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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語  文/慈琪

第八章    黑屋

  黑屋

  他知道某種針對他的罪惡正在發(fā)生。

  睜開眼睛的時候,一片漆黑。從額頭到眼睛都火辣辣的痛,應該是某次使他昏迷的重擊所致,傷口被繃帶包住了。他會度過漫長難熬的時光,有不可知的折磨在等待著他。這間屋子里只有他一個人。

  “……是的……不需要再做什么了……過兩天……”

  隱隱的話語隔著墻壁透過來,他豎起耳朵細聽,可是只言片語無法拼湊出那些人的陰謀主線。這間屋子里連一盞最起碼的燈都沒有,或者他們只是不愿意這么做,讓黑暗和寂靜慢慢擊垮他。

  不應該這樣的。他決定自救。

  首先要想辦法搞到一點光。

  他從窄小的床鋪上爬起來,扶著床頭的欄桿,欄桿上豎著一根冰冷的鐵桿,上頭掛著一只輸液瓶。他這才意識到,有根細長的輸液管連在自己的手背上。他立刻摸索著拔掉針頭,不知道已經有多少藥水流進了身體,他半邊身子都冷得發(fā)麻。他們會想出各種各樣的方法來使他痛苦,這只是個開始。趁自己意識還清醒,必須盡快逃出去。

  從小床開始,他一點點摸到一面墻。與他雙眼齊平的地方掛了一幅畫,金屬畫框,不大,往右邊又是一幅,橢圓形,四周纏滿橄欖枝;第三幅是心形的。

  他開始猜測這是什么地方,也許在變成關押犯人的小黑屋之前,它是一間平常的居室,住著衰弱的老人,安靜的夫婦,或者淘氣的孩子。無論如何,它不像一個悲慘的地方。但此時對于他來說,它就是監(jiān)獄。

  他扶著墻小心地移動雙腳,以免打翻地上的東西。這個舉動是有效果的,他巧妙地避開了一只痰盂,一張小圓桌和一個立式臺燈,除了一點輕微的摩擦之外,沒有發(fā)出任何驚動外面的人的噪音。接著,他摸到了一扇門。

  他屏住呼吸,沒有急于打開。外面必然有嚴密的看守,不宜輕舉妄動。他蹲低身子,摸到門縫。令他詫異的是門縫下面也沒有透出一絲光線,難道他們把外面的燈也關了?這無疑為逃跑增加了難度,因為他對這個地方全然陌生。

  這時,門外一陣水流沖擊的聲音響起,接著是走動聲。幾秒鐘之內他來不及做更多的思考,立刻往回退去,按方才的路線回到床邊。門把被擰動的時候,他已經重新蓋好了被子。

  門開了,可是沒有光亮隨著一同進來,他既看不到門外的景象,也看不到進來的是什么人。他這才想到,那扇門應該是通往洗手間而不是屋外的,難怪也沒有光線。

  反正這么黑,他索性放心大膽地睜著眼睛,轉頭望向腳步聲傳來的地方。

  腳步近了,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停下,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掠起的風從側臉頰上滑過。那陣風飄忽不定,他用力克制住自己伸手去抓住它的欲望。

  也許會抓到一把刀子。

  這個人的瞳孔一定早已適應了屋里的環(huán)境,站在床前默不作聲,窸窸窣窣地做著什么。他注視著床前的黑暗,無論如何也看不到那人的輪廓。他聽到金屬敲擊的聲音。一道銀光像利刃一樣劃破了眼前的黑布,所有的陰影都清晰成一片片深林草莽,而他在晦暗的叢林中謹慎前行。他是一只夜行的鬣狗,除了失去功用的瞳孔之外,整個身體長滿了敏銳的眼神。他的尾巴看到樹藤斑駁地垂下,他的爪子看見草葉下的石子、青苔和爪印,他的鼻子看到睡鼠在洞中溫熱的呼吸,他的耳朵看到一座山之外清泉流過草地。他要離開這座影影幢幢的叢林,回到遼闊的大草原上去,呼吸整整一個世界的清新空氣。他已經好久沒有呼吸到新鮮空氣了,整個口腔充滿干燥的堿味。

  冰冷的金屬在觸碰他干枯的唇。一個女聲說:“來,吃點粥。”

  他不吃。他聽到飯盒與勺子之間的碰撞聲,盒蓋合上時“咔噠”一聲響,她要走了。心里一陣驀然的急迫感促使他說話了:“這里是哪里?”

  他祈求她能偶發(fā)善心,給他爭取一點逃生的機會。

  “這里是醫(yī)院。”她頓了一秒,“你好好躺著,別亂動了。”

  說完她便離開,門關了,而他遲鈍地感覺到胃部揪成了一團。

  醫(yī)院。

  把他放在這種充滿各種針器刀具和毒藥的地方,他們想要做什么?他們打算何時下手?

