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本報禁止山貓訂閱

　　本報禁止山貓訂閱

　　一．

　　午飯后，執事所的山貓長官照常去山坡上散步。

　　陽光很好，亮澄澄的，就像中午吃的那盤煎黃雀蛋。山貓長官不斷回想著令它心情愉快的餐點，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午安！”一只水獺在山坡下向它打招呼，“這不是山貓長官嗎？”

　　山貓連忙回禮：“是啊，吃完飯出來散散步，下午還要努力工作呢。”

　　水獺笑著點點頭，將剛剛取下的煙斗重新放回嘴里，舉起手里的報紙繼續讀起來。

　　“在讀什么呢？”山貓好奇地問。

　　“啊……是無關緊要的小報。”水獺沒想到它突然注意到這個，有些結巴地回答，并且想把報紙塞到身下的空樹干里去，“沒什么有價值的消息。”

　　“讓我看看。”執事長官逼近它。水獺的動作流露出一種犯罪氣息，令山貓下意識地提高了職業警覺。水獺沒辦法，嘟囔著把被水浸濕一部分的報紙掏出來，交給它。

　　山貓展開皺巴巴的紙團。

　　“《飛鳥周報》？”它捻著胡子，嘲笑地問，“連這些家伙也開始辦報紙了么？”

　　它的目光從那行纖細的標題往下移，水獺頓時緊張起來：“長官先生，來條魚怎么樣？”

　　“不。”山貓還是看到了那行水獺不愿意它看到的字。“本報禁止山貓訂閱？什么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水獺嘟囔著，擦掉頭上的汗水，“我家里忙，有事先走了。”

　　說著，它像一條蛇一樣，悄無聲息地潛進河流游走了。

　　而山貓還站在原處皺著眉頭。不許山貓訂閱，難道這些家伙創辦報紙是用來傳遞陰謀和謠言的？

　　中午吃的黃雀蛋像孵出小鳥來了似的，在胃里令人不舒服地蠕動著，讓它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一定要查清楚怎么回事。它往執事所走去的路上這么想著。

　　二．

　　執事所是一座嚴肅潔白的小房子，坐落在淡雅的報時花叢中。

　　山貓們每天穿著整潔的衣服來上班，它們視職業為至高無上的榮譽和生命。

　　而此時，山貓長官走到執事所門前，低頭打量了一下手中皺巴巴的濕報紙。把這種垃圾一樣的東西帶進執事所，簡直是一種褻瀆，讓它臉上無光。

　　恰好在這個時候，它的下屬來了，手里拿著一份眼熟的報紙，沒有弄皺也沒有弄濕。

　　“那是《飛鳥周報》嗎？”執事長官立刻問。

　　下屬慌亂地鞠了個躬：“是的！我剛剛從犀牛那里收繳來的！”

　　“給我吧。”

　　山貓長官將第一份報紙丟進垃圾桶，卷好下屬那份，昂首挺胸進了辦公室。它泡好雛菊茶，舒舒服服靠在軟椅上開始閱讀。

　　第一版：《飛鳥周報的宗旨》。

　　這篇宗旨的第一條，就是讓它渾身不舒服的“本報禁止山貓訂閱”。

　　它接著往下讀，無非是鳥類的一些可笑規定，但卻沒有對第一條作出更詳細的解釋。這使它感到困惑和惱火。

　　第二版：《格斯特納維奇老樹根開始發芽了》，《藍莓叢的分布變化》，《如何在巖石下找到更多的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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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執事長官正要開始閱讀第三版時，辦公室的門被咚咚敲響了。下屬站在那兒，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什么事？”山貓長官隱藏起自己的壞情緒問。

　　“大家或多或少都耳聞了《飛鳥周報》的事情。”下屬搓著手，略微為難地說，“這事挺蹊蹺，我們拿不定主意，可不可以開個會……”

　　“我知道了。”執事長官嘆了口氣，“讓大家三點鐘在會議室集合。”

