著一條藍色的魚。”

　　悠悠泛著波浪的海水像被耕種的土壤一樣翻滾起來，白色的泡沫不斷堆起又消散，無數瑩瑩的淺藍色光點在泡沫中若隱若現。

　　這些種子很快抽出嫩芽，舞動著姣好的身姿，像人魚，又像森林中的纖細精靈。它們舒展透明的湛藍色藤蔓，打開一片片浪花般柔軟的葉子，吐出一顆顆嫩嫩的花苞，每個都像一只小月亮。藤蔓內汩汩流動著海水，一條又一條藍色的小魚朔流而上，游到一顆顆花苞里，與此同時所有的花兒都綻放了，重疊透明的花瓣中，藍色的小魚一條跟著一條，嘩啦啦跳回海里。

　　“星星一樣明亮的島嶼，

　　請聽從我的吩咐：

　　快來到我的面前，

　　向尊貴的客人獻上祝福。”

　　遙遠的海平面上，開始出現一個個小點，像鯨群一樣慢慢游來。有很小的、豆子一樣的礁石，也有高大如山的巨島，光禿禿的荒島如白海豚一般在海浪中跳躍著，長滿紅樹林的浮島優雅地行進，像一只淡紅色的水母。還有老希最初登上的島嶼，像一位海之女神，披著金色光澤的瀑布長發悠然到來。慢慢的，島嶼越來越多，整個海面變得像城市一樣華麗，各種各樣的蟲鳴鳥叫和魚兒濺起的水花此起彼伏。

　　老希看呆了。這是世界上最盛大的魔幻舞臺劇，大概沒有第二個人有幸目睹。

　　“那是我最喜歡的小島。”小邦指著有金色沙瀑的島嶼說，“我把最好最好的東西都藏在那里了，老師你要不要看？”

　　老希連連點頭，心里有個神秘的聲音告訴他：這是唯一能了解這個孩子的機會，他的心門只敞開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會了。

　　小邦注視著有金色沙瀑的島嶼，它破開淺藍色的花叢靠近他們，無數小魚在懸崖下歡快地跳躍著，像是給這座島嶼綴上了一圈不斷翻飛的花邊。

　　“陽光一樣愉快的沙粒，

　　請接受我的請求：

　　我要登上藏有珍寶的島嶼，

　　請搭起梯子讓我們行走。”

　　沙瀑流得更急了，像沸騰的金水一樣淌進海里，很快，一座金子做的梯子浮起，不斷流淌著水一樣的光澤。梯子的一頭搭在小綠島上，另一頭在那座島嶼的懸崖上，對著一個小小的洞口。

　　小邦率先爬了上去。兩座島嶼像船一樣一沉一浮，帶著金梯不斷晃動，老希看得膽戰心驚。小邦爬到一半，回頭朝他招招手，老希沒辦法，抖抖索索地上了第一級。他平常是最怕冒險的人，結果先是跳進河里，來到一個不合常理的世界，又騎著奇怪的動物在天上飛了一趟，現在還要爬這么危險的梯子，真是吃足了考驗！

　　小邦不到一分鐘就爬到洞口，坐在那里晃著大腦袋，開心地望著底下的老希。

　　老希花了足足一刻鐘。他手腳并用爬進冰涼的山洞，滿臉都是汗。

　　“跟我來！”小邦走向洞穴深處，隨著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周圍的石壁發出綠瑩瑩的光亮，仿佛他的腳印將巖石變成了翡翠。老希跟著他，一口氣走到了島嶼的中心。此時島嶼一半是玉石，一半是黑巖，透過巨大的翡翠老希能看到外面漂浮的無數島嶼，像群鳥棲息在海上。

　　現在他們來到了一個小小的方形石室里，這兒和小邦現實中的家一樣，擺著再普通不過的桌椅櫥柜，地上還有沒收起來的彈珠和小畫片。老希差點兒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現實世界。在他想象中，這里應該是華貴如魔法城堡一樣的地方，怎么會……

　　小邦來到那個有著密密麻麻小格子的櫥柜前，拉開第六排第三個格子，從里面拿出一只小瓶子，瓶子閃動著淡淡的光澤，用稚嫩的聲音說起話來：

　　“我是小邦流下的第一滴眼淚。從出生開始，小邦就不會哭，大人都說他真是傻得太徹底了，挨打不哭，凍了熱了不哭，口渴、餓肚子都不哭，小時候他太長時間沒動靜，媽媽都忘記要給他吃的……六歲的時候，小邦聽到爸爸媽媽在屋里偷偷說話，說準備再養一個孩子，至于這個傻兒子，等到小學上完，就送到鄉下奶奶家去。聽到這些的時候，小邦哭了。”

　　老希心里酸酸的，他摸了摸小邦的頭，沒說話。

　　“老師，您看到那個眼淚形狀的小島了嗎？”小邦指著石室的窗戶說，透過窗外的翡翠，老希看到那座小綠島。“每次爸媽討厭我時，我就到這個島上來。它能讓我不那么難過。”

　　接著，他拉開櫥柜的第七排第二個格子。那里放著一張皺皺的草稿紙，上面畫了十幾顆歪歪扭扭的小星星。它們你一言我一語，用閃亮的聲音說起話來：

　　“我們是忘憂花座的星星。小邦讀二年級的時候，美術老師教孩子們畫星座。小邦是11月22日生，美術老師說，這一天的星座是忘憂花座。他還說，人可以哭，哭完就把憂愁丟掉，忘掉，但一定不能忘記笑。小邦的同桌也是這天生日，老師手把手教他畫圖，小邦在旁邊偷偷看著，自己把我們畫了出來。從那時候起，小邦每天都努力地笑，他想，別人看到他笑，就知道他是快樂無害的。但人們只會變本加厲地說他傻，因為小邦笑得莫名其妙，又不好看。沒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老希假裝認真地看著星座圖，心里很內疚。他知道自己常常也懶得去揣測小邦在笑什么，和別的大人沒什么兩樣。

