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月光找到了海洋
文/王巧琳
#言情小說#
程北冥煩躁地將手里的鼠標重重一摔,驚得一邊的孿生妹妹程南幽聞聲而起,手里頭的書跌到地上。
一本封面畫風十分醒目一看就知道是街邊隱秘小書店里租借的她們這個年紀的禁讀愛情作品。
程北冥眼睛一亮,眼疾手快地在程南幽之前把書撿了起來,得意地說。
“喲,程南幽,出息了啊?看這種情情愛愛的書荼毒你本就不太干凈的小腦袋瓜?”
“還我!”程南幽壓低聲音,生怕母親聞聲進來,那絕對不好受。
“還你可以,有個要求。”
“什么……要求?”程南幽皺皺眉頭,誰知她這個奇思妙想折磨死人不償命的哥哥又會提什么奇葩要求。
“我先看。”拋棄游戲,程北冥往床上一跳,以一個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撐肘方式看起他所不屑的愛情小說。
是席絹的《為什么是我》。
習慣性閱讀軍事小說的少年,看著溫溫吞吞折騰的愛情文筆,實在是有些自我折磨。看了十幾頁,直接丟還給程南幽。程南幽真納悶,聽得他說:“喂,命令你半個小時內看完,告訴我大結局!”
#眼淚#
之所以會對一本愛情小說感興趣,是因為許箏。
彼時是開學第三周,班里那個從北方轉學過來的許箏,他們還沒說上一句話。
程北冥談過很多場戀愛。
不過,說是談,有點侮辱了戀愛這個詞兒。小學時暗戀班上最會跳舞的文藝委員,畢業的頭一天,女生嬌滴滴地過來表白,程北冥和她牽著手回家,程南幽跟了他一路。一到家,滿臉通紅的程北冥就說,牽手很不好玩,大熱天的,一手的汗,沒意思。從此便跟那女生再無來往。初中,班上的學霸用一本手抄錯題集賄賂了程北冥,對方成績好,長得也不錯,程北冥甚至想,可以跟她結婚,兩人比較有話題,智商也對盤。可很快,兩個人為了一個應用題的解題思路吵得不可開交,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后來,賣冰淇淋的冰棒西施,高一級的漂亮學姐,隔壁學校的校花……
程南幽都還能說上名字來,可他連對方的臉都快記不清了。
程北冥覺得女生是麻煩的生物,他從他那個總是別別扭扭老愛哭的妹妹那就打定主意,一點都不想了解這種生物。
那個雖然也是一副南方五官長相,卻帶著一股北方干凈利索的風,眼神凌厲的許箏,卻是個例外。
程北冥所在的班級是這所重點高中里唯二的重點班,所以可以知道許箏的成績絕對不會差,但他萬萬沒料到,在偷看到老師的排名表時,發現那個女生,竟比自己還高兩分入學,除了三個學霸,她排名第四,而他屈居第五。
許箏的漂亮,在一群南方面孔的女生當中,是帶點特別的。縱使一眼看上去和南方長大的女生并無大差別,但她留著一頭清爽短發,黑并且亮的一雙眼睛,走起路來雷厲風行,一口普通話有漂亮的轉音,但怎么聽都覺得不饒舌地干脆利落。她太酷了,酷得幾乎獨來獨往。
若不是今天體育課,他腸胃炎不舒服而請假回教室,看到亦請了假的女生在一個人的教室里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程北冥看到她的眼中亮晶晶的,似乎很悲傷的樣子。
剛想說句“你怎么了”,緩解一下這不期而遇的尷尬,也作為他們倆第一次對話的開場白。
許箏卻又埋下頭去,看著被小心遮掩的書。
不會是看書看得要哭吧?
程北冥有些好奇,故意打她旁邊經過,許箏被打攪,將書一合。
和今天南幽看的,一模一樣的封面。
#女神還是女神經病#
“劇你妹的透!”
從妹妹那得知了小人書的結局,雖智商很高也極有女生緣的程北冥,實則在和女生相處時十分笨拙,他正打算十分得意地去跟許箏探討一下大結局,卻怎料有人先行一步。
非常之慘。
那家伙還沒閉上嘴巴,許箏已經一本書飛向他的腦袋。
男生委屈地看著對方,吧嗒吧嗒嘴啥也沒說,許箏氣呼呼地把那本書直接丟進了垃圾桶。
我靠,這也太酷了吧!那小眼神,簡直是要將那個劇透者置之死地!