  確定外面的響動全都消失之后,他敏捷地翻身下床。這次他準備探索一下整間屋子,找找有沒有可防身的工具——他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些人必定早有防范,把他身上的衣服換成了病號服,東西也都搜走了,包括能夠向外求救的手機。

  寬松的布料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像是有冷風來回竄動。他輕輕走動著,草葉掠過他的腳背,四面都是高大堅固的樹木,覆滿青苔和層層疊疊的木耳,悶熱,陰濕,蚊蟲的嗡嗡聲持續(xù)不斷。天空永遠停滯在最黑暗的時刻,星辰凝固在同一個地方就像奶酪上的微粒,周遭的一切都黯淡無光,在他的意識里拼湊成朦朧的輪廓。

  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逃出這里,是否會在逃出之前,就被某個狩獵者分解成食物和腐爛無用的東西。他在用觸覺探索這個地方。所有東西都固守在它們的軀體中,收起惡意的觸須,但是一旦被他驚動,就會猛然沖出,撲向他,與他搏斗,痛毆他的頭部、肩膀……沉悶的鈍擊讓他昏了頭腦,他用力掐住敵人硬瘦的脖子,仍然有一支尖角戳到了他的額頭。他已經聞到了狩獵者口中的腥臭,粘稠的口涎滴在了他的臉頰上。

  血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他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恢復了一些生機,他再次爬起來,沿著墻慢慢摸索。兩分鐘后,他摸到了另一扇門。如果屋里只有一個洗手間的話,這扇門應該是正確的出口。

  他拉住門把手,慢慢轉動……

  沒有一點阻礙,門開了。他剎那間有些詫異,緊接著欣喜若狂,一步跨出去。

  “你要去哪?”熟悉的女聲響起,他的胳膊被攙扶,或者說,被挾持住,把他慢慢帶回了屋里。他感到暈頭轉向,根本不知道自己去向何方。猛然間,他揮開她的手,拼命往屋外跑去,門框和墻壁像穿了鐵甲的怪獸擋在他面前,他推開它們,在叢林中狂奔。但很快,一群敵人圍了上來,靈敏地揪住他,制服他。像是在被干燥的泥石流擠壓著、推搡著,龐大的泥塊重重壓在他的腿上,他的胳膊、肩膀都火辣辣地痛。緊接著,頸動脈上一涼,他只覺得自己被一條迅疾的毒蛇一擊得手,毒腺里令人麻痹的物質在全身游走,他很快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無法睜開,那股若有若無的疼痛也消失了,只剩下發(fā)麻的感覺。眼眶上的壓迫感令他忍不住抬手去摸,原本只到眉骨的繃帶蔓延到了他的臉頰,將雙目牢牢鎖住。

  原來這就是他們的目的。他想,心里甚至有些如釋重負。他們只是要我的眼睛而已。

  現(xiàn)在他的心情愉快而平靜,就像一片暴風雨肆虐后平靜無波的海洋。雖然他對自己的雙目有些惋惜,但至少不用再承受惶惶不安的心理折磨了。大概又是一天未進食,饑餓和昏睡使他渾身無力。他雙手相互搭在肚子上,等待她來送餐。她應該會來的。

  過了半個小時,他果真聽到開門的響動。他把頭偏向房門的方向,讓自己的臉上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

  “情況怎么樣?”

  他出人意料的平和反應一定把她嚇到了,他在心中愉快地、甚至有些惡作劇地想。因為她愣了幾秒沒有說話,而后才回答:“一切都很順利,你很快就能回家啦。”

  現(xiàn)在是徹底踏實了。他嘴角噙著笑,任她將一勺勺食物喂給自己。今天的伙食明顯比上次豐富,多了魚和蔬菜的滋味。他一面咀嚼一面想,待會是否要問一問她的情況。他的心里很矛盾,因為她屬于那一邊,是協(xié)助那伙人來取他的眼睛的。想到這里,他故作輕松地問道:“我的眼睛值多少錢?”

  “啊?”姑娘的聲音有些愕然,然后不確定地說,“一萬多吧……我不太清楚。”

  他心里苦笑。這女孩應當不是主謀。

  那么,要不要更進一步呢?

