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12-30 02:14

第七章反派姑娘的溫柔月光（1）

　　反派姑娘的溫柔月光

　　文/王巧琳

　　1、

　　我們從小看安徒生童話，莎士比亞戲劇，金庸武俠，瓊瑤故事，臺灣偶像劇，不要忘記了，大反派也許在現實里也是歲月溫柔的童話。

　　2、

　　戲劇社是蒼李一中的招牌，從建校起，就一直風靡在外，學生們擠破頭地想進去，這里，就是一個小小的娛樂圈。

　　與其說常希諾是沖著蒼李一中那超高的升學率，不如說是其彩虹戲劇社。

　　不知是否每個女生從小都愛角色扮演，一個人縮在小屋里，也不會寂寞，裹個頭巾就可以扮白素貞，往兩邊一扎她就是青蛇一條，大氣地扯掉，她就是斷橋邊走過的翩翩佳公子許大官人。

　　當然，這些破滅在被母親撞破“片場”，然后嗤之以鼻地丟下一句，神經病。

　　但是常希諾相信，總有一天，她會站在一個大舞臺上，發光發亮的。

　　而多年以后，當她身為高一新生，走進蒼李一中校園最左邊僻靜的那幢大樓時，一縷秋日的陽光令人暈眩，內心里有種，夢想照進現實的感覺。

　　戲劇社的確是重頭戲，所以學校才會撥了一整幢樓來。樓是小洋樓，幸免于強拆的舊遺址，傳說中住過民國時期的西洋人。而此時，新生代的學生們穿著舊式服裝，飽載的熱情浮動在空氣里，涌滿整間大樓。

　　正在排一部戲，民國時期的戲，領頭的那個少年穿民國服裝，個子比一般男孩高出許多，一眼看上去，就是鶴立雞群的那一款，典型的偶像派。他穿著舊式西裝，黑色，棕的是蝴蝶結領帶，偏偏配一雙白色的球鞋，委實突兀。旁邊的女生一頭卷發齊腰，飾演的當是洋裝少女，眉眼逼人的漂亮，看什么，都是一副輕蔑的樣子。

　　很快，她就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這讓常希諾感到非常興奮。

　　“什么？我演八國聯軍？”

　　“只剩下這個龍套了，你要演么？”那個高個子男生李彥霖，竟是副社長。

　　好歹得讓她做個丫鬟什么的吧，雖然心有不滿，卻還是在對方說出“那就算了”前一臉誠懇地說：“我演！”

　　無論是什么角色，她常希諾可算是用生命在演戲，可卻換來了社長大人皺著眉頭跟她說。

　　“常……常什么來著，你這個……”

　　“有問題嗎？我已經盡力了。”苦逼兮兮的女生，眼巴巴地看著私下里找她單聊的大帥哥，生怕掌握生殺大權的他將她逐出社團。

　　“你是盡力了……但是，有點用力過猛。”他皺著眉頭說，“要記著自己的身份和定位，你是主角你就得突出，你是配角龍套，你的任務就是突出主角，藏起自己。時時刻刻想著搶風頭，這怎么行！”

　　聽起來很深奧的樣子，可演戲不就是讓人記住嗎？

　　“我知道誰都不愿意演龍套，可是……周星馳也是演龍套出身的，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李彥霖看著女生的眼睛里閃著的淚光，語氣松下來，也是，讓一個女孩子演八國聯軍，好像有點殘忍。于是乎說，“要么，這場戲你就算了，我再給你安排一個角色吧？”

　　3、

　　常希諾失去了八國聯軍的角色，而參演了一樣會在國慶節的晚會上上演的另外一個角色。是根據金庸的《神雕俠侶》改編的一個搞笑舞臺劇。

　　常希諾終于被安排了一個相對重要的角色。

　　反串尹志平。

　　那場戲的主人公，小龍女的飾演者，亦是反串。所以當常希諾要非禮對方時，她真的是用盡全力沒有笑場。得到的結果是，那個飾演小龍女的張宸同學跟大伙兒說。

　　“嚇死我了，常希諾那認真的樣兒，我當時真以為自己要貞潔不保了！”

　　惹得戲場一片嘩然大笑，常希諾蹲在一邊，羞得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她有些不理解的是，演戲不就是要認真嗎？為什么大伙兒的態度都有點像玩玩就好，稍微投入一些，就會被嘲笑。她從小就愛演戲，長大也想進軍娛樂圈，雖然她知道，自己并不漂亮，做不了李彥霖那樣往臺中央一站啥話也不說就能掀起掌聲的偶像派，她只能加倍努力地做實力派啊。

　　然而，盡管她備受嘲笑，卻還是滿心期待的表演，被因為三觀不正難登大雅之堂為由而取消，她連登臺的機會，都沒有。

　　國慶晚會上，她作為戲劇社的成員，在后臺幫著演員們進進出出，看著幾個飾演八國聯軍的男生嘻嘻哈哈走過來，精神有些恍惚。

　　“常希諾你發什么呆啊？”凌月有些不滿地嘟囔著，皺起的眉頭滿滿的不耐煩，“幫我扣上啊。”