然而,高一男生之中,雖也有勇猛者,可也不知是紳士風度,還是膽量不夠肥,許箏這樣兇猛不是一兩回,竟沒人反駁幾句。
后來程北冥聽他們管許箏叫冰雪女神。
何止冰雪,簡直冰雹,冰窟窿,冰天雪地!
程北冥想,這個北方妞,惹不起,還是不要打招呼了。
沒料到,那日黃昏,打球晚歸回教室拿書包的程北冥,在樓下偶遇了在垃圾箱里翻東西的……
女神。
到底是女神經病還是女神啊?
許箏徒手翻著垃圾桶,廢棄練習簿一本接一本地翻,趴在垃圾桶上姿勢詭異,但黃昏光線柔和地打在她的白襯衫上,竟有如夢境一場。
程北冥揉了揉眼睛,沒錯,女神經病還在眼前。
“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那本書。丟太快了。是書店借的。”
“丟了就丟了,買一本賠給書店就好了……這在垃圾箱翻東西的行為,一定會被認為是神經病的。”
“無所謂。”
程北冥到事后才驚覺,自己一定是被傳染了神經病。黃昏之下,他竟然和許箏一起在那個他避之不及的垃圾桶前翻著東西,白襯衫上黑不溜秋的,回去被程南幽一陣奚落。
最后他舉著那本更舊更臟了的小人書,十分得意地朝著女神經病說:“我找到了!怎么獎勵我?”
“哦。謝謝。”對方一把從他手里奪下書,就頭也不回地大跨步走了。
喂!你也太沒禮貌了吧!
#青春#
“程北冥,你傻笑什么?”
一旁的南幽十分詫異哥哥一晚上的神情,就跟得了失心瘋似的詭異。
程北冥還魂完畢,樂呵呵地跟南幽說,哥哥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計較。
“神經病。”南幽忍不住罵道。
是啊,一定是得了神經病。程北冥想,許箏的一句草率的“謝謝”就把他給打發了。而且還打發得那么開心。
從那天起,許箏便成了朋友。
當然,這是程北冥自個兒的想法,他們好歹是一起翻過垃圾桶的人了,所以他每天看到她就咧開嘴打招呼。
“嗨~喂~內誰~早啊~再見啊!”
許箏總是一臉莫名其妙的茫然地盯著他,然后干巴巴地丟過來一句。
“哦。早。哦。好。哦。再見。”
就連打籃球的時候,難得出現的許箏,程北冥也會緊張兮兮地想,一定是沖著自己來的……一定要表現好啊!一定……
一個投籃成功,程北冥腦袋上挨了隊友的一下。
“靠!這種烏龍你也出!這是咱家自己的球框!”
切,有啥關系,哪邊近哪邊投唄,剛才那個拋物線可是夠漂亮的,許箏……她正和另外一個女生坐在一塊,此刻笑得前俯后仰。
然后程北冥發現自己錯了。因為中場休息的時候,許箏蹬蹬蹬地跑上來,拉著他們對手班級的一個高個男生跟另外的女生介紹著。
“這是我老鄉駱陽。是的。石家莊的。”
哦,一直只知道她是北方人,原來是石家莊的。他的眼睛斜斜地望出去,一個瓶子被捏扁了,心里有醋意。
她一直扯著人家的胳膊,喂,這也忒……親密了吧?這個叫許箏的,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啊!