　　三點鐘，山貓們陸陸續續走進會議室。

　　執事長官坐在圓桌的一端，面前平平整整地擺著那份報紙。

　　“不知道大家都對這份報紙了解多少？”

　　大家面面相覷。

　　“有誰讀完過整份報紙？”

　　“花斑貓讀完了。”不知是誰在下面小聲說。

　　“請發表一下你的看法，花斑貓先生。”山貓長官端起茶杯來，作出準備聆聽的姿勢。

　　花斑貓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這個嘛，我覺得，這份報紙完全沒有關注的必要。不訂閱就不訂閱，不會對我們的生活和工作有任何影響。”

　　“內容呢？”山貓長官皺了皺眉頭，它不喜歡這種避重就輕的說法。

　　花斑貓低下頭，吞吞吐吐地回答：“除了那些跟鳥類生活有關的東西之外，凈，凈是謠言和蠢話……”

　　山貓長官還沒進一步問“什么謠言”的時候，白鼻貓就哼了一聲：

　　“也沒準不是謠言呢。”

　　“到底怎么回事？”山貓長官的語氣嚴厲起來。

　　白鼻貓連忙湊過來，將報紙翻到第三版：“您看這里。”

　　執事長官低頭閱讀，在座的山貓沒有一個敢發出聲音的。花斑貓不斷擦著腦門上的汗。

　　《森林執事所基本了解》

　　……

　　由于執事所的優渥薪水和高等地位，根本不用辛苦地捕獵生活，不少動物都希望得到那里的職位。然而現在執事所里大大小小的職位依舊掌握在山貓族手里，身處高位的長官們提拔的也都是山貓的親戚。這讓森林里的其他動物非常不滿。

　　目前就任執事長官的山貓，由于它的剛愎自用和辦事效率低下，讓下屬們甚為不滿。由于條件限制，下一任長官應當還是山貓，而獲得最高呼聲的，是執事所里的花斑貓先生。它為人親和，聲譽良好……

　　執事長官“啪”地一聲把報紙拍到桌上。

　　“那些都是謠言！”花斑貓慌慌張張地解釋著，“我從沒聽說過這種事情，也……”

　　“不用說了。”執事長官冷冷地打斷它，“我知道這是挑撥離間的謠言。”

　　山貓們再次面面相覷，白鼻貓不甘心地在椅子上縮成一團。

　　“那，我們該怎么辦？”花斑貓試探地問。

　　“我們也辦一份山貓周報！不，日報！澄清那些對我們不利的言論同時，還要多多介紹山貓族的優點和各種情況！這樣才能恢復我們的形象！”

　　下屬們都鼓起了掌。

　　“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白鼻貓。”執事長官說，通常它會把最重要的事交給花斑貓負責，但現在它心里有點兒疙瘩。

　　接著它宣布散會，山貓們站起來，一個接一個出了會議室。花斑貓走在最后，垂著尾巴。

　　三．

　　《山貓日報》很快開始發行了。

　　由于宣傳力度大，以及一些相關的強制訂閱措施，《山貓日報》發行量遠遠超過了《飛鳥周報》。

　　白鼻貓正在向執事長官匯報情況，辦公桌上放著幾份最新的日報。

　　“我們啟用了三個編輯，一個是學者，一個是狩獵專家，一個是森林里最漂亮的山貓絨爪小姐。”白鼻貓得意揚揚地報告道，“學者負責介紹山貓的習性和特點，我親自囑咐過他，要突出‘勇敢’、‘機靈’，‘工作能力強’這類優點；狩獵專家會開一個專欄，介紹如何捕捉躲在高處的鳥兒和潛到河底的魚；至于絨爪小姐呢，她會定期給我們提供美麗的照片，還有雪山上的旅行日記。”

　　“聽起來不錯。”執事長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訂閱情況呢？”

