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北極星,可我在南極
文/王巧琳
1、#物種里的末等生#
陰沉沉的午后課堂,窗外剛瓢潑過一場雨,吹落了一地的葉,才覺得那綠中已夾帶了黃。恍惚間才驚覺,原來夏至早就過了。
第一堂是生物課,程南幽最不擅長的科目。什么達爾文,什么葉綠素,什么食物鏈……她想不通到底跟她有什么關系。像她這種,又不用光合作用,也不挑食的,這么能適應環境,應該能不會成為達爾文進化論里的淘汰者吧?
坐在窗邊昏昏欲睡的程南幽,自打上了高中以來一直是以一種準備進入冬眠的動物姿勢度過的。
“各位好。我叫陸子旭,其實也是A市人。只不過8歲那年去了北方。今年回來,打算在自己老家高考。請大家多多指教?!?/p>
幾乎是一個激靈,像是墮在夏日的余溫里綿軟無力的人,被兜頭澆了一桶冰涼的秋水,脊背一陣,這個聲音……
似曾相識。
好像在哪里聽過。
一個扭頭,用力過猛,差點扭到脖子,聽到嘎噠一聲,好疼。
聞言看過來的陸子旭,朝她笑了笑,似乎已經習慣了女生看向他一驚一乍的表情。
因為他,長得特別好看。
分明是江南小生的清秀眉目,卻在眉宇之間,在北城之地煉出了硬朗。那硬朗是一條條隱形的線,修整他的下巴,顴骨,眉,眼眶,鼻翼,以及嘴唇上揚的弧度。
那一天晚上,咬著筆桿在燈下寫生物作業的程南幽,忽然從座位上跳起來,驚得她正在窗邊打掌中游戲機的程北冥一下子跳起來,橫眉豎眼地罵,程南幽,你是不是有病啊!
新聞!新聞聯播!
她歡快地跳起來,一面沖到電視機前打開之,7點多,新聞聯播正在播放。那個男聲豁朗有力,表情淡泊溫和。
她聽過他的聲音,雖然有點不一樣,但是,陸子旭有一把新聞聯播的嗓子。
程北冥倚在門邊,看著自己的妹妹一驚一乍,露出一個冷笑。
“喂,突然看起新聞聯播來了?你被什么附身了?”
“不要你管?!焙透绺绲年P系,一貫是如此的……緊張。那些電視劇里的兄妹情,于她而言,簡直是妄想。
“新聞聯播都是騙人的。”程北冥不屑地說。
2、#聽見你的聲音#
程南幽所居住的城市,并非是個大城市。而是一個雖然可以說是市,但比縣城也先進不了多少的縣級市。所以,封閉式的江南小縣城里,是很容易分辨本地人和外地人的。首先,外地人很少,大多數人去外地淘金,只有小部分有錢的大老板,會到小縣城里,覓這里未開發的良機。其次,普通話。小城人們多數講著跟普通話相差甚遠的家鄉話。即便說普通話,也是帶點口音的,前鼻后鼻不分,平舌翹舌不分。所以滿城人最怕的東西就是繞口令。
什么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簡直要命。
所以,陸子旭那標準的普通話,帶點京腔的兒化音,但是又不算重的,簡直好聽得要命。
不僅僅是她,班主任任的是語文課,現今一有了陸子旭,連收音機都省了。陸子旭的聲音比收音機里的家伙,還要好聽,生動,親切……
“程北冥!”正一邊練著瑜伽一邊聽新聞聯播卻慘遭哥哥換臺的程南幽尖聲叫了起來,好不容易將劈叉的雙腿重新合上,站直,叉腰。
“喂。我要看球賽?!背瘫壁γ妹玫陌l飆已習慣,打小這妹妹就面得很,被他欺負了也只敢哭,打小報告,所以他根本蔑視她的存在。
誰料今日的程南幽卻要搶遙控器而一把撲到他身上,扯著哥哥的衣領說,我勒令你,警告你,威脅你把臺給我調回來,新聞聯播還有五分鐘結束!看完歸你!在此之前,你敢換成球賽!我對天發誓……我……我就死給你看!