　　“好好好。”她好脾氣地替她扣上扣子，那款洋裝穿在凌月身上，真契合。

　　并且那樣驕傲的凌月，真適合演這部話劇里的那個大小姐，一笑百媚生，而那群飾演八國聯軍的同學，看到凌月就能流個哈喇子，何須演，簡直本來就是。

　　后臺出現的那個少年，眉頭擰著，凌月看到他，魔法似的，一直皺著的眉眼頓時舒展開了。

　　“李彥霖！”

　　終于把那雙白色球鞋給換了，正統的民國裝扮，偏分頭，一身正氣配上本就浩然的氣質，真是活脫脫一個民國王子。

　　“準備好了嗎？”李彥霖朝著凌月笑了笑，常希諾讓開，眼前的一雙璧人，劇中飾演情侶，或者說，本就是郎才女貌，根本不需要演。

　　沒料到李彥霖在問了幾個問題后，朝她走來：“常希諾，沒讓你上臺，抱歉了。”

　　“啊？”她愣了一愣，扯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抱歉什么啦……”

　　此刻，她要演的角色，就是一個不因無法上臺而傷心的后臺人員，稱職地給凌月拖著長長的洋裙裙角，以防這件從禮服店借來的昂貴裙子，被人踩臟。

　　李彥霖看著她的背影，這個瘦小的女孩體內有很多能量，他說不清楚。

　　演出非常成功，博得了滿堂的掌聲和喝茶。蒼李中學的彩虹劇團，從來沒讓人失望過。副社長領著眾演員接過獎，獎品豐厚，每人一份的盒裝月餅，中秋節就要到了。

　　常希諾正在發著呆，忽然看到一盒月餅遞到她面前，抬起頭，是李彥霖那張總是不笑的臉。

　　“這是？”

　　“月餅給你。”

　　“這可是獎品誒！”

　　“所以，給你。”

　　她木然地接過，然后又跟觸電似的跳起來。

　　“不要！我又沒上臺演出，你干嘛給我！”

　　“給你就收著嘛。”李彥霖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

　　直到女生哭喪著臉站在他面前：“李彥霖，你是不是同情我啊？”

　　4、

　　租碟店是她常去的地方，四面的墻壁上都是書架，架子上根據年份和國家，排著各種碟，盜版正版皆有。從小，她就是在這里喂飽她的演員夢的。

　　也許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常希諾忽然意識到，莫說是主角，有時候她連跑龍套都沒有資格。

　　媽媽并不知道她加入話劇社的事，對于蒼李一中，她滿心期待是獨生女兒能夠考上重點大學，而不是做那些根本不靠譜的明星夢。她記得很清楚，幼兒園還是小班的時候，媽媽就曾有一巴掌表示了她的態度。

　　當時大班的人游園會，她們小班也加入進去，她演一個小丑，拼命地逗人笑，她媽媽一把把她從臺上揪下來，一個巴掌拍在她腦袋上，罵了一句，丟人現眼！

　　才不是丟人現眼。不是每個人都能飾演主角，所有的配角，也在很用力地演戲啊。她當時的資格，只配演小丑，她難道不想演公主嗎？

　　唯有這間租碟店里，她可以放肆自己的夢想，幻想自己是《蘇州河》里的牡丹，《游園驚夢》里的榮蘭，《大話西游》里的紫霞仙子。一個人還不夠，得幻想出男主角的樣子來，跟自己搭戲。一個人演盡人間滄桑，一個閱遍人世浮沉，一個人，都可以如泣如訴。

　　唯有這個地方，一個小小的放映室，能讓她不被當做一個神經病。占用的空間是她獨自的舞臺，那些熒幕中間的人，都成了未來的她。

　　一場酣暢淋漓，卻總是很快醒來的白日夢。

　　“這種角色我才不演！”身為話劇團的骨干成員，也算是靈魂成員的凌月，將劇本一丟，柳眉倒豎，“有沒有搞錯啊。這種主角我怎么可能演，愚蠢又自私，我可演不出！男主角也那么蠢，簡直是一部蠢到極致的戲！”

　　這是以現實題材改編的一部超現實主義的戲，男女主角皆顛覆傳統意義的完美，極盡人世丑陋面，是一部揭示人性弱點的劇。

　　已畢業卻仍舊接下彩虹劇團的社長是年長的青年男子，彩虹劇團也接商演，這也是蒼李中學的一個特色，商業化，將彩虹劇團推向市場，接一些小型的演出，并且有所酬勞。

　　社長很是寵溺他的頭牌姑娘，高二的凌月，文藝骨干家庭出身，從小就擅長舞臺表演，長相出挑，表演大膽，自是社長的心頭肉，近年，大多彩虹劇團的本子，都由她擔任主演，此刻她發脾氣罷演，怒稱社長連這種爛劇本都接，并且氣哄哄地跟他的另外一塊心頭肉李彥霖說：“彥霖，你可千萬別接這角色，這角色會讓你把名聲搞砸的。”