　　“好極了！”白鼻貓眉飛色舞，“到目前為止，一共有兩百一十六個森林訂戶，其中一半是山貓跟其他的貓科動物，連虎先生家也訂了一份！”

　　“是嗎？”執事長官受寵若驚地翹起了胡子。

　　“還有，”白鼻貓將爪子撐在辦公桌上，神秘地湊近長官的耳朵，“您知道嗎，有七八十個訂戶是鳥類呢！”

　　“真的？”執事長官喜上眉梢，“你確定？有鳥類訂閱我們的報紙？”

　　“百分之百確定。”白鼻貓肯定地點點頭。“我看了一下客戶資料，訂閱的有：松雞，啄木鳥，斑鳩，柳鶯，伯勞，畫眉，黃雀，貓頭鷹……”

　　這真是令人意外的成績！

　　“如果那些家伙還有一點自尊心的話，就不會再造謠和誹謗我們了。”山貓長官嚴肅地站在窗前，眺望著遠方，“《飛鳥周報》最近有什么動向？”

　　“沒有。”白鼻貓連忙一本正經地回答，“還是那些無聊的信息，比以前更乏味了。”

　　“很好。”山貓長官點點頭，然后握起爪子，用力地錘在桌子上，“最好讓《飛鳥周報》徹底垮掉，再也沒人去訂閱才好！”

　　工作匯報完畢之后，山貓長官心情很好地去餐廳吃午飯。作為獎勵，它特意帶上了白鼻貓。白鼻貓十分激動，特意跑到洗手間去整理了一下胡子，才小跑著出來和長官一道去用餐。

　　連餐廳老板都訂了《山貓日報》。

　　“絨爪小姐實在是太美麗了。”狐貍老板為它們免去一半餐費，握著白鼻貓的爪子說，“請務必給我一張她的簽名照片。”

　　白鼻貓連連答應。在長官面前受到優待，它覺得相當自豪。

　　四．

　　《山貓日報》第31期，2014年3月12日。

　　第一版：《山貓日報周月慶！》——憑當天報紙可來編輯部領取一份紀念品。

　　第二版：《月夜狩獵》，《山貓都喜歡吃什么？》，《爬樹的藝術》。

　　第三版：《冰湖上的絨爪小姐》，《絨爪小姐答讀者問》。

　　第四版：《杰出山貓訪談：完美捕獵者黑牙》。

　　日報不僅受到大家的稱贊和追捧，甚至連森林之王也打來電話專門表彰了《山貓日報》。他說，山貓日報是森林里有史以來最好的出版物，做得用心，內容豐富，編輯和作者都相當有水平。

　　“這是我們山貓一族的榮耀！”執事長官放下電話，高興地想。它為自己當初的決定感到驕傲，心滿意足地走向辦公室。從一周前開始，它最大的樂趣就變成了閱讀狂熱讀者的來信。

　　白鼻貓每天早上都要把所有的信件都送到長官的辦公桌上。今天長官來得稍微遲了些，它坐在辦公桌前等待，頗感無聊，便拿起一封讀者來信走到花斑貓桌前。

　　“喂，知道嗎，我們的報紙越來越受歡迎啦。”

　　“哦。”花斑貓點點頭，并沒有停止手里的工作。

　　白鼻貓生氣地敲敲它的桌子：“好好聽別人講話，這是基本的禮貌。聽著，我給你念一封讀者來信：尊敬的編輯，我十分喜歡你們新開的欄目，尤其是第四版……”

　　花斑貓忍受著聽了一半，從它手里取走信：“還是我自己看吧。”

　　“快點啊，我要送到長官那兒去呢。”

　　花斑貓粗略地看了幾眼。

　　“這字跡有點不對勁啊。”

　　“什么？”白鼻貓瞇起眼睛，不耐煩地問。

　　“看起來和飛鳥周報上的字很像。”花斑貓指著信說，“你看這一劃，這一勾——”