下半場,他一個迅猛蓋帽,對方迎頭一撞,雖高卻瘦的程北冥被撞翻了出去,一臉的鼻血。
這就是……幼稚的代價。可就算鼻子火辣辣的疼,他還是不忘看許箏的反映。
許……哪里還有許箏,她早就走了。
鼻子血流不止,那個叫駱陽的男生拼命道歉,哪里知道他那一攻擊,可是事出有因。球賽散去,只能用紙巾塞著,一臉不悅地走回家。
他被撞飛的時候,有女生急匆匆地跑上來,是隔壁班的,聲音里帶點哭腔,關切得不得了。程北冥卻一點都不開心。從小到大,他常是別人的意中人,雖算不上不曾出一點差錯的天才少年,可也算是集許多寵愛于一身。喜歡他的女生總是大多數,但是程北冥此刻的腦子里,只有許箏的身影在晃。
夕陽追了他一路,回頭一看,那垂垂的日頭卻還是刺得眼睛生疼。
程北冥想,糟糕了,可能是應了那日偷看妹妹的日記里的一句話。
“每個人,都會遇到一個命中注定的人,然后欲罷不能。”
當時覺得程南幽的腦袋里裝著各種不明非生物,此刻卻覺得,那小丫頭,還真是一語成讖。
他就是那每個人中的一個。
縈繞在他腦袋里的是許箏的聲音,經過小弄堂的時候。他聽到她說。
“喂,程北冥,你今天的表現好棒。”
又有另外一個嘻嘻哈哈的聲音說:“程北冥,你是不是腦殼兒壞了!進自己家的球框!”
她的兒化音,真好聽。是小城里聽不到的標準京腔。
又聽到她說。
“我讓你放開我!”
不對!這個聲音怎么這么清晰!程北冥一個激靈,目光轉到聲音發源地。
許箏正被一個五大三粗的男青年,扯著胳膊堵在墻角。
幾乎是一個箭步,從背后一腳踹向那欲非禮他意中人的家伙,對方肥碩的屁股挨了重重一下,不曾料到,往前一撲,摔在地上。
程北冥擺出一副從電視上學到的李小龍架勢,十分快意江湖地沖著許箏來了一句。
“你先走!這里有我!”
“有你個大頭鬼啊!”許箏卻拋出一句話,徑直去扶惡勢力,回頭沖著一臉驚愕的少年說,“你干嘛啊!”
還……還能干嘛?你們女生不最喜歡這套嗎?英雄……
“你是想英雄救美嗎?”許箏瞪了一眼程北冥。
臺詞被搶了,程北冥怔了一下。
“他是我哥。”
這回,輪到程北冥翻白眼了。
那個被踹的男生,約莫比他們大個幾歲,長得壯碩,其實面的很,他哭喪著臉說,妹妹你看,我只是問你借點錢花,你至于找人打我嗎?我回家告訴我媽去……
“好了好了!”許箏不耐煩地掏包,將一張一百塊塞到對方胸前的口袋里,“拿去花。”
胖子破涕為笑。
#玫瑰#
“事情就是這樣。”許箏吃著瘦肉丸,眉頭微蹙。
“不好吃嗎?”程北冥問。
“不是,不夠辣。”她伸手又加了一大勺辣椒,紅彤彤的一片,看得幾乎不會吃辣的少年,舌頭一麻。
許箏告訴他,她的家庭非常非常之復雜。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陳述。總而言之,她現在的媽媽也不是她親媽,爸呢,也不是她親爸。她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在那之前,她和她爸爸離了婚,嫁給了現在的爸爸。她去世之后,后爹又跟他的前任復婚了。剛才被程北冥打跑的男生,就是她后媽和后爹的兒子。比她大三歲。
“他們,對你一定很不好吧。”聽著都覺得自己的問題是廢話。
“錯了。他們對我都挺好的。他們給我的錢,比給許小偉的多很多,他們覺得,只有這樣我才不會覺得被虧待……可是許小偉不同意了,所以他老是問我勒索。這個挨千刀的。唉,你干嘛這么看著我?”
程北冥嚼了嚼嘴里的丸子:“我只是覺得,你這么說,我不知是該同情還是該羨慕了。”
“誰要你同情!”許箏往他胳膊上用力地擰了一下。
哎喲,真疼。
“哦,對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從包里掏出一套包裝精美的書遞給他。
“什么……”
“為了報答你上次陪我翻垃圾桶,這套《死神》漫畫,送給你了。”她的嘴唇,因為吃了太多辣椒,紅紅的,像嬌艷欲滴的玫瑰。
程北冥看呆了一下,甕聲甕氣地說:“我不要……無功不受祿。不就翻個垃圾桶嗎?我經常翻的,所以不客氣。”
許箏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真不要?這可是限量簽名版。不要就給我哥了。”
“要!”撲上來就搶的程北冥,覺得自己簡直沒出息到爆。
#不一樣的你#
A中的學生會,正在為期末圣誕會的主持人而煩惱。
并非為了慶祝耶穌生日,只是建校日當年正被擇在12月24日。所以,每年的圣誕節,于A中師生都是重大的日子,于學生會都是頭疼的日子。
之前幾屆的主持人皆是剛畢業的學長,他被傳媒大學錄取,今年有比賽,無法于會。老師卻一點都不急地吩咐程北冥,讓你們班的許箏主持吧,她普通話是杠杠滴。
程北冥倒是惴惴不安,就許箏那樣,雖然在許多男生眼里是個女生,但……上得了大臺面嗎?