不就一新聞聯播嗎?程北冥不知道她中什么邪,原本還要繼續對抗的,這時候電話鈴響了起來,他跟鬼來電似的跳起來,整個人局促不安地過去,猶豫再三,才拿起電話。
自然,程南幽調回新聞聯播,再次聽到了播音嗓,整個人,滿足地微笑,全然沒注意哥哥的失神。
“好好好,我馬上來?!背瘫壁さ哪樕下冻龈`喜的光芒,走過去擰了南幽一下臉頰。
“我出去了,你好好享受國家福音吧。”
16歲的程南幽,盤著腿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微微合上眼。
“各位好,我叫陸子旭?!?/p>
3、#迷戀#
其實,程北冥是南幽的孿生哥哥,早半小時新鮮出爐,并且不知上天咋回事,分明是一個胎出來的,他們倆,一點也不像。不僅僅是性格和長相,就算是智力,也差了十萬八千里。
程南幽所在的學校,雖然和北冥的口碑不相上下,卻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就是可以買進去。富家子弟充盈其中,龍蛇混雜,有家境卓越也聰明伶俐的天才,亦有浪蕩敗家腦中除了玩兒啥都沒有的典型富家子。她程北冥,是里頭家境最最普通的一個。而程北冥所上的高中就純粹多了,全憑實力考入,雖然兩校拔尖部分是競爭者,可追尾的那一部分,卻相差甚遠。
程南幽,當然是拖后腿的那一群。
因此,每每南幽拜托北冥幫忙指教學習時,他總是得意洋洋地嘆氣說,我看妹啊,你也沒啥學習的天分,還是早點認清現狀,找個好人嫁了吧。
可是,在程北冥早戀數次,從最初被爸媽明言禁止到如今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和他同歲的程南幽,在感情史上一片空白。
若干年后,詞匯庫終于充實起來的程南幽,意識到,她對陸子旭的,也許并不僅僅是一場情竇初開的喜歡,而是,迷戀。
沒錯,迷戀。就像做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夢,夢中聽到那個聲音是陸子旭的,從此以后,無論是何時何地,音樂會上,新聞聯播前,生物課,聽到的都是他的聲音。
可自陸同學轉學至今,除了最開始她脖子引發的一瞥,再無對視。
那個家伙,是A中的拔尖部分,盡管是從北方來的新同學,可小城里所有的人都對他好奇,而陸子旭為人溫和爽朗,自有很多新的緣分。
人緣是相當的好,除了同學喜歡之外,老師更是青睞有加。
很快,整個校園都聽到了陸子旭的聲音。
英文廣播臺,陸子旭漂亮的口語通過電磁波發送,令人昏聵的早晨空氣里,被輸送進一絲秋日的桂花甜香。
“程南幽!你又上早自習偷吃早飯!”
英文老師氣得將她拎到外面去吃完再進來。
一個糯米團,在手里攥著,溫熱地蔓延整個手掌。
她聽到陸子旭說,下面,我送給大家一個我最喜歡的句子。
“withthishand,iwillliftyoursorrow.Yourcupwillneverempty,foriwillbeyourwine.Withthiscandle,iwilllightyourwayindarkness.Withthisring,iaskyoutobemine.”
每個字符,都恰到好處地落在程南幽的心坎兒上,每一個轉調,音準,聽起來都那么舒服。
程南幽覺得,比聽力測驗里的那些聲音好聽多了,雖然一樣地準確,不含糊,一樣地,聽不懂。
一首從沒有聽過的英文歌,就這樣在淺秋的早晨,輕悠悠地晃上天,又慢慢飄到地平線,再一點點地浮上來,浮到云之上,消失不見。
早上7點半,播音回來的陸子旭,經過了走廊上慌慌張張地啃剩下的飯團的她,然后他溫煦一笑,她亂了手腳,將那顆糯米團子往身后一塞,緊張地看著對方。
“嘴角……”他示意她的嘴角有米粒,卻看到這個奇怪的女孩豎起耳朵,看起來呆呆的,大概恍惚了三秒鐘才領會他的意思,匆匆忙忙地拂去嘴角那白色的米粒,紅著一張臉不敢看自己。
陸子旭笑了,然后經過他,踏進教室。
她喜歡自己。陸子旭想。
很多女孩喜歡陸子旭。剛要轉學的時候,班里有三個女生抱做一團哭,合伙送了他一臺手機,里頭躺著她們三個人家里的電話。
他沒要,陸子旭并不差這個錢,也知道無功不受祿。
何況,他可擔不起,回到了家鄉還要給三個女孩打電話的責任。
陸子旭擅長拒絕,他的拒絕往往是溫和的,他會說。
我會給你們打電話的,手機,就不收了。謝謝你們。
陸子旭以為這是善良,溫和地拒絕,不上體面,他輕輕地走,卻帶走了一大片遺憾。
少年不曾知道,溫柔是把刀,他的嗓子,也是把利劍。
4、#用這只手,我將解除你的憂傷#
程南幽錯過了今天的新聞聯播,她在紙上涂涂改改,可是她的記憶力太差了。
怎么都不能拼出早上聽到的那個溫柔的漂亮的句子。
無奈之下,她只好硬著頭皮地敲了敲程北冥的桌子,他們共用一個書房,也就是程北冥的臥室。
“喂,程北冥,我有個學術問題想要請教你?!?/p>
“求我。”程北冥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求你?!?/p>
“膜拜哥?!?/p>
“哥!膜拜你!甭廢話了,快!”