　　社長一臉無奈，李彥霖卻笑著說：“我看看劇本吧。看看，是不是有你說得那么爛。”

　　“你怎么也在。”正抱著一堆碟，不知該先借哪一個的常希諾，看到門口走進來的李彥霖，驚詫地張了張嘴。

　　“我怎么不能在？這是我姐姐開的碟店。”

　　怎么從來沒見過他？

　　也是，在此前，她一貫心無旁騖，只留意手中的碟，怎么會去注意一個陌生人。雖然，他長得夠好看。

　　“你拿這張吧。這是萊昂納多早期的電影，跟德普搭檔，演一個弱智少年，很棒。”

　　手里的碟，是《不一樣的天空》。萊昂納多自《泰坦尼克號》后紅遍全球，所有人似乎之后記住了他是帥氣而性感的jack。她倒要看看，他是怎么演一個弱智兒童的。

　　略表謝意，她盯著他手里的劇本。

　　“這個……是被凌月拒演的那個本子么？”

　　盤腿坐在租碟店的紅木地板上，李彥霖的眉頭深深鎖著。

　　“你覺得，劇本怎么樣。”

　　“我覺得，挺好的。”

　　不同于往日里塑造完美男女主角的偶像劇，這部商演劇倒是更加寫實。聽說是一個有親生經歷的不知名編劇寫的，塑造的是一個高中女生藺一一極盡手段騙取助學金和保送資格的故事，摻雜的人物感情卻亦是濃烈，被她辜負的青梅竹馬，卻亦有其陰暗之處。總而言之，是一個更加陰暗現實的“杜拉拉升學記”。

　　她看了不少碟，許多好電影，劇中人物不一定偉大，小人物出發點也許是為了一己私利，大人物亦在重要選擇面前，背叛道德，歌頌美好自是好事，上演陰暗敲響警鐘，卻也是不可或缺的，她頓了頓。

　　“雖然男女主角人品都不怎么樣，但我覺得人物性格飽滿，所有的情節都合情合理，沖突強烈，能直擊人的靈魂陰暗面，不是爛劇本，相反，很有意義。不過難怪凌月不愿意演，藺一一的性格的確不討喜。”

　　是啊，誰不想演一個完美主角？被觀眾從戲里愛到戲外。可她并不認為，反派就不值得表演。

　　“那么……”李彥霖忽然目光如炬地望著她，“如果是你，你會接嗎？”

　　5、

　　當得知新來的高一學妹將自己的女主角位置擠走，凌月氣得好幾天沒來劇團，雖然是自己先推掉的，但當時想的是這個劇本會因自己而否定，再次，李彥霖也不會接。

　　進高中開始在彩虹劇團足有一年多，李彥霖對她一向照顧，被外界也傳成彩虹的金童玉女。可凌月心知肚明，李彥霖對她的好，沒比別人多一分，他待人一向友好，但因為過于禮貌，所以，與人常有隔閡感。哪怕演了那么多對手戲，雖然因為高中生，親密戲大多都是借位，可再怎樣，也是能夠讓人心跳的距離。可只有他對大伙兒都一樣，她就不會擔心，突然冒出來的常希諾，卻讓她倍感不安。

　　一個不怎樣的對手，一個演戲的時候拼命三郎一般被大伙兒當做笑柄的女生，一張長得不算漂亮的普通面孔。憑什么得到李彥霖的特殊照顧？竟讓毫無資歷的她當女主角？她有資格嗎？

　　這部話劇因反應了當代高中生的陰暗面，十分真實，而得到了市里的關注，學校里甚至批了他們的假。更可惡的還要屬李彥霖，這部劇里不少的對手戲和心理戲，他全程陪著新主演，就連社長，都對她親眼有加。

　　第一次演主角，常希諾心有余悸。但牢記著李彥霖的每一句話。

　　記得，這一部劇里，你是主角，你就要把她刻進你骨子里，你要演不善良，不友好，兩面三刀，你就必須得把自己想象成那樣。

　　她是拼命三郎，幾番下來，竟覺得自己就成了主角藺一一。

　　她撒謊。騙人。使壞。背叛。以怨報德。

　　不是不苦楚，只是她從小就知道演員的職業素養，不要嫌棄你的角色，是怎樣，你就演怎樣，你是反派，就不要試著美化她。

　　演出在市中心的廣場舉行，十分成功。這部結局陰暗的電影，令人深思。藺一一最終得到了她所要的東西，失去了人性的美好。但是結尾處，她笑得像個王者。

　　從臺上下來的時候，常希諾忽然感到擔子輕了許多，迎面走來的李彥霖笑著說：“很棒。你簡直就是藺一一！”

　　那一刻，仿佛得到了此生最大的肯定，她險些落淚，眼前漂亮的少年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然而，那句夸獎，卻是一語成讖。

　　她不是藺一一，但因為演得太入骨了。所有看過的人，都對她恨之入骨。

　　包括當時應邀覺得面上有光的母親，那晚上吃飯時怎么看都覺得自己的獨生女兒有著藺一一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