  但是沒等他下決心,姑娘已經離開了。他不得不再次面臨孤獨,這間屋子成了真正的小黑屋,他也不敢再驚動外面的人,以免多生事端。

  沉悶的空氣絲毫沒有流動的感覺,即使他抬起手臂用力揮舞,也只是將稠稠的黑霧略微攪動,很快又凝滯下來。他依舊困在叢林里,也許看不到草原了,但他最終能夠走出去的。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穿過這些茂密的深色樹叢,就能靠近從稀疏枝葉中浮現(xiàn)的天空,就能發(fā)覺天色漸明——他的四肢再不會被荊棘刺痛,周圍的蚊蟲嗡響也被鳥兒的悅耳啼鳴所取代。喀啷,喀啷,那清脆而動聽的聲音就像……就像鑰匙轉動鎖眼,喀啷。

  雜亂的腳步聲進了門,他的心中再次涌起熟悉的不安。這些人把他從床上帶起來,捉住他的胳膊。他馴服地任由他們擺布。

  “你們要帶我去哪?回家嗎?”

  “待會你就知道了。”一個人回答。

  他聽到這個聲音,心里猛地一沉。這個人與他多年共事,他怎么會聽不出來。

  原來,這次是被未曾防范過的人背后捅了一刀么?他想自己的臉上一定出現(xiàn)了很猙獰的表情,不然他的下屬也不會拍拍他的肩膀,以安慰的口氣說:“別著急,待會我們就送你回家。”

  他可以回家了?那么再忍受一下也是值得的。無論這群人此前多么殘忍惡毒,現(xiàn)在也沒有一點害怕的必要了。陷害過他一次的人,他從此會躲得遠遠的。再沒有什么能夠傷得到他。

  這時,他聽到窗栓打開的聲音,有人把他扶到窗前,一股冷風撲面而來。

  他們想干什么?他們不信任他,最終決定殺人滅口了么?“回家”,原來是這個意思?絕望頓時涌上四肢百骸,他雙腿一軟,頓時就要癱在地上。身后的人及時架住了他,而另一個人伸手解開他的繃帶。

  十幾秒鐘后,他的額頭一松,麻木的皮膚遲鈍地感受到,微風和陽光在小心翼翼地碰觸他。

  他下意識地睜開眼睛。

  天上降下暗藍色的大網,漫天星辰遙遠地注視著他——天空越暗星星就越明亮,那些冷亮的眼睛越張越大,漸漸充滿了天空,融合了彼此,些微的輪廓影子像云一樣散去。天亮了。

  他站在一間明亮雪白的病房里,窗外,陽光明媚。他轉過身,病房里是一群眼神期待而緊張的人。

  “怎么樣,能看清嗎?”

  他環(huán)顧四周。眼前的人也的確都是熟識的朋友。他慢慢想起,自己失明前,是景區(qū)的管理員。有一天,當他例行檢查的時候,一棵長在山崖上的老樹根部腐朽斷裂,高高地墜下來,砸中了他的腦袋,他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你們?yōu)槭裁床辉琰c告訴我?”

  朋友們互相尷尬地看了一眼。

  “我們不能把工作撂下來這兒天天守著啊,就聯(lián)系了醫(yī)生,拜托他們好好照顧你——動手術的時候我們都去看你了!記得嗎?那時候你可緊張了,從床上跳下來,我們就把你扶回床上,醫(yī)生還給你打了一針,讓你睡過去,再把你推到手術室的……”

  “我那時是不是,情緒很激動?”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有沒有把你們傷著?”

  幾個朋友都莫明其妙地搖搖頭:“沒有啊。”

  其中一人補充道:“醫(yī)生說突然失明的病人都是這樣的,不適應黑暗,潛意識里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你以為自己掙扎了,其實只是稍微動了動而已。”

  他的黑暗叢林,他的絕地求生,他隱藏的渴望和祈求,恐慌和反抗,實際上根本不存在?那時候在別人眼中,他只是一個在軟弱地、象征性地掙扎的病人?

  他突然覺得很荒謬,可是笑不出來。

  “你在醫(yī)院躺了好幾天,醫(yī)生說是腦部淤血和眼球擠壓受損導致的暫時失明和神智混亂。你妻子不肯回來,說讓我們轉告你,把后幾個月的生活費先給她寄過去。”朋友遲疑了一下,提到他的妻子。

  “還有,你這次住院費用一共三萬二,還有請護工的錢,我們都幫你墊了。老板說,這是意外事故,他不負責,也沒給咱們買過工傷保險……”

  他的心往下直沉。

  回想起在這里度過的日日夜夜,那時他是睜著眼睛的,他以為自己身處罪惡的地方,他所見的都是黑暗,一切事物都縮在自己的軀體里,飽含惡意地窺視他踉踉蹌蹌摸索,但并不出聲。

  現(xiàn)在,惡行張開饑餓的嘴巴,從黑暗中爬出來了。

  2013-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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