在程北冥眼里,他們的女王大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女漢子。
沒想到,許箏卻二話不說地答應了下來。
此時離12月24日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程北冥有些尷尬地說:“其實你不用急著答應……你普通話確實挺好的,但北方人嘛。你要是勉強的話……”
“沒事,剛好男主持不是定的駱陽嗎?我們倆挺默契的。”許箏頭也不抬地繼續看書。
這次,換了一本他聞所未聞的言情小說。
這時候許箏嘆了口氣,表情有些悲傷。
“怎……怎么了……”
“男主角太慘了。”她抬起頭,露出一雙核桃似的眼睛。
“你!”程北冥嚇了一跳,壓低聲音,“是不是你哥欺負你了?所以哭成這樣?”
問完又后悔了,就他哥那樣,程南幽都被欺負不了吧。
“切。”許箏不屑地伸了個懶腰,“昨天晚上跟我爸看韓劇,活活哭成這樣……”
“那禮服你自己去選嗎?”老師對許箏的欣然允約十分歡喜,“你看下什么價格合適……稍微貴點沒關系的。學校都給報的。”
“好。”許箏說,“那我周末去買吧。不過我對A市不太熟……”
“那讓北冥陪你去吧。”老師朝程北冥看了一眼。
雖然最討厭的就是逛街,往日里和南幽以及媽媽出門,簡直是遭罪,但是這一次是和許箏,自然是雀躍不已。
“哥,你對著鏡子顧影自憐夠沒?你今天這搭配,簡直是奇怪死了!”程南幽看著程北冥在身后換了無數套衣服后,實在忍不住了。
“喂,你給我搭一套!要體現我優雅的氣質的!”程北冥伸出五個手指頭,“如果做到,我晚上給你買五個甜甜圈!”
雖然只是公務,程北冥卻隱隱覺得這是一場盛大的約會!
騎著南幽的小電動,他去許箏給的地址接她。
那些自己粗染皮毛的言情小說,演的不都是這一出嗎?去女主角家里接她,然后盛裝同行,在希望的田野上……
打住……
這里就是許箏家了。
一個小胡同口的大雜院,因為是周末,極其嘈雜。
探著頭進去,卻不知哪一扇門是許箏家。
院子正中有一桌婦女正在打麻將,其中一個大喊一聲:“給老娘站住!碰!”
一樣標準的京腔,難道是許箏提到的后媽?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總不好直接在院子里喊許箏的名字吧,便磨磨蹭蹭到那麻將桌旁邊,輕輕地碰了一下背對他的那個蓬著頭發的女人的背。
“阿姨……請問許箏……”
那阿姨一回頭,嚇得程北冥往后一跳,這個“阿姨”不是許箏是誰?
此時她雙眼茫然地站起來:“哦,你來啦!”然后朝著她對面的那個女人說,“阿姨,我得出去買東西了。”
那被叫阿姨的女人急了:“唉,你周姨媽還要幾分鐘才來,你再……”
許箏直接扯過程北冥說:“你會的吧?你先代幾盤。我去換衣服。”
小城氣氛悠閑,麻將是居家必備,男女老少多數會麻將。小賭怡情,倒也成風氣。
程北冥坐上去,南北方婦人交雜著問他的名字,又夸他長得玉樹臨風,喜得他就跟新郎官似的。
過了幾分鐘,方才還一副隨意到有些邋遢打扮的許箏,干凈利落得又出現在面前。
方才是一堆狗尾巴草,此刻就是一朵迎風玫瑰。
程北冥站了起來,門口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各位姐妹!對不起啊……路上塞車!”
周姨媽姍姍來遲。許箏扯著他的胳膊出門。
“錢……”
“什么錢?”
“我剛做了一把大碰單吊財杠把你后媽給碰包了……”程北冥委屈地說,“她還沒給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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