　　“什么亂七八糟的。”白鼻貓惱羞成怒地奪回信，它看見長官走進事務所大門，神情更緊張了，“你別造謠！”

　　說著，它狠狠瞪了花斑貓一眼，抱起桌上所有的信件，嗵嗵嗵地跟在長官后面走進了辦公室。

　　山貓長官舒舒服服地坐在軟椅上，白鼻貓殷勤地為它拆開要看的信。

　　還沒拆幾封，山貓黑牙就走了進來。

　　“我后悔接受你們的采訪了。”它陰沉地對白鼻貓說。

　　“為什么？”白鼻貓看著它結實的肌肉和鋒利的牙齒，背上暗暗冒汗。

　　“那些該死的鳥兒都已經知道我的捕獵方式和熟悉的活動區域，全都躲得沒影沒蹤了！”

　　“是嗎？”白鼻貓愣愣地望著它，很快反應過來，“那就說明你的捕獵技術還沒到完美的地步呀，一個完美的捕獵者，在面對狡猾的敵人時，應該發揮出更優秀的戰術才是！”

　　“胡說八道！”黑牙被激怒了，用力扯住白鼻貓的胡須，“就是因為你們的報紙，我已經整整三天沒捉到一只鳥兒了！”

　　“有話好好說，否則我就叫警察了！”山貓長官站起來，生氣地制止它。這家伙太不把執事所放在眼里了。

　　黑牙哼了一聲，出門走了。

　　白鼻貓揉著被扯痛的臉，委屈地看著長官。

　　“出去吧。”山貓長官陰沉地揮了揮爪子。它坐在軟椅上，一點讀信的心情都沒有了。

　　五．

　　編輯部收到了越來越多的來信，但白鼻貓一封都不敢送去給長官看。

　　因為那些信件全都是山貓們的抱怨。

　　“我已經半個月沒掏著鳥蛋了，我家孩子正在長身體，缺少蛋白質怎么能行呢？”

　　“你們毀了我的乳鴿店！”

　　“我是山貓學校的高級教師，昨天決定辭職。已經沒法教學生抓鳥的技術了，學生每天都在嘲笑我教的根本沒用。”

　　如此種種。

　　盡管白鼻貓一再謹慎，不好的情況還是被山貓長官得知了。因為連它自己的親戚都打電話來抱怨，要求停止辦報。再美麗的山貓小姐，再精致的紀念品它們都不要了，只希望能夠看到《山貓日報》早日停止發行。

　　“這可怎么辦才好呢？”山貓長官自言自語，為難了好久，最終還是抓起了電話，準備通知白鼻貓取消辦報。

　　“還是在森林之王知道以前，盡快把這件事解決掉吧。免得影響山貓族的聲譽。唉，這次是上了那些家伙的當了。”它懊惱地自言自語，“當初我怎么就沖昏頭腦了呢？”

　　白鼻貓得到命令，萬分失望地回到自己原來的崗位上，干起了和之前一樣無聊的活兒。

　　與此同時，花斑貓被重新起用，負責回收之前發行的所有報紙，以免落到更多鳥類的手里。它覺得這件事情毫無意義，因為現在幾乎全森林的鳥兒都已經摸透了山貓的情況。

　　怎么辦呢？

　　它撓撓頭，想不出好辦法來，只好出門執行山貓長官的命令去了。

　　也許不久之后，會有更厲害的山貓發明新的捕獵技術呢。

　　六．

　　《飛鳥周報》第五期，2014年3月23日。

　　第一版：《飛鳥周報重新發售》。

　　第二版：《布谷的罪行》，《如何辨別捕獵者和巖石》，《矢車菊坡的蜂巢》。

　　第三版：《林地蛇家族軼事》

　　第四版：《防止山貓偷襲術合集》，《西山坡居民注意！黑牙近期行蹤》。

　　宣布重新發售的頭條報道里，用貓鼻子一樣大的字醒目地寫著：

　　本報禁止蛇類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