　　櫥柜的第九排第五個格子里，放著一片黯淡老舊的淺綠色羽毛。小邦把羽毛拿出來，它像一只活生生的小鳥一樣顫動著，用清脆的聲音說起了話：

　　“我是小邦的第一個伙伴，一只被鄰居丟掉的小鸚鵡，從蛋里孵出來時就是殘疾，羽毛不多，兩只腳朝外拐，沒辦法站起來。小邦把我撿回來，給我做窩，喂我吃東西。我喜歡在他頭上玩，他的頭大，我從來不會摔下來。可是有一天，鄰居家的孩子把我搶回去，說那是他家的東西。他們把我關在籠子里，很少給我吃的，沒幾天我就餓死了。我真不明白，他們不稀罕我、不在乎我，為什么還要從小邦身邊把我搶走？”

　　小邦在一邊聽著，眼淚掉下來，打濕了羽毛。羽毛亮了亮，石室里響起一聲清脆的啼鳴，那只載過老希的綠鳥從窗口飛了進來。令人驚訝的是，它越飛近就變得越小，最后變成一只巴掌大的小綠鳥，停在了小邦頭上。

　　“因為你想念那只小鸚鵡，所以創造了它？”老希問。

　　“對啊。”小邦回答，“在這里，我讓它變得又強壯又漂亮，可以飛到它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再也沒有人能抓住它了！”

　　“可是，如果你在現實世界里勇敢一點，不讓別的孩子搶走它，它就不會死，現在也不會這么后悔呀！”

　　小邦顯出了迷茫的神色：“我……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么保護它啊？”

　　“你試過嗎？”

　　“沒有……”

　　“那你怎么知道你保護不了呢？”老希有點激動，大聲說，“就算他們人多，你發狠去撞，去搶，他們本來只想捉弄你，肯定不敢跟你真打呀！只要你不怕他們，他們就會怕你的！”

　　“我有去和他們打！可那些叔叔阿姨們跑出來，把他們拉走了，叫他們別跟我打架，我媽媽也把我拉回家，不要我出去丟人……”小邦說著，眼淚淌得更厲害了。島外的海面已不像之前那樣平靜無波，而是掀起了滔天巨浪，砸在懸崖上，砸在沙瀑、翡翠和巖石上，發出一陣陣可怕的怒吼聲。天空中烏云密布，隱隱閃起雷電，整座島嶼劇烈地搖晃著，桌椅東歪西倒，櫥柜掉了下來，砸成了碎片。

　　眼看就要釀成巨大的災難，老希趕緊抓住小邦，想讓他平靜下來。這時，小綠鳥在小邦的頭上啾啾地說起了話：

　　“我從來沒有怨恨過小邦。即使小邦可以嚇住一群小孩，又怎么能斗得過整個世界呢？他是自閉的小孩，是做壞了的木偶，如果在他和一個活潑聰明的孩子之間選擇，沒有人會真心選擇他。等他長大，還會遇到更多的嘲笑和欺侮，反抗可能會換來更加糟糕的結果。只有沉默和遠離，他才能保護自己。”

　　老希訥訥地看著小綠鳥，他清楚外面的世界確實如它所說的那般，總有人熱衷于欺負跟他們不一樣的人，即使有一部分人們關心小邦這樣的孩子，卻很難真的喜歡上他們，這是很難改變的。

　　天空不知何時放晴了，陽光自翡翠外面清透地照耀著小石室，所有毀壞的東西都恢復了原貌。小邦吸吸鼻子，拍拍自己的大腦袋：“都在這里，誰都搶不走！”

　　老希嘆氣：“我還是希望在現實里，你也能這么開心自在。”

　　小邦搖搖頭，咧開掛著淚水的笑容：“我已經很開心啦。”

　　這時，海水飛快地上漲，淹沒了島嶼。碧綠的海水漫進石室，越升越高。

　　“小邦！這是怎么回事？”

　　“你就要醒啦，老師。”小邦說，“以后你不會再到這兒來了，謝謝你聽我的故事……”

　　沒等老希聽清，海水就漫過了他的耳朵，他的眼睛。他胡亂掙扎著，意識模糊了，身體變得很輕又很沉——隨后，一陣猛烈的拉力將他震醒了。

　　老希吃力地睜開眼睛，他濕漉漉地躺在河岸邊，身邊圍了一圈人。他的喉嚨和鼻子里難受極了，不斷有水往外流。有人給他拿來毛巾，有人議論著之前的事情，他斷斷續續聽到一些“救人英雄”、“傻子有什么好救的”之類的話。

　　老希坐起來，隨后意識到自己正緊緊攥著一條細細的小胳膊，一直沒有放手。是小邦的胳膊。除了衣服濕透了之外，他安然無恙，坐在地上專心致志地玩著一根水草，就像剛剛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

　　小邦的媽媽沖過來打了孩子腦袋一下，又摟著他哭了，邊哭邊罵他傻，愣，干嘛要到河邊玩？

　　小邦耳朵里聽著訓斥，眼神早被地上慢慢爬動的蝸牛勾了過去。他咧開嘴無聲地笑著，平靜，愉快，對一切都毫不在意，所有的欺侮和不幸，在他面前仿佛只是一陣路過的風，逝去無痕。

　　可能在小邦的腦海中，他已經躺在水滴形的小綠島上，瞇起眼睛曬太陽了吧。

　　老希突然明白了小邦的話。

　　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