在她支支吾吾,磕磕巴巴地將記得的幾個單詞嘣出來后,程北冥恨鐵不成鋼地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candle是蠟燭!Candy才是糖果!還有sorrow,不是燒肉!程南幽,當年在媽媽肚子里,你的腦子一定是被我吃掉了。所以你才這么笨!”
然后程北冥用標準的英文,只是沒那么柔情萬種地念出了那句程南幽魂牽夢縈但其實啥意思都不知道的句子。
“Withthishand,iwillliftyoursorrow.Yourcupwillneverempty,foriwillbeyourwine.Withthiscandle,iwilllightyourwayindarkness.Withthisring,iaskyoutobemine.”
“意思呢?”
程北冥有些不好意思地翻譯說:“有點少兒不宜哦。意思是:用這只手,我將解除你的憂傷。你的杯將永不干涸,因為我將是你的酒。用這蠟燭,我將在黑暗中照亮你的路。用這戒指,我請求你做我的妻子。這是《僵尸新娘》里的臺詞?!?/p>
程南幽呆在那里,真美。真好聽。尤其,是出自陸子旭的口。
“是不是覺得你哥我特別淵博,特別帥呢?”程北冥得瑟地說。
其實,程北冥看得電影不多,雖然英文不錯,但從南幽那差勁的只言片語里猜出這是僵尸新娘里的臺詞,實在是牽強。
巧合是因為,有人跟他說過這一句話。
“喂,程南幽,不會是有人用這句臺詞跟你表白了吧!”他忽然一拍腦袋覺悟似的追問,“你可甭早戀??!就算早戀,也不能找這么沒眼光看上你的家伙??!”
#斑駁的木板刻著的話#
那是源自幽暗深處的憂傷,帶著沼澤的氣息,染上秋日的香甜,是一種欲罷不能的憂傷。
從聲音到眉頭,陸子旭吸引她的,不僅僅是那一口新聞聯播嗓。
他雖然總是溫煦地微笑,但程南幽似乎在里頭讀出了他不愿暴露的那一層。
她想,陸子旭從南到北,又從北到南,分別和歡聚,歡聚再分別,一定并不快樂吧。
他就像她讀過的小說里的漂泊的男主角,迫切需要一個安寧的歸宿。她是這么想的。
他也許有一個不和諧的家庭,有一個并不快樂的童年,沒有什么朋友,受過精神創傷,所以,額外迅速地長大,早慧,將自己的鋒芒收起來。
在程南幽的概念里,一般幸福家庭的又聰明的男孩子,應該是像哥哥程北冥那樣的,自私,得瑟,自以為是,愛欺負人,整天吊兒郎當,仗著自己的小聰明和討喜的長相為非作歹……
可是,程南幽卻失望了。
現實并不按著故事情節的標準走向來發展,在了解了陸子旭有個和和美美的家庭,只是因為父母做生意,所以從南到北,但無論生意怎么忙,父母待他都是好的,抽空總是會來學校接他。并且因為成績好,修養好,一路順風順水,陸子旭,并沒有她想象中的什么創傷。
可還是覺得他眉宇之間有份憂傷。只是程南幽沒有任何底氣也沒有任何勇氣,去問他一句。
誒,少年,你干嘛不開心啊。
人家明明天天掛著笑容,那份憂傷,是她強加給他的。
陸子旭的人緣那么好。下課的時候總是有很多男孩女孩圍著他。
男生跟他談球賽,女生跟他談明星。
她豎起耳朵,聽到有女孩問他。
“陸子旭,你喜歡怎樣的女生啊。”
程南幽想,哎呀,這也忒不矜持了!
陸子旭說:“我喜歡笑起來像春天的女生?!?/p>
一般男生回答這種問題,總會是,長發,或者短發,豐滿,或者苗條,成績好壞,溫柔或者活潑。
可是陸子旭的回答,令她心動。
笑起來,像春天的女生。
對鏡子練習了半天微笑,程南幽才發覺自己的笑容并不好看。一笑就露大門牙,稍微收一點,便是齜牙咧嘴。
她有些氣餒,抓過程北冥問:“我笑起來像什么?”
“白癡。”他沒好氣地回答。
“你才白癡!如果……四季讓你選,我笑起來像哪個季節?”她充滿期待地看著哥哥,快說春天,快說春天!
“……冬天吧?!背瘫壁ふf,“你的笑好恐怖,叫人冷得豎汗毛!”
“程北冥!”她有些憂傷地問,“那你有見過,笑起來像春天的女生嗎?”
“有?!?/p>
當然有。那個女生笑起來,腮上兩枚梨渦,就像梨花。頭發絲飄起來,就像楊柳。聲音像百靈鳥。她身上帶著花的香氣,是春天的百花爭艷。
看著妹妹失神的樣子,程北冥有些不忍,不會是戀愛了吧?他安慰她說:“好了。程南幽,其實你笑起來,像夏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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